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發送新兵,武裝部這會兒很熱鬧,干部職工都在忙著準備被裝,以便兩百多個新兵穿上軍裝去部隊。
從天南海北來的接兵干部,有的住在武裝部招待所,也有好幾個住在金盾賓館。
征兵不只是武裝部的工作,公安局也要全力配合。
剛開始要參與政審,現在要確保接兵干部一個不少地把新兵帶走。
治安股、政保股和城南、城北兩個派出所的民警,今晚要去電影院、錄像廳、歌舞廳、溜冰場、桌球室等娛樂場所檢查。
畢竟能應征上的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這一離家又是好幾年,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在去部隊的前一晚,跟朋友們一起出來玩耍。
萬一喝多了跟人打架,或者出現別的意外,到時候會很麻煩。
不過相比即將敲鑼打鼓送走的新兵,楊局更關心前段時間不聲不響回來的退伍老兵。
這件事是王主任負責的,這段時間已經代表局里參加過四次安置會議。
縣里的安置方案終于出來了,看著王主任帶回來的文件,楊局緊鎖著眉頭說:“三十一個,讓我們怎么安排。”
“縣里說我們本來就在招聘合同制民警。”
“我們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再說我們招聘合同制民警也是有條件的,必須高中畢業、城鎮戶口。”
“我跟縣里說了,縣領導說農村的退伍兵可以安排去派出所做聯防隊員。”
處理這種事丁教比王主任有經驗,抬頭道:“楊局,退伍兵安置的事用不著那么急。他們在部隊呆了好幾年,跟社會脫節了,需要適應。讓他們先休息一段時間,等過完年再安置。”
楊局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
公安干警的工資待遇本就不高,合同制民警和聯防隊員的工資待遇更低。
那些退伍兵之前對這些情況可能不了解。等人家都知道了,到時候請人家來上班,人家都不一定愿意來。
并且春節是找工作的高峰期,在外面打工和做小生意的人都回來過年,那些退伍兵很可能會跟親朋好友出去打工。
現在要安置三十一個,等過完年或許只剩下一半。
到時候安置壓力要小很多,而且上級也不會說什么。
楊局覺得這個辦法可行,無奈地說:“明明缺人,可有這么多退伍兵卻不敢安置,真是沒錢什么事都干不成。”
“相比北三縣,我們的日子算過好的。”
“這倒是,我們在這兒叫苦叫難,人家還在羨慕我們呢。”
楊局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在想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
全縣近百萬人口,只有九十幾個正式干警,警力嚴重不足,只能招聘合同制民警。
可財政只保證正式干警的工資,合同制民警的工資局里要想辦法解決。
公安跟其他部門不一樣,遇到事講究的是兵貴神速。
可局里只有五輛汽車,其中一輛還總是壞。
刑偵隊、交警隊和十幾個派出所只有一半有摩托車,還有一半交通全靠自行車。
刑偵隊總共只有幾個偵查員,遠遠滿足不了打擊各類刑事犯罪的需要,接下來要擴編,要升格為大隊。
刑事技術裝備要升級換代,不能再跟現在這樣只有手電筒、小刷子、照相機和對講機這“四大件”。
看守所是幾十年的老房子,夏天漏雨,冬天跑風,去年八月份刮臺風,居然被刮倒了一堵墻。
如果再不找個地方新建,不但收押不了多少嫌疑人,甚至可能會發生嫌疑人逃跑的情況。
人家單位集資建房,公安局想都不敢想。
只能厚著臉皮去問人家能不能給我們幾套,你們的干部職工出多少錢,我們的干部職工也出多少……
如果那三十多萬沒被徐三野砸在江邊,留在局里能做多少事!
楊局一連深吸了幾口氣,低聲問:“老丁,評功評獎的事,余縣長怎么說。”
之前請縣里表彰,縣領導已經同意了,打算過了元旦舉辦表彰儀式,政府辦的秘書估計都幫縣領導草擬好了講話稿。
現在又說不要縣里表彰,在縣領導看來這是想一出是一出。
想起下午在余副縣長辦公室匯報時的情景,丁教一臉尷尬地說:“幸虧市局收容所審查出那個呂偉忠的身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余縣長開口。”
“余縣長同意了?”
“同意了,他說既然審查出了個殺人犯,上報市局,請市局評功評獎,比縣里表彰合適。”
“你明天再去一趟市局。”
“我想準備充分點,等過了元旦再去。”
楊局追問道:“準備什么。”
丁教解釋道:“偵辦9.17案取得的戰果是大,但說到底只是打擊倒賣船票的。至于那個殺人犯,雖然是我們收審的,但其真實身份是收容所審查出來的,光憑這些想幫他們申請集體三等功很難。”
楊局下意識問:“那怎么辦。”
“只能在社會影響上做文章,看看能不能通過社會影響加分。”
丁教頓了頓,接著道:“徐三野喜歡出風頭,只要做點好事就要留名。給那些被黃牛宰的旅客發還票款時,給人家寄幾千封信。
好多群眾回信了,全是感謝信。還有群眾寄錦旗,給他寄了三十多面,他那幾間辦公室都快掛不下了。”
楊局低聲問:“請記者去采訪,幫他們宣傳宣傳?”
“白龍港黃牛多、船票難買的事,濱江日報之前曝光過。我下午托朋友聯系上了那個記者,匯報了下我們看到報道之后采取的行動和取得的成績。人家很感興趣,打算過兩天來采訪,準備搞個后續報道。”
丁教轉身看向王主任:“老王,我們不能全靠人家,讓小劉他們也寫幾篇稿,往省里的媒體和我們公安系統的媒體投投。”
被徐三野打臉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幫他宣傳,這算什么事。
王主任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好的,明天一早我就讓小劉寫。”
生怕老王同志不理解,楊局意味深長地說:“徐三野雖然打的是小算盤,但說到底是在考慮他沿江派出所的集體榮譽。我們作為局黨委成員,也應該考慮局里的集體榮譽。”
“楊局,我知道。”
“老丁,老王,幫他們請功的事你們先準備,必要時我也去找找市局。”
“楊局,你肯定要去。”
“有困難?”
“只要準備充分,給幾個集體評功評獎不難,關鍵是給個人評功評獎比較麻煩。尤其小咸魚,年紀太小,剛參加工作,還在見習期,正常情況下別說評三等功,恐怕連嘉獎都很難。”
徐三野是出了名的野。
他開出了三個條件,哪怕只有一條不滿足,陵海公安局跟濱江港公安局聯合偵辦涉外大案的事都可能黃。
楊局沉默了片刻,抬頭道:“小咸魚的表現是不錯,你們先整理下他的事跡材料。”
“行。”
“濱江港公安局那邊呢,徐三野有沒有幫著溝通協調。”
“溝通好了,我讓刑偵隊的許明遠和預審股的方志強去濱江港公安局參與后續偵辦。一個是他徒弟,一個是李衛國的徒弟。他就算對我們有意見,也不能不為他們的徒弟考慮。”
“這么安排最好。”
楊局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小咸魚有沒有回來,傷得重不重。”
丁教連忙道:“回來了,張蘭打電話問過,說他是早上回來的,皮外傷,沒什么大礙,正忙著為下周的船檢做準備。聽說為了搞拖力試驗,還驚動了濱江港監局。”
“檢驗那天你要去一趟,徐三野那個臭脾氣伱是知道的,他要是不給人家好臉色看,不管人家的飯,我們要管。”
“我知道,我和張蘭肯定參加。”
回到所里,韓渝真有股回到家的感覺。
剛剛過去的這一夜,睡的很香。
只是還沒睡夠,天都沒亮,就被徐三野給叫醒了。
趕緊爬起來洗漱,按他的要求穿上制服,跑下樓一看,白龍港派出所的警車也來了。
“咸魚,把收錄機帶上。”
“帶收錄機做什么?”
“光敲鑼打鼓有什么意思,放點軍歌多好。”
“哦。”
韓渝意識到送新兵雖然不歸他管,但他對這事非常重視,急忙掏出鑰匙打開接待室。
沒想到剛往收錄機上裝好電池,外面就傳來“咚咚哐”、“咚咚哐”,“咚哐咚哐咚咚哐”的鑼鼓聲。
一輛解放大卡車緩緩停在大門口,能清楚地看到車廂板上掛著“一人當兵,全家光榮”的標語。
已經十二月底了,天氣很冷。
幾個村干部裹得嚴嚴實實,坐在沒篷子的車廂里敲鑼打鼓。
雷部長從緊跟著大卡車的一輛面包車里鉆了出來,急切地問:“徐所,準備好了嗎?”
“好了,出發。”
“你在前面開道,先去白龍港。”
“好。”
徐三野鉆進吉普車,打開警燈,剛把車緩緩開出院子,就回頭道:“咸魚,放解放軍進行曲。”
“是!”
這是送新兵啊,送人家去保家衛國……
韓渝深受鼓舞,熱血沸騰,急忙打開收錄機,把軍歌磁帶插進卡槽,把聲音放到最大。
生怕外面的人聽不見,又趕緊打開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