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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白狼

  在物質界的東華州域,人們習慣于把跨年視作一種特殊的節日。

  每當新年將近,無論人們此前是忙于工作還是學習,總是要停下那么幾天,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度過年關。

  也正因如此,當十二月步入尾聲,方亭市處于一片冰天雪地中時,無論是學校還是各個工作場所,都將迎來一段為期數日的假期。

  “放假?”

  “是啊,總得回家過年吧。”

  身著一身工地服,頭上戴著安全帽的中年男子吐了口氣,水霧在寒冷的空氣中緩慢升騰:“我知道你很喜歡干活,但是都這個時間了,還是回家陪陪家人吧,父母啊,男朋友啊什么的。”

  “過年該回家我倒是知道……但真的有必要放假嗎?”

  略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鳶愁眉苦臉道:“說實在的,我真的很急著用錢啊。”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儀器要送回公司去維護,施工車輛的租賃時間也不包括節假日……就算你真的想干也不能一個人做事吧?”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示意鳶離開:“好了,沒別的事就收拾一下現場走人吧,我們馬上也要撤了。”

  就算再想多說什么也沒有機會,鳶就這樣被中年男子趕走了。

  望著不遠處人群稀疏的工地,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滿灰塵的工地服,又看了看自己那漆黑的白手套,終究還是無力地靠在墻邊,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賺錢賺錢,在如今這個時代還真是艱難啊。”

  ——“誰讓你這個白癡把異策局給你的錢全拿去買彩票和玩老虎機了啊!”

  一道有些尖細的聲音從她的身邊傳來,形如黑貓的妖精,塞米不知何時已經漂浮在其身側:“這種時候倒是知道錢不好賺了?花的時候為什么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你的腦袋里裝的到底都是什么?”

  “這不是因為運氣不好嘛,萬一我下次能賺呢?”

  鳶小聲嘟囔:“實在不行就去之前賭拳的那個地方,上次在那邊至少還賺了一小筆……”

  “你還打算去?”

  塞米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不行不行不行!我們身上的錢已經只夠吃幾天的飯了!”

  “賺了的話就可以去之前看到的那家高檔餐廳了吧?”

  鳶自信一笑:“盒飯也差不多吃膩了,該向往一下更加奢華的飲食了。”

  “但是輸了的話就又要去商業街翻垃圾桶找吃的了!”

  塞米不停地搖頭:“我絕對不要!”

  “又不是吃不飽,說到底餓幾頓對我們倆來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鳶漫不經心地說道,顯然完全沒把塞米口中的“后果”放在心上,就這么沿著工地一側的小路向外走去:“真不行你就去學學別的流浪貓,等路人給你喂點貓糧吧。”

  “問題是明明能好好吃飯的呀!”

  塞米也只能跟在她的身后,據理力爭:“而且都說了,我不是貓,我也不吃貓糧……”

  “那沒事,等我下次把錢贏回來,伱想吃什么吃什么。”

  “都說了沒有下次!不許買彩票!不許賭拳!不許玩老虎機!”

  塞米厲聲道:“再有下次我直接不干了,還不如回去找首領謝罪!”

  “好好好——”

  一邊拖長聲音敷衍地回答著,一邊和塞米一同走出了工地,鳶沿著路邊的人行道緩步慢行,望著道路上的車流,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來到方亭市已經超過一個月時間了。

  從最初找工作都能被人騙,到后面在街邊擺攤算命被城管追,再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靠譜的工地,也算是見過了這座城市的一些生活面貌。

  雖然仍然沒有融入現代城市的生活,但她并不會因此覺得難受,不如說,她總是在嘗試沒見過的事物。

  不管是塞米批評的賭博也好,工作賺錢這種“正事”也罷,這座城市的美食,游樂,交通,諸多內容都是她樂于去體驗的東西。

  體驗之外,哪怕實在沒什么事情可以做,她也可以去找方亭市的魔法少女去打兩架,倒也算是勞逸結合。

  雖然時間并不長,但這樣的生活她還算滿意,倒不如說,近來頗有些樂不思蜀。現如今的物質界遠比她出生的那個年代要有趣,也比此前在間界中的生活要有趣。

  踩在尚有積雪的路面上,從腳底處傳來雪層被逐漸壓碎踩實的觸感,細微的響動順著身體傳入耳中,讓鳶不禁停下了步伐。

  “真是遺憾。”

  她不禁喃喃自語。

  雖然她真的也很想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段時間,但是諸多因素并不允許她這樣做。

  漆黑的白手套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背正在微微發熱。

  抬起手,將手套從其上褪去,發熱的手背上,那描繪著赤紅鷹隼的紋路正泛著淡淡的光芒。

  這個圖案代表著的是她在爪痕中的身份,是她作為爪痕核心干部的象征,當它發光的時候,那就有且只有一種可能——爪痕的頭領找自己有事。

  這個動作并沒有瞞著她身旁的塞米,所以黑貓妖精的表情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兩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動作。

  環顧四周,確認周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后,鳶隨便尋了一處小巷,走入其中后,于黑暗中變身,然后騰空而起。前往了一旁高聳的寫字樓頂。

  塞米也緊隨其后,仗著自己作為妖精,不會被路人看見的特性,在幾座樓宇之間彈跳著,然后降落在鳶的身旁。

  一切準備就緒,鳶便從隨身的袋子里掏出一面紅黑色的魔鏡,她蹲坐在寒風中,順應手背印記的感召,向著魔鏡的另一端取得了聯絡。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深紫色的魔力從鏡面之中彌漫而出,將周圍的空間完全遮蔽。

  默默地看著魔鏡上發生的變化,鳶一句話都沒有說,一旁的塞米此時也保持著靜默,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地上。

  這些深紫色的魔力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周圍的空氣中探索著,感知著,觸碰著,明明應該是輕盈的魔力,但是卻有如實體,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濃重感。它們翻涌著,在一定范圍內形成了道道環流,好似由此便能確認四周的環境一樣。

  不多時,這彌漫的魔力終于停止了向外擴張的跡象,卻是將寫字樓外的高空完全封鎖,形成了一道外人絕對無法進入的結界。

  然后,鳶手中的鏡面才終于亮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親愛的鳶。”

  輕盈中帶著些許嬌柔的聲音響起,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出現在魔鏡的彼端,她的面上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就像是一名不諳世事的純真女孩。

  她的面容精致,膚色白里透紅,深紫色的眸子中眸光氤氳,顯得楚楚可憐。一頭輕飄飄的紫色長發披散在肩頭,看上去頗為松軟蓬松,就好像是填在衣物中的羽絨。

  她身著白色的公主長裙,裝飾華麗而繁復,脖子上還戴著一塊看上去十分華貴的鉆石項鏈,似乎是在彰顯著什么。

  無論是相貌,衣著還是儀態,少女都宛如童話里的公主一般。可愛,華麗,優雅,一系列名詞似乎都可以在她身上一一找到對應。

  如果無視她此時所身處的環境的話。

  漫天的黃沙,泛紅的斜陽,以及少女身后躺著的,僅剩下最后一絲微弱生命反應的巨大殘獸;遍地的殘獸體液,被撕扯到看不出形狀的肢體,還有那焦黑的,似乎曾經是“巢穴”的某些東西的殘骸。

  那里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戰斗,這是每個人看到這一幕時都會產生的想法。

  只不過,這種想法在看到少女之后都會變得失真——因為置身此地的少女與其周圍的場景實在是過于割裂。

  在這樣一處幾乎就是廢墟的場所里,少女身上別說是血跡和臟污,就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潔白的公主裙上除了用作裝點的緞帶,看不見任何其他的顏色。不僅如此,就連她的頭發都像是剛剛才打理過一般柔軟。

  而這樣的一名少女,其身上還有一處最引人注目的異常點——就是她的腦袋上有著一對由魔力流形成的獸耳。

  那看上去就像是某種犬科動物的耳朵一般,乖巧地矗立在腦袋兩側,只不過因為是魔力所構筑,所以看上去是半透明的。

  “好久不見了,頭兒。”

  而鳶,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點一樣,頗為平靜地向鏡面那一頭的對象致意,然后抬頭,頗為禮貌地笑著道:“今天這是親自出去狩獵嗎?”

  “嗯,已經這樣有一段時間了。”

  向著身后那巨大的殘獸看了一眼,伴隨著她這個動作,那已經奄奄一息的殘獸甚至都停住了僅有的生命活動:“畢竟現在家里很缺人,你們都出去執行任務,我就只能來做一些雜務了。”

  “很缺人……嗎?”鳶微微垂下了視線,沒有與鏡面中的少女對視。

  “是啊,你去了物質界,黑貓回了國度,夔也跟著她一起去了……現在家里只有一些后勤人員和我,很寂寞哦。”

  少女輕笑,面上微微泛紅,似乎帶著些許羞澀:“所以我才這個時候聯絡你,沒耽誤你的正事吧?”

  “沒有,頭你找我才是最大的正事。”

  鳶勉強咧開嘴,扯出一個看似混不吝的笑容:“也怪我們在外面耽誤得太久,害您一個人在家里憋著難受。”

  “沒關系,畢竟都是我的請求,是我希望你們完成的任務,著急往往也帶不來好的成果。”

  少女搖了搖頭,目光柔和地看著鳶:“只是我有些擔心,你們的任務是不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

  鳶抿了抿嘴。

  她低著頭,求助的視線微微向旁側撇去,卻看到塞米只是安靜地伏在地上,仿佛跟死掉了一樣,什么動靜都沒有。

  心中嘆息一聲,她只能自己組織語言,磕磕巴巴地開口道:“我這邊……確實不是很順利,因為根據我的調查,蛾的那一枚獸之源……現在被掌控在了祖母綠的手里。”

  “至于矢車菊,她雖然如情報里說的那樣,身上有傷,但是有方亭市小隊的老成員駐守在這里,保護她的安全。”

  “那個叫做白靜萱的孩子……她也幾乎一直都在方亭市魔法少女小隊的秘密基地里,很少出現,就算出現也都在跟著其他人一起行動,沒有下手的合適機會。”

  她絞盡腦汁,才把自己大腦中可以稱作“事實”的一部分情報找出來,經過組織后形成上述語言。

  這些話全部都是事實,但其實并不是她沒能得手的理由,因為唯一的那一個理由,是她在這里“度假”,根本沒想著早點解決。

  “祖母綠?”

  好在,鳶想辦法拋出去的信息似乎真的吸引到了少女的注意力,尤其是象征著研究院寶石權杖的那個代號。

  這個消息也是鳶之前與翠雀約斗時才得知的,也正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所以鳶才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在方亭市徹底定居了下來。

  畢竟讓她打劫一個受傷的準寶石權杖還說得過去,讓她去打劫一名在任的全盛寶石權杖?玩笑也不是這么開的。

  在聽到這個代號后,少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蹙起眉,鼓起嘴,露出一副明顯是在鬧別扭的表情。明明是在生氣,但看上去居然還有幾分可愛:“這個書呆子,總是在這種事情上敏銳得讓人討厭。”

  “你說獸之源被掌控在祖母綠的手里,具體是什么程度?是已經到了她本人的手里,還是僅僅被她手下那些四處越界的圖書管理員持有?是已經被運送到了國度,還是仍然停留在物質界?”

  少女用清亮的聲音,如同念誦詩歌般道:“那么,既然獸之源到了她的手里,其實矢車菊已經跟她達成了某種交易?”

  “似乎是這樣。”

  鳶貌似老老實實,其實斟字酌句地回答道:“我之前曾經找到過矢車菊,讓她交出獸之源,但是不僅方亭市小隊的其他成員前來阻攔,過程中還知道了獸之源已經被祖母綠拿走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祖母綠是什么時候過來和她達成交易的,但應該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大概是覺得這樣不夠掩蓋自己的過失,她又補充了一句。

  “也就是說不知道進度……但確定是被祖母綠拿走了嗎?會不會是借勢騙了你?”少女如此問道。

  “我在矢車菊身上感覺不到獸之源的殘留氣息,搜索方亭市也沒有氣息殘留,就算不是祖母綠,也應該不在這座城市里了。”

  鳶如實匯報了自己僅有的正經工作:“我暫時沒有確認這份信息的可靠性,這是我的失誤。”

  “沒關系,就當做是真的吧,與我們本來的目的也沒什么沖突。”

  少女柔和地搖了搖頭:“那么,剩下的任務也就只有把矢車菊和白靜萱帶回來了,這兩件事能夠完成的話,價值也并不下于一枚獸之源,你有什么頭緒嗎?”

  “這件事的話,因為方亭市小隊的舊成員駐守,其實并不算很容易……”

  “很容易的吧?”

  打斷了鳶推諉的話語,少女面帶好奇的神色,微微向鏡面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二十年前的方亭市小隊因為有矢車菊和櫻而被稱為傳奇般的隊伍,但現在矢車菊負傷,櫻已經死了,剩下的人應該已經沒有人能威脅到你了呀?”

  “我嘗試和她們戰斗了,但是負傷的矢車菊似乎能在隊友的輔助下恢復一部分實力,再加上她的隊友也是花級……”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然而對你來說依然不值一提,對吧?”

  少女倏忽笑了,燦爛而純潔:“你可是我最信任的戰士呀,哪怕對上巔峰時期的矢車菊或者櫻中的一員,你應該都是足以一戰的。”

  “……是。”鳶只能如此回應。

  “如果正面戰斗真的讓你覺得難以攻下,那么也可以試試用城市里的人吧?剛好馬上要到物質界所謂的新年了,按照那邊的習俗,給他們放幾個好看的煙花怎么樣?”

  少女見鳶不愿多話,便用嬌憨的聲音,純真的語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百萬人的話或許有可能會影響城市的正常運轉,不方便使徒以后接手……那么十萬人如何?這個人數應該足夠讓她們接受一些不平等的規則了。”

  “……您指的是?”

  “殺了吧。”少女語氣飄忽,仿佛在說自己晚餐打算吃什么。

  鳶再一次沉默了。

  面對這位爪痕的首領,前任寶石權杖——白狼,她沉默的次數總是如此之多。

  “啊,你為什么不說話了?”

  對于鳶的沉默,白狼先是眨了眨眼睛,既然有些不解地歪頭:“是因為我對你的任務指手畫腳太多所以不高興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對不起呀,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早點解決自己遇到的麻煩,回到屬于我們的家。都怪我太啰嗦,能別生我的氣嗎?”

  “畢竟,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寂寞。”

  她注視著鳶的目光柔情似水,如青澀少女般含羞淡笑:“如果你們能早點回來陪陪我該多好。”

  鳶沒能抬起頭。

  哪怕她知道自己此時抬起頭,看到的只會是白狼那標志性的柔情目光,但她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頭顱完成這個動作。

  她只能繼續低著頭,如同王庭上面見帝王的臣子一般,深深地,深深地低伏自己的身體。

  ——“遵命”。

  然后,如傀儡般,從口中擠出僵硬的話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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