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下雨真的很煩人,軍事訓練都無法進行,上午只能組織戰士們以班為單位在各自宿舍里學習條例條令,等吃完午飯再在食堂里集中學習防汛業務知識。
劉德貴、楊建波和趙江去各班轉了一圈回到辦公室,只見韓渝正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話。
「沈市長,我韓渝啊,長江口水文局要跟我們營搞軍民共建,水文局的鄒局和席工明天上午過來。鄒局是處級領導,我上不了臺面,撐不住場子,你明天上午有沒有時間?」
「明天上午是吧,水文局領導過來,還要跟你們搞共建,我沒時間也要抽時間!」
「那明天的午飯怎么安排?」
「管委會安排,你再給陵海港的錢總打個電話,請錢總一起參加。」
「好的,那就這么說定了。」
韓渝抬頭看了看劉德貴三人,按了下固定電話的卡簧,繼續撥打電話。
人家要來跟營里搞軍民共建,營長舍不得花錢管飯,居然給沈副市長打電話,讓開發區管委會接待……
楊建波發現營長果然跟傳說中一樣摳門,禁不住笑了。
來三河這么久,趙江也不止一次聽說過韓渝很摳,但一直不太敢相信。畢竟韓渝是身兼數職的副科級干部,不應該那么小氣。今天終于見識了,真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劉德貴是看著兩條魚長大的,對此見怪不怪。
一件皮夾克能穿十年,每年跟維修保養機器似的,買什么保養液回來自個兒保養。平時舍不得穿,只有過年時才穿,這種事也就「摳門魚」干得出來。
如果沒記錯,去年底韓向檸給了他五十塊零花錢,不知道他花了幾塊,估計還剩不少,因為從來沒見他買過什么東西,一樣沒見他請過客。
又不是沒地方住,去東海買什么商品房,還那么貴。
就在劉德貴暗暗盤算那幾十萬貸款,他們小兩口和韓工兩口子要多少年才能還完時,就見韓渝舉著電話笑道:「楊遠,長江口水文局的鄒局和席工明天過來,徐六涇水文站的華站長也來。
鄒局和華站長是過來跟我們簽軍民共建協議的,明天吃完午飯就走,席工要在我們這邊呆一段時間。你向你們領導匯報下,你們局領導如果不感興趣就算了,但你肯定是要來一下的。」
「知道了,謝謝魚書記,我這就向局領導匯報,我明天肯定去!」
「好,那我先掛了。」
韓渝放下電話,抬頭道:「劉叔,教導員,席工你們認識的,上次跟華站長一起來過。今年長江流域氣候反常,大通來量是往年同期的三倍,這直接涉及到防汛,長江委對此很重視,長江口水文局要開展的各項勘測工作很多。
他們只有一條水文勘測船,要在干流進行勘測。可北支這邊一樣要勘測,他們需要港監處和我們水上分局協助,也就是帶勘測設備過來,借用我們的船去江上作業,可能要在我們這邊住一段時間,你們下午趕緊騰出兩間宿舍,一定要打掃干凈。」
「席工要來我們這兒借住?」
「要安排住宿,也要安排好伙食。席工是真正的水利專家,研究長江水利幾十年,跟人家相比我們的技術分隊只能算技術員。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專業技術,我想好了,明天不但要舉行軍民共建簽約儀式,也要搞個隆重的聘任儀式,給席工發聘書,聘請席工出任我們營的首席防汛搶險專家!」
席工確實有水平。
上次來時聊到如何防汛,人家給出了很多專業意見。
技術分隊雖然有水利工程師,但那是陵海水利局的工程師,平時的主要工作是興修水利,而席工是長江水利委長江口水文勘測局的工程師,人家屬于「國家隊」,人 家是專門勘測研究長江的。
想到這些,劉德貴沉吟道:「騰出兩間宿舍簡單,關鍵是我們這邊條件不太好,隔壁又是烈士陵園,讓人家住營區合適嗎?要不跟檸檸說一聲,港監處條件好,她們的宿舍裝修的像賓館!」
「我開始也是這么考慮的,可席工說住我們這邊方便點。」
「住港監處就不方便?」
「等簽了共建協議就是共建單位,今后就是一家人,在自己家當然比在別人家方便。」
「可水利委跟長航局(長江航務管理局)都是管長江的單位,他們的上級機關也都在漢武,他們跟港監也是一家,怎么就成外人了。」
長輩對江上的情況不太了解,有此一問也正常。
韓渝看了看同樣一臉不解的楊建波和趙江,微笑著解釋道:「水利委和長航局一個隸屬于水利部,一個隸屬于交通部。一個是副部級單位,一個是正廳級單位,他們怎么可能是一家?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他們不但不是一家,而且相互之間不是很和睦。你們可以把水利委理解為陵海水利局,把港監理解為陵海交通局。一條河,兩家管,一家考慮的是防汛抗旱,一家考慮的是交通。
比如交通局要修一條路,遇到了那條河,交通局肯定是怎么省錢怎么來,能不修橋就不修橋,拉土把河填上打個壩,直接把路修過去。就算一定要修橋,能不修那么高就不修那么高。
遇到這種事水利局肯定不會答應,你堵截河道,影響排澇抗旱,到時候出了事誰負責?可以說他們兩家就是這么個關系,在漢武是橫眉冷對的,只是我們這邊離漢武遠,他們兩家又都是外來和尚,所以相互之間的關系沒那么緊張。」
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上級大單位也這樣。
劉德貴想了想,不解地問:「可長江又不是小內河,他們兩家能有什么矛盾?」
「因為修路修橋,我們陵海交通局和陵海水利局經常發生矛盾。江上雖然不可能截流修路,但要修建長江大橋,要修大壩建水電站。」
韓渝笑了笑,接著道:「南云支流那邊的情況我不知道,只知道葛州壩那邊的情況很復雜。大壩是水利修的,水電站是水利修建的,船閘也是水利修建的,但船閘卻歸長航局管。
那樣的大型船閘運營需要很多費用,這些費用都由水電站承擔。人家覺得運營費用太高,建議船閘管理部門跟過往船只收取通航費,也就是過閘的費用。
長航局堅決不同意,因為長江是天然航道,你不修建水電站和船閘我一樣可以通航。如果收取過閘費,會給長江全線的港航企業增加成本。你不能光顧著經濟效益,給我們的港航企業增加負擔。」
這些事劉德貴是頭一次聽說,驚詫地問:「貨船過葛州壩船閘不要交錢?」
「嗯,不只是過葛州壩船閘不需要交過閘費,等三峽工程建好,過三峽船閘可能一樣不需要交過閘費。長航局要為全線的港航企業考慮,在這個問題上堅決不讓步。」
「可我們這邊的小船閘都收錢,一天收好多錢,如果交通部連我們這邊的小船閘一起管就好了,能給船主省多少費用啊!」
「我們這邊的通江河道大多是人工河,不屬于天然航道。」韓渝頓了頓,微笑著補充道:「再說全讓交通部管,交通部管得過來么。」
在楊建波樸素的認知中,能幫企業和老百姓據理力爭的單位就是好單位,不禁來了句:「韓書記,在收不收過閘費這件事上,我覺得長航局有理。」
「楊營長,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怎么不簡單?」
「葛州壩不只是發電,也是防汛抗旱的水利工程。能調 度洪水,能發揮滯洪錯峰作用。并且大壩跟船一樣需要維護,維護是需要投入資金的。」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差不多,反正各有各的考慮,不過跟我們沒什么關系。」
「那你喊楊遠過來做什么?」劉德貴好奇地問。
管長江的部門太多,他們不了解很正常。
韓渝微笑著解釋道:「長江口水文局不只是負責長江口水文、泥沙觀測、水環境監測、河道勘測,也管轄區內的港口治理開發勘測。并且轄區很長,負責江音以下河床演變、港口、碼頭、護岸等觀測,參與河道治理規劃。」
劉德貴驚問道:「我們這邊也歸他們管?」
「當然了,我們建港口就要經過人家的審批,葉書記、錢市長和沈市長當年不止一次去求過人家。」
「難怪沈市長要請人家吃飯,原來人家是業務主管部門!」
「不只是業務主管部門,而且有執法權。」
「水文局不是搞勘測觀測和規劃的嗎,他們有什么執法權?」
「人家加掛長江口水政監察支隊的牌子,履行長江口水政監察的職責。他們與濱江水利局水政執法大隊的關系,相當于交通部港監與地方港監的關系。」
韓渝笑了笑,接著道:「但他們的主要工作是搞勘測,監察執法力量沒港監局這么強。他們有「尚方寶劍」,楊遠現在有船有兵,這個資源完全可以整合下,反正從大處看都屬于水利系統。」
這是徐三野的套路,不愧是徐三野的關門弟子。
劉德貴意識到他們師徒十年磨一劍打造的「江上聯合執法大家庭」,又將迎來一個「國家隊」,忍不住笑了。
二營長趙江只知道「濱江水師提督」很厲害,不知道「濱江水師提督」到處找人合作,能牽頭組織的陣容有多強大,忍不住問:「韓書記,你剛才說大通來量是往年的三倍,大通來量是什么?」
「大通其實是個地名,大通位于徽安省同陵市,跟江對岸的徐六涇一樣設有水文站,在長江無湖水文站上游123公里處。長江大通水域的流量是衡量長江下游水位、水量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數據,可以說大通流量直接關系著我們江南省的長江防汛。」
韓渝想了想,接著道:「大通來量就是從上游來了多少水的意思,今年長江流域氣候反常,大通來量猛增,席工說是往年同期的三倍。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馬上進入梅雨季節,能想象到再過一段時間大通來量會比現在更大。」
組不組建防汛搶險機動突擊營是一回事,上級會不會命令防汛搶險機動突擊營去搶險則是另一回事。
楊建波低聲問:「韓書記,你是說今年很可能會發大水?」
「不是可不可能發大水,是正在發大水,你沿著江堤走走就知道了,沿線的水利閘口全在往江里排澇。」
「今年的雨是多,從開春就開始三天兩頭的下。」
「就怕跟去年一樣下暴雨再趕上天文潮汐。」
趙江是去年底剛調到濱江預備役團的,沒參加過去年的抗洪,不知道洪水來了有多可怕,笑問道:「韓書記,你剛才說要聘請席工出任我們營的首席專家?」
「人家又不會跟我們要工資,再說現役部隊還有職工呢,聘請人家做我們的首席專家不算違反規定吧。」
「不違反,我是說首席專家不好聽。」
「那就專家組成員,怎么樣?」
「我們只是兩個營級單位,成立專家組合適嗎?而且既然是專家組,就不能只有一個專家。」
劉德貴也覺得搞笑,打趣道:「要專家容易,咸魚,你岳父就是濱江首屈一指的氣象專 家!氣象、水利其實不分家,至少對我們而言差不多,要不給你岳父也發個聘書,請他為我們提供氣象保障。」
韓渝笑道:「我岳父是干部,我要是聘請他加入我們的專家組,他肯定愿意,甚至會很高興很榮幸,關鍵這么做是不是有點任人唯親。」
「檸檸是二營的書記,你姐夫是副連長,你連襟是衛生防疫分隊的分隊長,你小姨子是衛生防疫分隊的護士,你大師兄是一營副教導員,你師弟小魚是副連長,跟你和小魚一起玩大的張二小、小姜、吳恒都是營里的預任軍官,你的老部下老戰友老同事更多,你還會在乎別人說你任人唯親?」
「哈哈哈哈,韓書記,管理員說得對,你已經夠任人唯親了!」
「也是啊,要不也給岳父發個聘書,讓他高興高興?」
「我看沒問題。」
「關鍵我岳父的天氣預報不是很準。」
不得不承認,氣象局的天氣預報是不太準。
劉德貴笑問道:「那濱江有比你岳父預測的更準的嗎?」
韓渝不假思索地說:「沒有,我岳父是氣象臺的首席預報員,他都預測不準,別人預測的更不準。」
「這就是了,相比別人他已經很厲害了。再說我們現在要成立專家組,需要的是專家!」
「那就給我岳父發個聘書,讓他來幫著湊個數。」
「什么叫湊數,要是傳到你岳父耳里,他一定不會高興。」
「對對對,不能當他面說,到時候我們搞得跟真的似的,讓他高興高興,哈哈哈。」
這是什么女婿,居然懷疑老丈人的專業技術。
雖然他老丈人的天氣預報確實不太準,但別人能質疑,他這個倒插門的女婿不能質疑!
趙江赫然發現小魚之所以那么沒心沒肺,很可能是受他這個師兄的影響,也可能是他們那個早被撤銷掉的老單位陵海公安局沿江派出所的傳統。
不就是開個玩笑么。
劉德貴覺得沒什么,如果他師父健在,營里會比現在更熱鬧。從上級領導到營里的干部戰士,有一個算一個,都會被師父取一個響亮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