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我對后勤整備部門工作匯報的看法，下面來談談檔案部這周的工作……”
午休的數小時后，站在會議室的主席臺上，林昀將手中的這頁文稿念完正打算翻頁時，卻倏地意識到了什么。他從稿件上移開視線，向著下方的座位看去，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臺下的反應可以說是死氣沉沉。
如果僅僅只是安靜倒還罷了，但此時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從臺下那一道道呆滯的眼神中不難看出，大多數人根本就沒聽進去他在說什么。
下午的工作報告會，因為林昀第一次在異策局的員工前露面，所以除了在外執行任務的員工外，全局的員工都參與了這場會議。
作為一個負責魔法側安全維護工作的組織，異策局的員工有著相當良好的紀律性，會議上幾乎看不到什么人在開小差。但是哪怕再嚴厲的規矩，也沒辦法從精神上要求員工，讓他們一直保持高度的專注。
對此，林昀也不感覺意外。
他手中的發言文稿由綜合管理部提供，上面的內容大多只是對其他部門當周工作內容的總結與建議，事實上，他自己念下來也覺得無聊。
演講人本身都對講話的內容提不起興趣，就更別說聽眾了。某些員工的神情也是無比困倦，要不是新任局長站在主席臺上，恐怕他們現在已經睡著了。
林昀就這樣沉默著掃視了一圈，倏地把手中的文稿一扔，隨手丟到了主席臺上。
“那么，廢話就不繼續了，我們來說點稍微實際的東西吧。”
他面無表情地向前走了兩步，略微抬高了聲音：
“你們覺得很無聊，昏昏欲睡，事實上我也一樣。異策局的現狀并不樂觀，顯然，在這里循規蹈矩地走工作流程無法解決問題。”
“東華州域有一句老話，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來這里沒有那么多流程要走，我只提兩點：即安內，攘外，我只做這兩件事。”
“首先，談一談安內。”
“身為一名切實在方亭市生活過的人，我對各位近兩年的工作十分不滿意。作為方亭市對魔法側犯罪的首要防線，異策局在這兩年發揮的作用堪稱是微乎其微，幾乎已經漏成了篩子，完全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永遠無法準時的殘獸襲擊預報；怎樣都剿滅不盡的灰色魔術組織；大量未能查證的人員失蹤案件……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樣的感受，但是設身處地去想想，如果你們是一名最普通的城市居民，在這樣的城市里，伱們能夠安心生活嗎？”
“我在這里責問你們，你們肯定會有人覺得冤枉，覺得不服氣，覺得我是新官上任要殺你們的威風。畢竟你們已經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那么多的時間與努力。特殊作戰部的幾個小隊已經連續在外作戰多天，有些員工連覺都睡不好，為什么還做不好？”
“原因想必部分人也能感覺到，異策局之中有叛徒。”
“兩周前，異策局遭遇了黑燼黎明策劃的殘獸襲擊，這是偶然嗎？最近一周，針對灰色魔術組織‘黑燼黎明’的搜查圍剿工作進展緩慢，這是因為你們在怠工，還是因為對面運氣太好？”
“不，都不是，黑燼黎明并沒有那么幸運，也沒有那么聰明。他們在與異策局的對抗之中屢屢占得先機，只因為有內應在提供信息。”
“你們在與叛徒共事，但是卻對此一無所知；異策局的秘密在外人看來形同虛設，但你們卻毫無所覺。”
“這就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安內。現在，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好好看一看誰是害群之馬。”
“裴正昌，起立。”
林昀平靜地喊道，注視著臺下人群中的一名中年男子：“現在，告訴你的同事，告訴在場的所有人：異策局重建之后的這幾天，你有四次出入檔案室，包括今天上午，你到底是在找些什么東西？”
人群之中，被點到名字的那名男子愕然地抬起頭，坐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想就這么繼續縮在人群里，但是卻忽然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他已然無處可藏，只能面色緊張地站起來，支支吾吾道：“我在查詢……以前的殘獸襲擊事件。”
“過往殘獸事件的檔案都集中擺放在11到39號柜，你在4號柜里是想做什么？”
林昀神情淡漠：“你是想從舊有魔法少女對接記錄里找到殘獸嗎？”
“我才沒有！”
男子頓時激動起來：“你這是污蔑！”
“污蔑？”
林昀面無表情：“那么，今天上午十點二十七分的時候，你人在哪里？你的同事之中有人知道嗎？”
人群之中鴉雀無聲。
“……我去上廁所了。”男子視線躲閃。
“上廁所是嗎？”
林昀重復著他所說的詞語，手指在主席臺下方一敲，背后的大屏幕頓時亮起，一段特殊視角的監控錄像顯現了出來。
錄像之中，正是臺下這名叫做裴正昌的男子，此時正鬼鬼祟祟地在檔案室中穿行著，一路摸到了林昀所說的4號檔案柜，然后在其中翻找起來。
臺下的男子見到這段錄像，頓時面色煞白。
“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語道：“我明明檢查過了，也準備過了，檔案室里的監控應該全部都被替換掉，全都是偽造的，這沒可能啊……”
只不過，他的行為顯然不會得到任何人的諒解。
如果說周圍望向他的目光最開始只是帶著懷疑與質詢，那么此時此刻，就全都是仇恨與厭棄了。
“我不是你們的老局長，她或許會對你們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我不會。”
林昀若有所指道：“保衛部，出兩個人把他押到審訊室。”
話音落下，原本就已經蠢蠢欲動的人群里頓時鉆出了幾名年輕人，面色憤然地向著中年男子走了過去。”
“休想！”
被識破的中年男子終于不再尋找借口，大喝一聲，猛地抬起手，只見其手中露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媒介，此時正閃爍著魔力的光芒。他將手心對準了主席臺，面色漲紅：“這都是你逼我的！”
言罷，他激發魔力，數道魔力彈登時激射而出，以不下熱武器的速度猛地射向了主席臺上的林昀。
“攔住他！”“保護局長！”
周圍的人群驚呼，有些反應快的更是下意識就想奔上主席臺。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男子所釋放的魔力彈尚未靠近主席臺，就被某種不知名力量消解了。
男子的攻擊未能奏效。
在眾人看不到的方位，也是主席臺的后方，林昀正將一只手握在心之寶石上。數道纖細的魔力絲線順著心之寶石向四周延伸著，絲線化作一道道鋒刃橫亙在主席臺前，輕易地化解了男子的攻勢。
幾乎沒人發現他做了什么，哪怕是距離主席臺最近的員工也只能察覺到微弱的魔力波動。
另一邊，偷襲未能奏效的男子一臉灰敗，就這樣、被保衛部帶了下去。
面色平靜地目送男子離開，林昀卻并不打算就此停止，目光掃過臺下，他毫不留情地再次開口，此次點出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呂妍，你能解釋一下，作為一名財務部的員工，為什么你最近一周都在反復往特殊作戰部跑嗎？你似乎沒有被指派任何與他們部門對接的任務，而且私下進入作戰會議室多次，你做了些什么？”
他指向的是主席臺下前排的一名女員工。而這一次，還沒等到這名女員工開口說話，人群之中就又走出了幾名保衛科的青年，氣勢洶洶地向著女員工靠近。
名為呂妍的女員工環顧四周，見周圍的人都是一臉懷疑，而且紛紛拉開了與她的距離，只能咋舌一聲。然后，連借口也懶得找，就這么發動了暗藏在手中的術式媒介。
只不過和那名男子不同，她所施展的是飛行術式，就這樣原地騰空而起，向著會議廳的大門急速飛行而去。
“她要跑了！”“抓住她！”
周圍的員工立刻吵嚷著行動起來，抓腳踝的，扔東西的，用術式的……來自四面八方的干擾使女子完全無法前行，僅僅是飛到一半，就被一個高個子的員工直接從空中扯了下來。
然后，追在后方的保衛科員工一擁而上，將這名女員工也帶了下去。
林昀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張口就點出了另一個名字，這一次，甚至連羅列罪行，提出疑問的步驟都沒有，被點到名字的員工就轉身試圖逃跑。然后，他也被周圍憤怒的同事們制服了。
就這樣，林昀一連點出了六個人，臺下的員工從一開始的懷疑到后面的無條件相信，行動一次比一次迅速。這些來自黑燼黎明的叛徒就這樣紛紛被逮了出來，被押送前往審訊室。
待到所有的叛徒都被帶走，林昀才松開了主席臺后按著心之寶石的手，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異策局之中是否還有別的叛徒，畢竟我來的時間尚短，必然無法盡數排查。只不過，我相信這只是時間問題。”
“如果臺下依然有這樣的人存在，那你們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今天下班之后就離開，再也不要回到異策局；第二個是主動找到我，把你的同伙供出來，爭取一下寬大處理。”
“那么，帶來隱患的人退場，讓我們談談下個問題吧。關于攘外，也就是對外的殺傷力。”
“異策局在黑燼黎明手上已經吃了不止一次大虧，兩周前的恥辱想必各位還沒有忘記，相信你們也想將他們找出來，一雪前恥。”
“只不過，黑燼黎明掌握了獸化的技術，他們之中的獸化者有接近殘獸的實力，遠不是一般人能夠對付的。”
“為此，我特地帶來了一批裝備。”
“由總部提供，來自魔法國度的最新研究成果——魔法武裝，單人裝備后，掌控者級別的魔術使就可以真正傷害到殘獸。”
這句話，讓原本沉寂的臺下頓時響起一陣質疑與驚呼聲。
以人類之身去對抗殘獸，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之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在魔術使占了絕大多數的異策局員工里，這種認知更是近乎常識。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魔法少女只會由女孩擔任一樣，所有人也都知道，哪怕是掌控者級別的魔術使，面對殘獸都同樣無力。
而現在，居然有人敢如此肯定地告訴他們，人類可以依靠裝備，正面對抗殘獸？
“雖然目前的殺傷力仍然被局限在卵階，對于更高階的殘獸尚且無能為力。但我想，處理一般的獸化者已然足夠。”
沒有理會臺下的騷動，林昀平靜地進行著他的敘述：
“接下來的幾天，勞煩綜合管理部對特殊作戰部的所有掌控者進行資格審查，確認身份與行動沒有異常的，配備以最新式的魔法武裝。”
“當所有的作戰小隊都完成了魔法武裝的配備后，異策局對黑燼黎明的剿滅也將正式開始。”
“此前，因為那幾位叛徒的原因，異策局甚至無法找到他們的獸化者；現在，當部分叛徒被清理掉之后，我們的行動應該會更有成效。”
“我不會強迫各位員工身處險境，但我希望你們量力而行。遇到可以殲滅的敵方團體就進行殲滅，無法對抗的就向局里進行聯絡，無論是增員還是資源調配，甚至是需要魔法少女的支援，全都可以提出來。”
“我只有一個需求，也希望各位明確這個目標。”
說到這，林昀漸漸抬起了頭，目中寒光閃爍：
“——把方亭市里潛藏的黑燼黎明團伙一網打盡，一個不留。我不希望明年還能看到有這群人渣在我們的城市里肆虐。”
“散會。”
演講大獲成功。
正如林昀自己所說的，安內攘外，他在短短的一場講話中就抓出了數名異策局的叛徒，展現了自己的能力；還提供了足以對抗殘獸的裝備，展現了自己能夠調動的資源。
人類總是慕強的，在異策局這樣的特殊機構更是如此。林昀用行動給會議現場的員工們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們對于這位新局長的認可度自然也水漲船高。
當林昀宣布散會，離開了會議現場后，原本臺下還死氣沉沉的人群已然振奮了許多，其中以特殊作戰部的員工尤甚。第三小隊的李英偉正興奮著抓著田勝的肩膀搖晃著，高呼“永遠擁護新局長”，與中午吃飯時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被他抓著的田勝則只能無奈地陪笑，同時看向不遠處的主席臺，神情中暗藏著更多的疑惑。
喧鬧的會議現場沒能影響到已經離開的林昀，他拿著文稿快步走進電梯，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辦公室的門前，然后皺著眉頭推開了門。
就在剛才，他感受到了一股無比強大的魔力波動突然出現，而且位置就在異策局中，甚至就是在局長室里。
他一只手推門，一只手則放在衣服口袋里，隨時準備激活心之寶石。但是當他真的看到門中的景象時，卻完全忘記了自己本來想要做什么。
——一個毛絨玩偶，或者說一個傀儡，正坐在屬于他的座位上。
那是個看上去頗為可愛的妖精玩偶，通體覆蓋著翠綠色的絨毛，身上還像模像樣地套了一件白大褂，使得滑稽中平添幾分可愛。之所以認定它是玩偶而不是活物，是因為它的身上露出了十分明顯的活動關節。
此時此刻，玩偶那毛茸茸的臉上正掛著有些懶散的笑容，在辦公桌后半躺著看向他。
“你好呀，后生。”
如同機器合成一般，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從玩偶的口中傳出。
明明是坐在別人的座位上，但它卻顯得十分自在愜意。毛絨的臉上，一雙泛著澄瑩光澤的眼睛正注視著林昀，那對雙眼蒼翠欲滴，卻又通透瑰麗，有著一種謎一般的魔力。
就好像是一對華貴的綠寶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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