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同志躊躇滿志,準備再大干一場。
早上打電話說周局簽字了,請銀行協助的手續到手了,神神叨叨的強調這事不能張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畢竟手頭上掌握的線索太少,堪稱八字沒一撇。如果大張旗鼓查,搞到最后查不出個頭緒,會被人家笑話。二來不太符合辦桉程序,真要是能查實可以一秀遮百丑,如果查不出個所以然卻搞得沸沸揚揚,會讓領導很難做。
沒立桉,沒確鑿證據,就這么去查銀行賬戶,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韓渝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先把周局灌醉了,趁周局迷迷湖湖,騙周局簽字同意的。
不管手續是怎么來的,但絕對是一件好事。
只是一想到他在電話里那興高采烈的語氣,韓渝就有幾分歉疚。
因為一切都能查實,并且能順利的截住偷渡人員,也不會有老石同志希望的戰果。
蛇頭躲在境外,組織人員偷渡的手法非常隱秘,只通過電話聯系,壓根不會露面,想抓蛇頭并不容易,想繳獲贓款一樣很難,說不定早被轉國外去了。
總之,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但考慮到偷渡存在的風險,考慮到那么多偷渡人員的安全,韓渝決定暫時不告訴他,讓他先組織“親信”查著。
臨近春節,乘坐客輪的旅客比平時多。
作為白龍港派出所的代所長,韓渝每天上午都要呆在碼頭也抽不出身去查。
大事沒有,小事不少。
就在十分鐘前,張平檢查出一個老爺子竟攜帶了一大捆鞭炮進了候船室。
“大爺,煙花爆竹屬于危險品,不能帶上客輪。”
“我又不在船上放,能有什么危險。”
“不在客輪上燃放也不能帶。”
“小同志,我票都買了,船馬上到,你讓我把爆竹送回去也來不及。幫幫忙,讓我上船吧。”
“別的忙可以幫,這個忙不行。”
老爺子的女兒女婿在東海,他這次去東海不只是要跟女兒女婿團聚,還要給外孫過生日。
按照陵海習俗,外公要買鞭炮。
他沒什么文化,跟他講道理講不通,韓渝干脆指指墻上的關于危險品的海報,很認真很嚴肅地警告:“大爺,眼看就過年了,我們不想搞那么難看,這才跟你好言好語商量的。換作平時,或者換個年輕人,不但要沒收爆竹,還要按規定罰款。”
老爺子不識字,但能看懂圖畫,猶豫了一下都噥道:“以前能帶,現在怎么就不能帶?”
“以前一樣不可以,大爺,你就別說那么多了,你這樣肯定是不能上船的。”
“那這么多爆竹怎么辦。”
沒收,他肯定不愿意。
臘月里跟一個老爺子公事公辦,又不夠人性化。
韓渝不想因為這點事導致老爺子和老爺子的家人以后再也不來白龍港坐船,干脆笑問道:“買這些爆竹花了多少錢?”
“二十八。”
“東海又不是買不到,為什么要大老遠往東海帶。”
“東海的爆竹貴,我以前在東海買過。”
老爺子賺點錢不容易,過日子精打細算。
韓渝權衡了一番,掏出前段時間剛買的皮夾子:“二十八是吧,我買了。”
老爺子就是舍不得花幾十塊錢買的爆竹被沒收,才胡攪蠻纏到這會兒,見年輕的公安愿意買,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問:“你真買?”
“真買。”
韓渝掏出錢,笑道:“幸虧你只花了二十八,如果這捆爆竹是花三十八買的,我還真買不起,我只有三十塊錢。”
老爺子收下三十塊錢,給韓渝找了兩塊,盡管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一如既往的硬,擺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滴滴咕咕地回了候船室。
張平看著腳邊的一大捆爆竹,苦笑道:“魚支,你居然掏錢跟他買,這么處理合適嗎?”
外面傳來汽笛聲,白申號已經到了,正在緩緩往碼頭的躉船上靠。
韓渝系上武裝帶,拿起對講機,打開朝南的門,帶著張平一邊往躉船上走,一邊笑道:“馬上過年了,過年不可能不放炮仗,跟誰買不是買。”
“你爸昨天好像買了。”
“那就多放點,我姐姐姐夫、我哥哥嫂子和我岳父岳母過幾天都來吃大飯,人多孩子也多,多放點炮仗熱鬧。”
生怕張平不理解,韓渝停住腳步,回頭看著白龍港村王支書在張二小建議下,前幾天剛安裝到碼頭這邊的“中國白龍港歡迎您”,感嘆道:“我們現在都是白龍港人,要為白龍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什么意思?”
“白龍港已經夠沒落夠蕭條了,不能再沒落再蕭條。對我們這些在碼頭工作的人而言,旅客就是上帝,每一個旅客我們都要珍惜。不能因為這點事,讓剛才那個老爺子和他家人以后不愿意再來我們這兒坐船。”
“服務態度要好?”
“必須好,服務態度不好誰愿意來坐船。”
“可我們是公安。”
張平被逗樂了,想想又笑道:“魚支,別自個兒哄自個兒,別人不知道你應該很清楚,人家愿不愿意來坐船跟服務態度好不好關系真不大。以前汽運沒現在這么發達,出門只能靠坐船,服務態度雖然不怎么樣,還不是一票難求。”
這個觀點韓渝很認同,畢竟以前的服務態度確實不怎么樣,但還是笑道:“就是因為要跟汽運競爭,所以要改善服務態度。”
這時候,客輪在兩個碼頭職工的協助下安全靠上了躉船。
兩個客輪水開護欄,半年前剛升任乘警隊副隊長的邵磊夾著文件夾,帶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率先下船。
“邵哥,早啊。”
“早什么呀,今天因為等潮水又晚點了,晚了半個多小時。”
邵磊習慣性地把文件夾遞給張平,讓剛剛下船的一個乘警跟張平辦交接,隨即轉身道:“這孩子沒身份證,也沒買票,趁十六鋪碼頭檢票員不注意混上船的,交給你了。”
逃票的人不少,但主要發生在江申、江漢那些長途的客輪上。
有些逃票的人為了能上船和上岸,在上船時花很少的錢買短途票,快到目的地時找客輪工作人員再補一張短途票。
白申號的船票本就不貴,又是直達航線,航行期間不會靠泊其它碼頭,所以坐白申號逃票的人很少見。
大批旅客開始下船,韓渝把頭發亂糟糟、正耷拉著腦袋的小子叫到一邊:“叫什么名字?”
“馬振。”
“什么地方人?”
“陵海人。”
“家住陵海哪個鄉鎮?”
“萬年鄉。”
“萬年哪個村?”
“長河村。”
聽口音是本地人,看上去也不像撒謊。
想到邵磊跑了這么多年白申線,養成了在白龍港買年貨的習慣,昨天幫他買的豬肉和請人家加工灌的香腸都放在辦公室,韓渝和邵磊一起把逃票的年輕人帶上岸,領進了辦公室。
頭發亂糟糟的小子突然有些緊張,雙腿竟不由自主的顫抖。
邵磊看的清清楚楚,立馬給韓渝使了個眼色。
韓渝也注意到了,打開抽屜取出紙筆,一邊示意馬振坐下,一邊不動聲色問:“你今年多大?”
“十七。”
“從什么地方回來的?”
“東海。”
“什么時候去的東海。”
“今年夏天。”
“去東海做什么的?”
“打工。”
“打什么工。”
“在人家飯店做勤雜工。”
“打工的飯店叫什么名字,在東海哪個區。”
馬振對答如流,但比之前更緊張了,連手都在抖。
韓渝意識到這小子肯定有問題,追問道:“你打了半年工,老板沒給你發工資?”
“他總拖著不發,我不想再干就回來了。警察叔叔,我知道逃票不對,你讓我回去,我明天就把錢送來。”
“回去就有錢?”
“我跟我爸要。”
“萬里離這兒那么遠,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你在東海打了半年工,難道沒有行李,沒換洗衣裳,就這么兩手空空回來的?”
“沒有。”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撒謊,給我站起來!”韓渝砰一聲勐拍桌子。
馬振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苦著臉道:“警察叔叔,我……我……沒撒謊……”
韓渝站起來把他退到墻邊,一邊搜他的身,一邊冷冷地說:“你說你在飯店打了半年工,老板沒給你發工資,就這么一身衣裳。可在飯店打工跟在其他地方打工不一樣,身上不可能沒油煙味,你身上怎么一點油煙味兒都沒有?”
馬振被問住了,耷拉著腦袋無言以對,嚇得渾身像篩糠似的顫抖。
邵磊不失時機地說:“現在通訊很方便,我這就給普東公安分局打電話,請人家幫我查查有沒有你剛才說的那個飯店。”
馬振嚇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癱坐在墻角里。
韓渝可以肯定這小子有問題,立馬掏出手銬把他銬上,隨即拍拍他肩膀:“我也要給萬年派出所打個電話,請人家幫著查查長河三隊有沒有你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