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勝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夢。夢里的自己仿佛化身為靈巧的飛蛾,在空中自由地飛翔,在墻壁上平靜地歇息。
曾經作為人類的煩惱與自己無關,曾經作為人類的牽掛再不構成羈絆,生命的形式產生了改變,但他的意志卻也在改變之中消磨。
他開始忘記自己是田勝,他開始相信自己是飛蛾。究竟是田勝夢見了飛蛾,還是飛蛾夢見了田勝?
在這般迷蒙思考之中,他被湛藍色的光芒帶回了現實。
喀嚓,喀嚓,好似剪刀所發出的清脆響聲回蕩在他的心頭。伴隨著這樣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重新變得清醒,身體也變得輕盈,仿佛有什么東西從自己身上被剝離,束縛著自己的東西被抹除了。
然后,田勝從睡夢中醒來。
醒來的時候,他身處于一片廢墟之中,他看到自己身上有一道閃耀著熒藍光芒的絲線自胸口延伸而出,向著高空之中不見邊際地延伸。
他抬頭,順著絲線向天空之中望去,只見那高空之中,一個嬌小的身影端立于夜空下,紛繁的絲線如羽翼般自她的后背散出,連接著無數與自己一樣的人。
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想法:得救了。
而那宛如人間天使一般的身影,也在他再次昏迷之前,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小田,喂,小田!我問你話呢,你咋回事?”
耳邊的呼喚聲將田勝重新帶回現實,他向身前看去,只見一名穿著異策局制服的青年正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問你中午飯吃啥,伱怎么就跟失了魂一樣?導多了?”
“啊……抱歉。”
尚在回味自己那有些迷蒙的夢境,田勝眨巴一下眼睛,有些尷尬地抹了一把臉,從自己的工位上站起:“我又走神了。”
十一月初,深秋,午后,距離月圓節那場大型殘獸襲擊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周。
作為城市之中處理魔法側事件的第一線,此次異策局受到的打擊堪稱巨大,不僅主體大樓被摧毀,損失了近兩位數的員工,甚至就連異策局的局長摩絲都在此次事件之中下落不明。
更詭異的是,作為襲擊事件的第一現場,異策局中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幸存的員工們都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醒來之后,便躺在了只剩一片廢墟的異策局之中,而殘獸已被消滅,天色已然微明。
田勝也是昏迷者的一員,而他的經歷更加令人哭笑不得——參加異策局招聘考試并擦線通過的他,在前往總部報導入職那天失去了意識。按照他對自己日期的估計,自己恐怕有超過三天時間都在深度的昏迷之中。
到頭來,這次事件被定性總結為“在黑燼黎明策劃下的,有催眠、迷幻能力的殘獸與疑似蛻級殘獸的協同襲擊”。
事件的主據傳已經被魔法少女擊斃,但仍有大量黑燼黎明殘部成員未被抓捕歸案,尚且處于隱藏流竄之中。
既要清剿這些殘余的歹徒,也要參與此次災害的善后與維修工作,剛從災難之中復蘇的異策局亟需展開新一輪的工作。
異策局的本部大樓在魔術使與各方的努力之下,耗時一周左右便得以重建。然而折損的工作人員卻一時半會難以補充,更別提還有傷亡員工的補償與安頓問題。所以,像是田勝這樣剛入職的員工也被派上了一線,最近這段時間已經數度參與激烈的魔法武裝沖突。
若是以田勝原本的魔力與術式水平,他斷然是沒有機會參與這樣激烈的戰斗的,但是現在,他不僅一直身處前線,還成為了相當有效的戰力。
是的,田勝的魔力變強了。
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他的魔力量獲得了極大的強化,直接越過了窺探與接觸的層次,達到了魔術使中最高的掌控級別,甚至仍然呈現出上漲的趨勢。
這才是這段時間以來,他身上最為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隱約覺得,這跟自己此前的飛蛾之夢有著某種關聯,他夢見自己成為了飛蛾,似乎并不是完全的虛妄一場。
在襲擊事件之中陷入昏迷的異策局員工遠不止他一人,但是在他的打聽之下,卻并沒有其他人有過與他類似的夢境。
“夢見自己成為飛蛾”,似乎是他獨有的經歷。
也因此,他才總是下意識去回味那奇特的迷夢。想要從那即將模糊的回憶之中抓住些什么。
從工位上站起,跟著面前的青年離開辦公室,田勝走在異策局大樓的走廊之中,只覺得眼下的生活有種莫名的不真實感。
一個月之前的他還是一名普通的福利院護工,進行著一手不入流的術式研究,整日夢想著通過考試一朝進入異策局。又因為術式研究花去了僅有的積蓄,日子過得頗為拮據,年近三十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如果按照普世的價值觀來說,此前的他不說失敗,但也絕對跟‘成功’沾不上多大關系。
但現如今,他不僅成功入職了異策局,還在一次莫名的襲擊事件中取得了奇遇一般的收獲,成為了異策局戰斗人員中的新秀?
自己真的還是原來那個自己嗎?該不會真的如他所想,不是他夢見飛蛾,而是飛蛾夢見他,眼前的一切只是飛蛾的一場夢吧?
“喂!你這家伙啊,怎么又在走神?”
走在他前方的青年忽然回過頭,猛地在田勝的肩膀上一拍:“到食堂了,吃飯了!還在那想啥?想美女?”
“啊,抱歉抱歉!”田勝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向著前方的窗口走去。
與他同行的青年叫做李英偉,是異策局特殊作戰部第三小隊的隊長,也是他的上司。
對方的年紀比他還小一歲,年僅27就已經成為掌控者級別的魔術使,更是在對抗灰色魔術組織中屢屢立下功勞,才在這個年齡便成為了隊長。
李英偉似乎出身一個世代研究術式的家庭,家中代代都是魔術使,有著頗為深厚的研究積累,家中更是在方亭市內有著不俗的影響力。再加上李英偉的長相不錯,性格豪氣爽快,在異策局之中一直都是年輕女同事們矚目的對象。
只不過,據同小隊的其他成員所說,李英偉至今也是單身。
他似乎此前一直在追求檔案部一名姓紅的女性聯絡員,聽說對方雖然年紀比他大,但也是異策局內有名的美女,還是從天都市調任而來,背景頗為神秘。
可惜的是,此前的襲擊事件之中,那名聯絡員受了很嚴重的傷,選擇請長假去外地進行理療了。
這似乎讓李英偉受了不小的打擊,自異策局重建以來,一直都在四處搜捕黑燼黎明殘黨的蹤跡。又因為這期間田勝加入第三小隊,且戰斗表現突出,所以李英偉對他頗為看好,這才有了中午拉著他一起去吃飯的事。
“唉,結果忙活了一周,也沒抓上來幾條大魚。”
坐在餐桌邊上,李英偉挑動著餐盤里的食物:“我可是聽說這黑燼黎明有借用殘獸力量的手段來著,怎么到現在也沒見到?”
“見到的話就全滅了吧……”
田勝不禁搖搖頭:“隊長你還是想些實際的事情比較好。”
“怎么就不切實際了?”
李英偉頗有些不服:“咱們小隊加上你如今有三名掌控者,而且大家武裝齊全,就算真遇到殘獸也能碰一碰,沒準能干掉呢?”
“那也只是最弱的殘獸吧?”田勝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飯。
“人借用殘獸的力量能強到哪去?”李英偉抬起筷子。
人借用殘獸的力量能有多強?
田勝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覺得李英偉說得并不對。雖然也沒有證據,但是每當他回憶起那個變成飛蛾的夢境,就總覺得心中有更多奇妙的感觸。
人,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轉化為殘獸?
甚至于,如果那個時候,夢中的自己沒有被那宛如天使般的存在喚醒,如今還能像這樣存在于此嗎?
這么想著,田勝夾菜的動作又不禁慢了下來。
“又在走神?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見到田勝的眼神逐漸放空,李英偉忍不住用筷子敲著餐盤:“想什么呢,回來,回來!”
“……抱歉。”田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也沒好意思承認自己在想魔法少女的事,“這幾天家里有點情況。”
“家里?我記得你沒女朋友吧?”
李英偉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老人有情況?”
“倒也沒到那程度……”田勝含糊其辭。
“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不想說的話我也管不著。”
李英偉突然笑了起來:“不過,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就幫我辦個事。”
“什么事?”田勝疑惑。
“跑腿,把咱們第三小隊的作戰記錄送到局長室去。”李英偉夾起盤子中的肉:“很簡單吧?”
“局長室?可是咱們局長不是已經……”田勝略一停頓,旋即恍悟,“新的局長來了?”
“對,等會中午應該就在群里發通知,下午就要來開會講話了。”
李英偉一口把肉塞進嘴里:“趁那之前去局長室跟新領導混個眼熟,好差事吧?”
“隊長你自己不去?”田勝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本來應該我去的,但我可不想去。”李英偉咧嘴一笑,“我之前遠遠看了新局長一眼,嘖嘖,臭臉老大哥一個,看上去就脾氣不好,保準見面了得挨頓罵。”
“這你讓我去?”田勝瞪大眼睛。
“年輕人,多鍛煉鍛煉嘛。”
“隊長你年紀還沒我大吧?”
“那就是新人多鍛煉鍛煉。”
李英偉擺了擺手,轉移了話題:“可真別說我坑你,其實咱們這新局長來頭不小的。”
“怎么個來頭不小。”田勝咧嘴,“也是天都市調來的?”
“嘿!你小子,怎么戳人肺管子呢?”
李英偉自然能聽出田勝的弦外之意,這是在故意提自己追求聯絡員的失敗感情經歷:“非要是天都市,不能是燕南市是吧?哪來那么多中央都市的大人。”
“那是?”田勝順著他的話頭問道。
“是本地人,只不過是天都市的總局直接指派的。”
“那不還是大人。”
“不一樣,新局長真的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且也沒去總局任過職。”
李英偉扶著餐盤:“總局那邊給的說法是,這新局長之前一直是便衣在民間的聯絡員,這次襲擊事件立了大功,所以這次提拔扶正了。”
“從聯絡員直接到局長?這是連跳幾級?”
“四級,不過也不稀奇,咱們異策局講的就是個任人唯賢。”
李英偉佯裝語重心長:“所以啊,以小田你的資本,好好干,多破些灰色魔力組織的案子,沒準過幾年你就是我的領導了。”
“……所以,隊長你說這么多,還是想讓我去幫你送文件吧?”
“你就說去不去吧?”
“我怎么感覺,隊長你其實挺不在乎這事的?”
田勝無奈地問道:“你好像只是單純不想見這個新局長?”
“這不都說了,怕被罵呀。”
“真是這理由?”
“真正的理由?又不是美女,臭老爺們見個啥。”李英偉嗤笑,“而且指不定這新局長能當多久呢,我說了,異策局任人唯賢。”
“你這是跟美女杠上了吧?”田勝拿起了一旁的湯碗,“說到底還是不待見這新局長唄。”
“我總不能一直陷在過去的失敗感情里啊。”李英偉貌似憂傷,“至于待見不待見新局長,連提四級,先讓我見識一下他是什么人物再說吧。”
“……行,我去。”
見對方態度堅決,田勝嘆了口氣:“說錯什么話可別怪我啊。”
“嘿,反正你來咱們第三小隊時間短,就算說錯話也錯不到哪去。”
李英偉自認為擺脫了一件大麻煩事,心情愉悅地夾起餐盤里的菜:“那就交給你了!”
事情就這樣敲定了下來,午餐結束之后,田勝便被李英偉從辦公室里打發出去,拿著作戰記錄走進了電梯。
有些無奈地在電梯上按下了11樓的按鈕,田勝望著屏幕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回憶著自己近來所經歷的事情,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太魔幻了吧。”
好像自從在福利院遇到了黑燼黎明的襲擊之后,他的生活就偏向了一個自己未曾想過的軌道,一路向著一個極其陌生的方向駛去。
讓人不舒服的是,這一切的發生與他的意愿似乎沒有什么關聯。每次事件之后,他都是帶著模糊的記憶醒來,對此前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就好像乘船的乘客遇到了海難,最終被沖上了陌生大陸的海灘,身邊莫名多了一堆財寶,一時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心事重重地走出電梯,田勝經過了一個轉彎口后,看到墻邊豎著一對頗為氣派的木質平開門。
走上前去,田勝伸手便要敲門,但是卻不知怎的,眼神忽地一凝。
因為他在門口看到了一條極其纖細的魔力絲線。而那條絲線在自己靠近了辦公室以后忽然顫動了一下,然后便消失不見。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這樣的絲線,似乎就是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連接在自己胸口的……
——“請進。”
門內忽然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明明田勝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敲門,但是門內的人似乎知道了他站在那里一樣。
田勝只能乖乖地道了一聲“打擾了”,就這么推開門,入眼的,便是一扇全落地窗,兩邊墻側肅立的書柜,中央巨大的辦公桌。
以及辦公桌后坐在那里,正在皺眉翻閱一沓文件的冷峻中年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