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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2【狼狽大撤軍】

  張廣道舍棄廂車和木炮,一路急行軍追來的時候,陳子翼麾下將士已攻下斷后金兵防守的山梁。

  “唉,還是來晚了一步。”張廣道嘆息。

  陳子翼坐在黃土坡上,情緒不是很高:“完顏婁室在山谷撤得很果斷,若早知他不敢沖第二次,俺就不派重騎跟金兵對沖了,全軍退入營寨能少死許多勇士。”

  “此人兇頑狡詐,他定在奔往山谷的途中,就派人來這里探查逃跑地形。否則怎會正好選定此處,靠守一條山梁就擋住我軍追擊?換成附近其他山嶺,都不如此處便于斷后逃走,”張廣道說道,“還是兵力太少,若再有一萬戰兵,就能把完顏婁室給留下。”

  陳子翼問:“今夜需要奔襲盂縣嗎?”

  張廣道搖頭說:“各部今日大戰都已疲憊,先休息一夜,明日朝著盂縣徐徐進軍。完顏宗翰的大軍,差不多也快到盂縣了。”

  完顏宗翰從壽陽撤軍,前往木炮齊射的戰場,直線距離只有七十里而已。

  但是,最近路線被明軍堵住了,即翟氏兄弟回援壽陽那條河谷。不但河谷西部出口有明軍營寨,河谷東部出口還是張廣道的趙簡子城營寨。

  完顏宗翰只能先往北退,然后穿越山谷前往盂縣,再從盂縣南下趕往重騎兵對沖那條河谷。

  翟氏兄弟被派去回援壽陽,花了半天時間坐船趕路,接著又休息小半日,耗費兩天半時間繞向南部山區,接著再發動夜襲擊潰完顏宗翰的東大營。

  而完顏宗翰從壽陽撤走,是在東大營被攻破的第二日。

  前前后后,大概經過了三天四夜。

  張廣道派翟氏兄弟回援壽陽,再到發現完顏婁室殺來,則剛好是三天三夜的時間,到現在總共經歷了四天四夜。

  也即是說,完顏宗翰的大軍,今天早上才從壽陽出發。

  其沿途路線多黃土山嶺,還有二三十里的山區地帶,七彎八繞要走百余里抵達盂縣。先頭部隊可能已經到了,但完顏宗翰的主力肯定還在路上。

  夜晚。

  完顏宗翰的主力還在山區,一匹快馬奔來,徑直被帶去帥帳。

  傳信官跪地報告:“元帥,樞密使病死了!”

  “知道了。”完顏宗翰心情沉重。

  金國最高軍事機構是都元帥府,隨著地盤擴大,又準備設立地方樞密院。

  第一個樞密院設在廣寧,也就是錦州以東區域,設立的初衷是防備張覺叛亂。當時的廣寧樞密使為劉彥宗,直接聽命于完顏宗翰(也有史料顯示,廣寧樞密院還未正式設立,就因戰事再起而擱置)。

  現在,完顏宗翰在云中(大同),完顏宗望在燕山(北京),分別設立了一個樞密院。

  云中樞密使為完顏習室,燕山樞密院使為劉彥宗,主要負責征募、訓練本地兵馬,同時還負責就地征集糧草。

  完顏習室專門在山西的北部地區,為完顏宗翰募兵征糧、坐鎮后方,如今戰爭還未結束卻突然病死。

  這足夠讓完顏宗翰頭疼的!

  完顏女真有三部,一為曷蘇館,二為按出虎水(阿骨打),三為耶懶。

  曷蘇館的完顏部,就是被趙立、耶律余睹跨海踏平那個。實力最弱,而且來歷有些不明,但阿骨打承認他們姓完顏(更像是賜姓)。

  耶懶的完顏部實力很強,阿骨打當年謀劃反遼,就是得到耶懶完顏部支持才下定決心。

  這次病死的完顏習室,乃上一任耶懶完顏部族長之子。

  至于現任耶懶完顏部族長,叫做完顏忠,上次金兵攻宋時,歸入完顏宗望的麾下。此次卻未率軍南下,完顏忠留在哈爾濱那邊,左右搖擺不知道屬于哪派。

  金國內耗非常嚴重,完顏忠正在保存實力,耶懶完顏部的一半兵力未動,借口是正在平定渤海人叛亂。

  “把蒲里跌叫來。”

  “是!”

  完顏蒲里跌,是烏古乃之孫、阿離合懣第三子。

  蒲里跌的二哥叫完顏斡論(完顏晏),目前在哈爾濱那邊做朝臣,乃完顏宗翰布在金國朝堂的棋子。

  “元帥!”蒲里跌趕到帥帳拜見。

  完顏宗翰說:“樞密使病死了,你回去坐鎮云中,后方莫要再生什么亂子。”

  蒲里跌驚訝道:“他怎突然死了?”

  完顏宗翰道:“此次出兵之前,他就已經害病,只不過沒有跟外人說。你不要再等,連夜趕回去。”

  “好!”

  蒲里跌帶著幾十個輕騎,連夜趕回大同樞密院。

  他既是一員悍將,也比較精通內政,曾上疏取消金國用戰馬殉葬的風俗(當時能力不足,奏疏寫得很差,還是完顏宗翰幫忙修改的)。

  蒲里跌離開之后,完顏宗翰沒睡多久,又是幾匹快馬奔來。

  親兵走進帥帳低聲說:“前方大敗,損兵上萬。”

  “什么?”完顏宗翰驚得睡意全無,連忙把報信之人給喊進來。

  被派來傳消息的,正是溫都思忠。

  完顏宗翰厲聲道:“我軍是怎樣大敗的,你仔仔細細說來!”

  溫都思忠的記憶力驚人,語言組織能力也強,把幾次戰斗過程講得極為清楚。重騎兵對沖那一仗,他正在負責探查逃跑地形,但詢問女真將士之后,此時也能詳細進行訴說。

  完顏宗翰聽完,有些不可置信:“那些火炮射擊時,我軍沖陣之騎全倒了?”

  “沖在最前面幾十步的,只有少數能幸免。”溫都思忠說。

  完顏宗翰又問:“開闊處騎戰,明軍騎兵也敢近戰廝殺?”

  溫都思忠點頭:“是的。”

  完顏宗翰再問:“山谷中用重騎墻進硬沖?”

  溫都思忠說道:“據我軍將士所言,那些明軍重騎也害怕,沖到近處大家都減速了。但確實敢墻進,比我們排得更密,就是奔著一起撞死沖過來的。”

  完顏宗翰沉默片刻,問道:“我軍士氣如何?”

  “士氣低沉,”溫都思忠說道,“明軍火炮齊射,就讓他們膽寒心驚,接著騎兵交戰又敗兩場,還分兵斷后狼狽而逃。經歷這許多,全軍都失了魂,目前退守盂縣休整,有些部落首領正鬧著要回老家。”

  完顏宗翰大怒:“一場戰敗而已,竟鬧著要回家,簡直愚蠢懦弱至極!”

  溫都思忠說:“他們是被明軍的火器和重騎嚇到了。明國人多地廣,今年我大金多半無法速勝。若是拖到明年、后年,不知道明軍會造出多少火炮,也不知明軍能練出多少重騎。各部首領想到這些事情,哪里還愿意跟明國再戰?”

  “正因為這樣,接下來才要狠狠打,不能給明國更多打造火器、訓練騎兵的時間!”完顏宗翰怒吼。

  他把軍隊交給副將,只帶幾百騎兵,連夜趕去盂縣。

  黎明時分,完顏宗翰見到完顏婁室,當即質問:“伱還能打嗎?”

  完顏婁室說:“能打!”

  隨即又補一句:“但合扎猛安失了主戰馬匹,再次披甲作戰時,恐怕打不得那么長久。”

  “你就不能讓合扎猛安脫甲之后再撤退?”完顏宗翰怒道。

  完顏婁室說:“明軍騎兵追得緊,一旦合扎猛安除甲,那些明軍必然死命追來血戰,不會再給合扎猛安披甲的時間。他們的步軍主力也在追來,如果被明軍騎兵拖住,我軍極有可能全軍覆沒。”

  “只能讓合扎猛安披甲行軍,明軍追得緊了,再讓合扎猛安沖回去掩殺。如此反復沖擊好幾次,全軍才平安抵達翻山處。但合扎猛安的戰馬都累壞了,口吐白沫很難繼續翻越山嶺。我必須下令把那些戰馬殺掉,否則讓明軍得到,那些戰馬原地休息就能恢復!”

  完顏宗翰閉眼思索當時的情況,發現換成自己也沒啥好辦法。

  完顏婁室有三次安全撤軍的機會,但都被各種原因干擾而錯過了。

  最大原因,就是金國的整體戰略有問題,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打野外殲滅戰,不能被明軍搞成一次次攻城戰。這導致完顏婁室雖然警惕,卻必須下血本去賭,總是不自覺的咬住明軍誘餌。

  完顏宗翰問道:“你對明軍戰法熟悉,接下來該怎么打?”

  完顏婁室說:“最好駐軍盂縣休整幾天,否則我帶回來的將士,很難快速恢復士氣。明軍主帥就像個聰明的獵人,設下陷阱等我鉆進去,跟這種人打仗要非常小心。明軍的步兵車陣不能強攻,那些火炮實在厲害,必須引誘他們追出,拉散陣型之后再伺機猛沖。”

  完顏宗翰問道:“明軍步兵追擊時,你為何不殺回去?”

  完顏婁室說:“明軍主將太謹慎了,我本來是想誘他們出來,在開闊地形用騎兵四面沖擊的。但這人就算是追擊,也列陣行軍極為緩慢,全軍走出幾十步就重新整隊,根本不給我派兵破陣的機會!”

  完顏宗翰沉默。

  完顏婁室猛然想起什么,表情難看道:“現在該擔憂的,不是盂縣這邊,而是太原和壽陽方向!”

  完顏宗翰聽得一激靈,立即想明白問題:“不能留在盂縣作戰,全軍必須快速撤回太原以北!”

  金兵主力,如果被張廣道拖在盂縣,那么他們的退路極可能被堵住。

  一是壽陽的西北方、東北方,那里各有一個山口,是金兵撤回太原方向的必經之地。

  二是太原的東北方,那里也有個山口,同樣是金兵撤軍的必經之地。

  如果大明的太原守軍、壽陽守軍,接到命令跑去占領山口。而張廣道又分出精銳,坐船從河谷奔往壽陽,幫助這些友軍死守山口,那么金兵就別想再回大同了。

  完顏婁室帶來的軍糧,還有盂縣本地的軍糧,都被陳子翼帶兵給奪了。

  只要明軍死命堵住山口,根本不用再干別的,金兵消耗完糧草就得全軍覆沒。

  天還沒亮,金兵就拋棄多余輜重,只帶糧食、馬匹和盔甲一路急行軍。

  同時派出大量驍騎做先鋒,只帶干糧瘋狂奔馳,去占領那幾處山口確保退路通暢。

  完顏宗翰必須帶著全軍,退到太原的北邊,才不怕被明軍堵死退路。

  三處通道,已經堵死了一處!

  太原那邊的大明軍隊,守城綽綽有余,野外戰斗夠嗆,打攻堅戰更是難為他們。

  完顏宗翰為了確保退路和糧道通暢,分兵數百守著三交口。楊惟忠率領數千弱兵,反復強攻多日也無法拿下,因此太原那邊的山口難以攻占,必須等張廣道派精銳過去。

  而壽陽北邊的兩處山口。

  東北邊距離完顏宗翰主力太近,翟氏兄弟兵力不足不敢去攻占,于是集中兵力已占領西北邊那處。他們只需血戰拖上幾日,就能等來張廣道支援,把金兵全軍給堵死在連綿群山之間的小盆地。

  “元帥,壽陽西北的山口被堵死了!”

  第二日下午,作為先鋒的部隊,派人回來告之消息。

  完顏宗翰正待增兵強攻,溫都思忠說:“附近有一條小山谷,前年我帶兵去探查過,那里可以穿過去!不過再繼續往西,多半也有明軍堵路,只能沿著河谷一路往北,再翻越陡峭山嶺到達滹沱河的上游,可從那里帶兵回五臺縣,再向西南前往忻州。”

  張廣道終究還是兵力不足,無法把全部通道堵死。

  而山西的各種谷地通道又太多,只要不計后果就能穿過去。

  山西金兵主力,先是穿越一條二十里長的山谷(后世的岑峰村、石窖村),接著又往北經過一處山間盆地(后世的西煙鎮),繼而順著七八十里長的蜿蜒河谷北撤。

  當他們穿過河谷開始翻山時,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下。

  行軍途中,有些傷兵感染不治身亡,等他們抵達滹沱河上游時,已非戰斗減員好幾百人。另有不少士兵生病,全軍疲憊不堪,戰馬也死了一些。

  至于民夫,也陸陸續續拋棄大半,甚至一部分糧草都不要了。

  冬季,完顏宗翰屯兵忻州,軍糧嚴重不足。

  張廣道沒有去太原,跟完顏宗翰南北對峙,而是發兵攻打承天寨,試圖打通井陘殺向真定府,配合河北友軍夾擊偽宋國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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