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視察車隊到了。
兩輛警車在前面開道,中間是十八輛大客車,據說每輛大客車上都有一個市領導,每輛大客車上也都安排了一個人講解。
韓渝立正敬禮,等車隊過去了趕緊上車追到港監局大門口。協助開道的市局民警,引導大客車的司機們停車。
湯局跟長航分局的張均彥一樣是人大代表,正在市里開人大會,朱大姐代表港監局接待。
韓渝探頭看了一眼,不敢往里面湊,叫上匆匆趕到的梁小余等人一起在外面執勤。
梁小余從來沒見過這么大陣仗,好奇地問:“魚支,哪來這么多政協委員的?”
“一個區縣五六十個,七個區縣就四百多。”
“聽說還有列席會議的老政協委員。”
“一輛車上一個市領導,濱江究竟有多少市領導?”
韓渝也不是很清楚,正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老張走過來笑道:“副局級就是市領導,市政府黨組成員、市政協黨組成員都是副局級,很多的。”
梁小余似懂非懂地問:“是嗎?”
“應該是,剛才我看見濱江市局的陳局了,從九號車下來的。”
“陳局也來了,他也是市領導?”
“他是市政府黨組成員,肯定算市領導。”
視察不是開會,政協委員來自各行各業也不全是干部,有民主黨派人士,有和尚、道士等宗教人士,有大老板。
總之,有二三十個委員沒跟著進去。
有的在找廁所,有的在外面用“大哥大”打電話,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抽煙聊天。
韓渝正想提醒小魚嚴肅點,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一輛大客車后面傳來。
“咸魚,你小子不好好在白龍港呆著,跑這兒來做什么。”
“曾科,你也是政協委員?”
“什么曾科,應該叫曾關長!”
剛看到濱江海關緝私科的曾祥科長,一個更熟悉的人從曾科長身后走了過來。
韓渝沒想到在這兒都能見著長輩,欣喜地問:“周局,你什么時候做上政協委員的,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增補的,可能上級考慮到我也分管局里的統戰工作。”
前水上公安分局局長,現在的濱江農業局副局長周洪拍拍韓渝的胳膊,轉身笑道:“差點跑題,曾科已經榮升副關長了,趕緊叫曾關長。”
韓渝反應過來,急忙笑道:“曾關長好,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先說說,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我調到長航分局了。”
韓渝抬起胳膊,讓曾副關長看自己的臂章。
曾祥見他的臂章跟地方公安確實不一樣,伸手拍拍正激動得說不出話的小魚,好奇地問:“什么時候調到張局手下的?”
“去年臘月二十八。”
“小魚也穿上警服了!”
“曾關長,我提干了,我現在是真公安,真警察!”
“好,真是太好了,一定要好好干,千萬別給你們的師父和張局丟臉。”
“是!”
小魚生怕說錯話回去挨罵,干脆立正敬禮。
周洪回頭看看港監局大院,故作不快地說:“小魚調到我們漁政支隊一樣能提干,咸魚調到我們漁政支隊一樣能做副支隊長,可這兩個臭小子不愿意,非要穿警服做公安。”
“老周,他們在公安系統對你們漁政的幫助更大。”
曾祥微微一笑,拉著韓渝調侃道:“咸魚,你調到了長航分局,事先怎么不給我打個電話?都說父債子還,你師父當年跟我們海關有協議的,他英年早逝,你又跳槽了,我們的協議怎么辦?”
韓渝連忙道:“繼續履行。”
“還能履行?”
“我只是工作關系調到了長航分局,人還在白龍港,躉船和001也在白龍港,人和船并沒有來市區,人比以前還多。”
“槍呢?”
“一樣。”
“這么說我們海關有事還可以找你。”
“當然,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就這么說定了。”
與此同時,陳局從港監局交管大樓里走了出來。
一個工作人員追上問:“陳局,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沒什么指示,你忙你的,別管我。”
“好的,我先進去了。”
剛才下車時看到兩張既年輕又熟悉的面孔,陳局覺得很奇怪,委托一起陪同視察的政協王副主席照看下自己負責的那一組,徑直走到大門口,想知道是不是看錯了。
沒想到走出來一看,真是在白龍港見過的那兩條魚。
“咸魚同志,過來一下。”
“啊……”
“過來。”
市局領導居然真來了,而且專門出來叫自己。
韓渝顧不上再跟兩位長輩聊天,小跑著上前立正敬禮:“報告陳局,長航分局水上消防隊正在執勤,請指示!”
“什么長航分局,什么水上消防隊?”
“陳局,我……我調到長航分局了。”
生怕市局領導不相信,韓渝再次抬起胳膊,讓市局領導看臂章。
陳局見臂章上果然有航運公安的船錨圖桉,頓時皺起眉頭:“你調到長航分局了,什么時候的事?”
“調過來沒幾天,去年臘月二十八辦的手續。”
“手續都辦了?”
“是!”
陳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盯著他問:“躉船和執法救援船呢?”
韓渝沒想到市局領導對自己如此關心,連忙道:“港監局把躉船和執法救援船買過去了,但都在白龍港,還給我們用。”
“船也賣了!”
“嗯,賣了五十萬。”
“那個小伙子是小魚吧?”
“是!”
“小魚也調到長航分局了?”
“是,他調過來提干了,現在是水上消防隊的消防民警。”
“你們中隊的其他人呢。”
“報告陳局,水警中隊撤銷了,章所和丁所沒調過來,他們還是四廠派出所民警,章所繼續負責水上治安檢查站,丁所繼續負責白龍港長途汽車站警務室。朱寶根同志跟我和小魚一起過來了,他本來就沒編制,現在屬于聘用人員。”
周慧新究竟在搞什么,這么大事居然不請示匯報!
陳局越想越窩火,不動聲色問:“還有個燒飯的老同志呢?”
韓渝發現市局領導似乎不太高興,小心翼翼地說:“錢叔回家了,躉船上不燒飯,我們現在都在白龍港客運碼頭食堂吃。”
船賣了。
人員調的調,散的散。
這是如假包換的鍋干碗凈!
陳局氣得想罵人,但不能跟一個民警發火,強按下心中的憤怒追問道:“張局把你調過來,有沒有給你安排個職務?”
“安排了。”
“什么職務?”
“消防科副科長兼水上消防隊長。”
“副科級?”
“是。”
“好好干,你是從我們濱江公安系統調過來的,別給我們濱江公安丟臉。”
“是!”
“繼續執勤。”
“是!”
打發走咸魚,再看看正跟濱江海關副關長說話的小魚,陳局再也控制不住了,快步走到港監局大院的西南角,掏出“大哥大”,撥打市局政治處的電話。
等了大約十幾秒,“大哥大”里傳來董主任的聲音。
“董主任,陵海公安局把白龍港水警中隊撤銷了,把水警中隊的兩條船賣給了港監局,讓水警中隊的那兩條魚調到了長航分局,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船賣了,人被張均彥挖走了?”
“這么說你不知道!”
“陳局,我真不知道。”
“趕緊問問怎么回事。”
“好的,我這就給周慧新打電話。”
周慧新去年臘月剛上任,既不是陵海的政協委員也不是陵海的人大代表,更不可能來市里開兩會。
春節上班已經好幾天了,但有些民警還很懶散,他正在東灶派出所檢查工作。
聽到“大哥大”響了,掏出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連忙摁下通話鍵,走到院子里笑道:“董主任,新年好,給你拜晚年……”
“拜什么年,先說說水警中隊怎么回事。”
“董主任,什么水警中隊?”
“別給我揣著明白裝湖涂,那兩條船是不是賣給了港監局!”
“你說的是這件事啊,是賣了,賣了五十萬。”
“水警中隊的那兩條魚呢?”
“調走了,調到了長航分局。”
有沒有搞錯,陳局剛才在電話里說的居然是真的。
董主任頭大了,哭笑不得地問:“周慧新,你窮瘋了,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嗎,你怎么不把你自個兒賣掉?”
早就知道把船賣了,把“萬里長江第一哨”的金字招牌賣給人家,市局領導一定不會高興,只是沒想到市局領導知道的如此之快。
周慧新定定心神,無奈地說:“我倒想把我自個兒賣了,可我不值錢,沒人要。”
“我知道你這個局長不好當,也知道你們缺經費,可賣什么也不能賣那兩條船!就算迫不得已一定要賣,大可等兩三年再賣。”
“我現在就迫不得已,我等不了兩三年。”
“人呢,為什么把人放了?”
“董主任,你是說那兩條魚?”
“嗯。”
“人家是水警,讓人家上岸太屈才。”
“這么說你還有理了?”
“我知道那是一個能出成績的單位,可我們局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如果不賣船,債主要在局里跟我一起過年。”
“就你陵海困難,兄弟區縣公安局不困難?”
董主任反問了一句,氣呼呼地說:“你賣的不只是兩條能出成績的船,也不只是‘萬里長江第一哨’的招牌,更是一個有著優良傳統,從中隊長到炊事員都是黨員、都立過功的單位!”
賣都賣了。
周慧新干脆來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悻悻地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還要告訴你,你賣掉的也是一個正規化、專業化建設已經初具成果的樣板單位!”
“董主任,你說的也太夸張了。”
“不夸張,你想想,從中隊長到民警,再到炊事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有在水上工作的專業資格證。這可不是交警隊個個都會開車那么簡單,就算交警隊也不是個個都會開車的。”
“好像是。”
“是什么是,還特么好像,那是開船不是開車,放眼全省公安系統,哪個公安局的水上執法單位能做到,估計全國也找不出第二個!”
好好的一個模范單位,正想著好好宣傳,把它變成濱江公安系統的亮點,并且是獨一無二的亮點,結果卻被周慧新給賣了。
董主任越想越氣,咬牙切齒地說:“你就知道船值錢,其實人更值錢!就算賣船也不能賣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這個局長是怎么當的!”
“董主任,我錯了,我檢討。”
“現在檢討有什么用,你給我等著,我先陳局匯報,回頭再收拾你!”
董主任怒罵了一句,掛斷電話,撥通局長的“大哥大”號碼,趕緊匯報剛了解到的情況。
陳局氣得要吃降壓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他是生怕我不同意,所以給我來個先斬后奏。”
“無組織無紀律,可他上任沒幾天,現在調整不合適。”
“算了,這事不能全怪周慧新。能想象到要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會明知道我們會反對還頂著壓力賣。”
“不怪他?”
“怪只能怪我們沒錢。”
陳局長嘆口氣,想想又說道:“張均彥挖這個墻腳是下了本錢的,兩條魚調過去就一個提副科,一個安排提干,想讓那兩條魚回來既不可能也不合適。”
董主任苦著臉問:“就這么算了?”
陳局權衡了一番,低聲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這件事給我提了個醒,今后我們要多關心基層,多關注能干出成績的基層所隊和基層民警。”
“怎么關心?”
“你安排個時間去幾個區縣公安局調下研,先摸摸底,搞清楚我們濱江公安系統有哪些好苗子。現在上上下下都搞什么專家庫,我們也要搞個后備人才庫。今后再遇到咸魚這樣的人才,要重點培養。”
“是。”
“這樣的調研摸底是一項長期工作,一年至少要搞兩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畢竟人員是流動的。”
“我知道,陳局放心,吃一塹長一智,我們政治處絕不會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