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紀元割裂,今世凡人從典籍的只言片語之中接收到了遠古的傳承,追思神魔之跡,往往是膜拜并追逐。
而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長生天追隨天神的諭令,大薩滿博額為最近神者,代言神跡。
海外諸國因大海的風浪,有著最原始的對海神庇佑的期盼,故成其信仰。
這些是追隨者,或臣服者。
四象教呼喚夜帝的歸來,建立天人一體的上古神國,是信仰,也是道的追逐。當更近道者在前,她們的信仰也會有所轉移。除夜帝之外,她們對上古四象并無敬意,早已自己用四象自命,取而代之。
薛蒼海追逐的就是血神的力量,面上恭敬無比,那不過對力量的敬畏與臣服,潛臺詞其實也是大丈夫當如是。
圓澄索性直說,人人可以成佛,我若做到了,我就是佛。
他們依然屬于追隨者,但已經有了少許挑戰之意,更多的是完成自我的追求。
一旦這樣的追求與神靈相悖,那大概率便會演變成反抗者。
世上已經有了很多反抗者……天生我軀,當行我道,神靈之意與我何加焉!
群雄并起,莫不如是。
夏龍淵本質也是個反抗者,反抗的是瞎子,最終崩在了因果之下,也不知道有幾分是被瞎子撥弄了的線條,注定了的潰敗。
而更典型的是海平瀾,虛與委蛇十六載,一朝暴起,海天狂嘯,玉石俱焚!
他趙長河同樣算個反抗者,除他之外,還有玉虛。
他始終都在神靈的重壓之下做著不情愿的事情……曾經趙長河認為他的反抗過于溫和,那是力有未逮,就像他趙長河的反抗也只能抹抹洗面奶、一段時期內不怎么去碰天書,那都已經是極限了,這種反抗落在瞎子眼里大概也跟撒嬌沒有太大區別。
而更關鍵的是,長期以來人們認為神靈不滅,咖位越大越是如此,作為一部分天道體系的代表,人家歷經紀元崩潰都活下來了,你還能怎么的?
玉虛只能選擇非暴力不合作。
然而怒海一箭,海皇隕落,一石激起千層浪。
原來神靈也是會死的!
玉虛慨然下山,參與俗世之爭,面上看著是應了道尊的要求而下山立道,實際暗藏另外的考量——我赴長安,道尊是不是也必須離開他的秘境,跟在長安觀望時局?如果是,那就離開了祂的基地、離開了昆侖那些暗中早被收入麾下的惡人們、離開了昆侖各地混亂的局面,只在長安,只有你我!
豈非千載良時!
厲神通相交數十載,默契無比,看他出山就覺得老牛鼻子不對勁,于是慫恿趙長河赴長安,大家連一句交流都沒有,卻不知不覺便成了個局。
始終非暴力不合作、悠游云水屋三間的老道士,一旦決意,便是天驚!
在厲神通撞出道尊神魂的同時,玉虛似乎也受到了頗重的肉身傷害,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但他毫不在意,鮮血噴灑,濺在道尊神魂上,于是神魂沾染,瞬間變成了一個血人模樣。
本不著力的陰神,似乎被這一染變成了一個可傷害的實體,甚至能聽到“咔咔”的凝固聲。
“很好。”道尊的聲音變得陰鷙:“玉虛,你這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好好好……”
玉虛面如金紙,似是受傷頗重,神情卻很輕松。他沒有回答道尊這句話,一柄長劍忽然在手,劃了一道玄奧的弧形軌跡,直奔道尊血色的胸膛。
與此同時厲神通重拳也已經轟向道尊側方,配合無間。
“啪啪”兩聲幾乎同時響起,道尊一手搭著玉虛的劍,一手搭著厲神通的拳,雙方同時覺得自己的攻擊和對方的碰在了一起,自己對沖得難受無比,卻對道尊完全造不成半點傷害。
一個血色的太極狂暴綻開,只在剎那之間整個樓觀臺化為灰燼。
那不是道尊的力量,是厲神通和玉虛自己的力量……
道尊正在笑:“這一手伱是不是很熟悉?在本座面前,你所會的那些東西等同于無,只能處處受制。你想反抗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說來觀中尚有弟子,他們的死都是被你所害,死于你的力量之下,感覺如何?”
話音未落,旁邊傳來笑聲:“你在想屁吃。”
眾人的感知中,數百樓觀臺弟子乃至雜役伙夫們都被無形的風包裹著,輕輕送往夜色之下的長安。
趙長河風之御,時至今日,如臂使指。
玉虛露出一絲笑意,這同樣是默契。
白日玉虛相邀,夜間隨風而來,大家所為的是什么,心中豈能沒點數?甚至于就連玉虛此刻用的以血戾凝固道尊形體的方案,都是在給趙長河做某種配合,趙長河聞弦歌而知雅意。
談笑之間趙長河龍雀再起。狂暴無比的煞氣和血戾洶涌而出,剎那間整個樓觀臺上空百里盡染血色,幾乎有一種猙獰的魔臉在虛空之中狂嘯,撕碎一切的暴戾肆無忌憚地蔓延。
厲神通玉虛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連旁邊配合正在出招的皇甫情岳紅翎都膽戰心驚。此世可以說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恐怖的血腥煞氣,更別提它出自趙長河了……
血煞刀法第五式,趙長河從來沒有去動用的一式。
蒼生盡滅!
“哐!”道尊的血色太極擋在了這一刀上。
原本接玉虛與厲神通的攻勢毫無反應如同泥牛入海,但趙長河明明修行還不如這兩位,可這一刀卻劈出了暴擊般的效果。
那被血色凝固的軀體瘋狂扭曲躍動,臉不成臉,身不似身,渾身血戾不聽使喚地翻涌沸騰,幾欲炸裂。
“轟!”反震之力猛烈襲來,趙長河沒能吃住力,但道尊預計中的能把他震得吐血卻沒有發生。
他僅僅退了一步!
道尊飛快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種陣法之中,天地人三才一體、日月星并立蒼穹,他承受的力量已經被另兩角分擔過去,各自承力不過三分之一。
而左邊紅芒乍現,撕裂蒼穹的劍芒已經刺向祂的咽喉;右邊火光輕閃,南明離火直接在祂腳下沸騰而起,火光直沖霄漢。
正面趙長河刀剛彈退,黑劍又臨。
魔天降于夜色,乾坤一片寂然,在劍芒火光之下場面顯得極為奇詭,似是末日之下最后混亂的時光被定格,左邊黃昏、右邊靜夜,中間一道銀河垂天,分斷乾坤,下一刻不知是要撕開還是融合,比他們道家的太極還要太極。
那邊玉虛和厲神通都有些瞠目結舌——他們發現自己被擠出了對方的三角陣外,格格不入,一時半會都不知道怎么配合,主角淪為了配角。
好像只需要那一家三口就足夠斬道尊于此似的……而事實上好像也真差不多,那種攻勢太可怕了,簡直感覺在與整個世界為敵。這是什么陣法?
道尊血足踏于火中,竟似扎根天地任由焚炎而不滅。而手中故技重施,血色太極輪轉,把岳紅翎的劍芒和趙長河的刀芒引導在一起對撞。
結果刀劍之力對在一起,毫無沖突,雙方竟然柔情蜜意地合在一起似的,形成了一個新的螺旋,“轟”地一聲把太極沖得粉碎。
而與此同時,那熊熊烈火卻忽然變成了青焰,一股極致的死氣悄悄蔓延。朱雀掌生化死,對陰神的傷害初露崢嶸!在她面前,再也沒有什么不死之物!
道尊驟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發了瘋一樣撞開一角,試圖離開陣法籠罩。
御境二重就是御境二重隨著這一沖,一股柔云帶動天旋地轉,一家三口同時悶哼一聲,嘴角齊刷刷滲出一絲血跡,竟是三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轉了小半圈,于是陣法有了破綻,已經不成人形的血人道尊趁勢直突而出。
絕對的力量,勝過一切巧技。
“哐!”血人仿佛撞上了一堵墻厲神通古銅色的面龐露出一絲丑陋的笑意:“以前老牛鼻子和我爭吵,說水之柔也,可融精鋼,我知道他說的有理,可惜在剎那交鋒里,柔水是破不了堤壩的。”
只這一剎,趙家三口再度站住了陣法之位。
天羅地網,逃不出去!
道尊一直默不作聲地對戰,直到此刻那扭曲的臉上終于泛起了漆黑的色彩:“本座不欲和你們拼得你死我活……卻不代表不能。真要讓本座豁將出去,拼掉你們一兩條命并不稀奇……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血人慢慢變成了漆黑的濃霧,猙獰的鬼臉吞噬了空中趙長河剛剛顯露出的血神法相。
長安之夜已成魔天。
“原來如此。”瞎子淡淡對九幽道:“你在昆侖,潛移默化地魔化了他。”
九幽平靜道:“一念貪執,不外如是。與其說是我魔化了他,不如說是對天書的渴望以及對取代天道的執念使之入魔,非要說我的因素,那也只是我誠實地反饋了天道對我的設定罷了。你我是因為什么而共生?你當明白。然而即使沒有了我,你也在心中誕生過我……當年飄渺怎么死的,你比誰都清楚,我的姐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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