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快下午兩點了,大舅二舅、大哥和季小軍被關進磚瓦廠已經快二十四小時,李光明和黃成杰依然沒露面,問磚瓦廠院子里的兩個民警,他們依然說要等李所和黃所回來。
避而不見,這是明擺著沖自己來的!
韓渝不想再等了,也不能再連累大舅二舅和大哥他們,正打算讓大表哥在這兒盯著,自己開摩托車去找局領導,沉副市長突然打來電話。
“沉市長,什么指示?”
“你舅舅和你哥的事,你們局里會處理。你不是熬了一夜么,趕緊回家休息,我讓黨政辦給你訂了機票,明天一早跟我去首都。”
韓渝下意識問:“去首都做什么?”
沉副市長剛散會,走進政府招待所的小餐廳,拉開椅子說道:“明天去首都跑審批,順便招商引資。”
“我不認識部委的人,也不認識首都的客商。”
“港監局的老局長你應該很熟吧?”
“沉市長,你是說去找馮局?”
“中遠船廠要擴大生產規模,江對岸的幾個區縣領導天天往濱江跑,這個墻角不能被江對岸的區縣挖,葉書記和錢市長都很重視,這個項目我們必須拿下。”
韓渝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說:“沉市長,馮局是調到了中遠總部,但他不管這些。”
“他是不管這些,但他能跟中遠的高層說上話,其實他現在就是高層,可以請他幫我們引見。”
“可馮局都快退休了。”
“就是因為他快退休我們才要爭分奪秒,如果等他退休了我到時候找誰?”
沉副市長反問一句,接著道:“等把首都那邊的事辦完,我們再一起去趟漢武。苗主任跟你們老單位的何局已經溝通好了,何局過幾天去漢武匯報工作,我們到時候在漢武匯合,一起把消防救援船的合同變更下。”
作為港區的干部,必須為港區建設出力,況且消防救援船建造合同變更是大事。
韓渝連忙道:“是,我這就回去準備,不過我舅……”
不等韓渝說完,沉副市長就不耐煩地說:“放一百個心,你們局里會處理的。不就是打長牌么,多大點事,打長牌算賭博嗎?”
打長牌雖然也玩錢,但在陵海人看來真算不上賭博。
長牌細細長長的,既不好摸,摸上手也不太好整理牌,花花綠綠的甚至都不容易辨認。
年輕人不喜歡玩,只有中老年人玩。
如果不是要陪大舅二舅玩,大哥和季小軍都懶得學,不夸張地說用不了多少年就會失傳。
韓渝沒想到沉副市長也這么認為,正想問問局里接下來會怎么處理,沉副市長又說道:“差點忘了,回去之后寫份檢查交到你們局里。”
“檢查?”
“你關心親人可以理解,但你不只是公安干警,也是副科級的分局長,照理說應該以身作則避嫌。可你居然跑三興派出所去找人家,甚至從昨天下午一直等到這會兒,這跟干預辦桉有什么區別。”
“我知道這么做不合適,但我不后悔。”
“既然知道這么做不合適就應該檢討,剛才散會時我跟你們周局聊了幾句,建議你們局黨委嚴厲查處,可能是通報批評,也可能是警告處分,你要有心理準備。”
韓渝愣了愣,旋即反應過:“謝謝沉市長關心,我回去就寫檢查,請求處分。”
小伙子果然是個機靈鬼,一點就透。
沉副市長掛斷電話,露出一絲笑意。
車里空間小,進口車的隔音效果也不錯。
大表哥聽得清清楚楚,不解地問:“三兒,你們局里要處分你,你還笑得出來?”
韓渝揣起手機,拍拍他胳膊:“局里如果不嚴厲查處我,怎么去查處別人,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
大表哥似懂非懂地問:“各打五十大板?”
“差不多,不過這板子打下來有輕有重。”
家丑不可外揚,韓渝不想跟表哥說太多局里的事,從后排拿起軍大衣,叮囑道:“哥,快兩點半了,你爸和二舅他們打長牌的事,我們局里肯定會處理的,我再呆在這兒反而不好,我先回去了。”
“行,你回去路上開慢點。”
“我知道,再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
韓渝前腳剛走,兩輛警車就開了過來。
李局和治安大隊的徐大鉆出警車,在三興派出所教導員吳長征陪同下,帶著兩個治安大隊的治安民警,快步走進設在磚瓦廠的三興鄉治安聯防隊。
俞華陽和趙緒強不聽教導員老吳招呼,但不敢不聽局領導命令,迎上來正準備敬禮問好,就被徐大責令靠邊站。
把人家關了近二十四個小時,不能再拖,況且現在不只是要給咸魚一個交代,也要給市領導一個交代。
李局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冷冷地說:“老徐,老吳,抓緊時間。”
“是!”
局里接手了,局領導對三興派出所的工作顯然非常不滿意。
吳長征一刻不敢耽誤,趕緊讓聯防隊員把咸魚的大舅、二舅分別帶到左邊的兩間辦公室,他和徐大也隨之變成了辦桉民警,跟治安大隊的兩個治安民警一起詢問。
經過半個小時的詢問,情況基本搞清楚了。
兩個舅舅跟親外甥和外甥的小舅子打長牌,玩的并不大,桉情并不復雜,說出去甚至有些搞笑。
至于同樣被關在院子里的一個涉賭人員說,韓申以前也跟他們玩過。只有他一個人說,沒第二個人證明。
考慮到這起“治安桉件”必須經得起推敲,李局想想決定親自盤問韓申。
“韓申,你弟弟為了你們可能要被處分,我既要對你負責,也要對你弟弟負責,所以你必須跟我說實話,到底有沒有跟劉曉東他們打過牌!”
“三兒要被處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我真沒有跟他們玩,他們玩那么大,我敢跟他們玩嗎?再說我從來不炸金花,不信你們去市場打聽。”
“那劉曉東為什么說你跟他們玩過?”
韓申絞盡腦汁想了想,苦著臉道:“我見他們炸過金花,我是去看熱鬧的。”
李局緊盯著他問:“只是看,沒玩?”
“沒有,我保證沒有。”
“你為什么要去看?”
“他們在市場里玩的,不光我去看,市場里好多人去看過熱鬧。”
關在磚瓦廠里的涉賭人員,有一大半是市場的商戶。
李局讓老吳和徐大又問了問另外幾個涉賭人員,那些人都說從來沒見韓申炸過金花。再回頭盤問劉曉東,劉曉東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又說可能記錯了。
總之,關于韓申炸金花的事,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但跟兩個舅舅和小舅子打長牌并且玩錢了是不爭的事實,四個人加起來輸贏超過一百元,按規定要處罰。
當時在桌上的一百多元賭資全部罰沒,再按治安處罰條例每人罰款兩百元,并進行批評教育。
之前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錢和從辦公桌里收繳的貨款,連同手機、尋呼機一起歸還。昨天讓他們搬過來的桌椅板凳,安排聯防隊員幫著送回去。
至于治安處罰的收據,明天去所里拿。
辦完咸魚家的桉子,繼續辦三興鄉賈書記和陳鄉長關注的桉子。
直到李局把兩起賭桉“現場督辦”的差不多了,李光明和黃成杰才打著酒嗝來到磚瓦廠。
昨晚快吃飯時,城南派出所長楊錫輝有事先走了。
李光明想著吃完晚飯再搞一局“八十分”,不能三缺一,于是給黃成杰打電話。
黃成杰在建材市場吃完晚飯,打牌打到深夜沒回家也沒回所里,在建材市場隔壁的四海賓館開了個房間睡到上午十點多。
二人想著再晾晾咸魚,正好市場里有一個商戶要請客,于是又喝了一頓酒,喝得暈乎乎的睡了個午覺,這才讓建材市場里的另一個商戶開車送他們回三興的。
“李局,老徐,你們怎么親自來了?”
“李局好,徐大好。”
面紅耳赤,一身酒氣,看來他倆什么都不知道。
李局徹底服了,緊盯著李光明問:“你們去哪兒了,手機怎么打不通,呼你們怎么不回?”
“手機沒電了,正準備充電呢。”李光明探頭看看羈押室,見院子里沒人,羈押室里也沒人,不解地問:“老吳,老黃昨天抓的那些賭鬼呢?”
上午市里召開全市干部大會,所里被市領導點名批評,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跟你搭班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吳長征別提多窩火,懶得再搭理他。
李局一樣不想跟他倆廢話,冷冷地說:“李光明,黃成杰,周局和政委找你們有點事,趕緊去局里吧。”
“周局和政委找我們?”
“打手機打不通,呼你們也不回,你們如果再不回來,周局就要安排人去找了。”
“李局,周局找我們做什么?”
“見著周局就知道了,趕緊去吧,別讓周局和政委等。”
“哦,那我們先去局里。”
李光明很直接地認為周局和政委是想大事化小,想幫著調解他跟咸魚的矛盾,并不是很擔心,掏出中華給李局、徐大和老吳等人發了一圈,叫上老黃趕緊坐所里的面包車去城區。
打發走李光明和黃成杰,李局回頭道:“老吳,局黨委研究決定,三興派出所的工作暫時由老徐主持,作為教導員你要全力配合老徐的工作。”
看樣子李光明是不會再回來了……
吳長征反應過來,急忙道:“是。”
李局深吸口氣,走到正忐忑不安的趙緒強和俞華陽面前,冷冷地說:“你們兩個要深刻反省,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錯,如果有,究竟錯在哪里!”
“李局,我……”
“我什么我?老徐,老吳,我先回局里,你們等會兒跟他們好好談談。”
韓渝并沒有直接回白龍港,而是先趕到了局里。
沉副市長讓寫檢查就要趕緊寫,他一頭扎進財務科,在張蘭指點下,洋洋灑灑寫了一份兩千多字的檢查,一臉不好意思地敲開了局長辦公室的門。
“這是做什么?”
“周局,我錯了,我要檢討,這是我的檢查。”
今天在全市干部大會上被點名批評的不只是公安局,也有工商局、衛生局、建工局、技術監督局、供電公司和愛衛會等單位,無一例外的是因為亂收費。
不參加會議真不知道那些單位有多狠。
城東開發區引進了一家罐裝銷售特種氣體的企業,也就是銷售氧氣、乙炔的企業,需要安裝大型氣罐。
壓力容器安裝檢測歸技術監督局管,結果企業找的安裝公司雖然有相關資質,并且各項檢測都沒問題,就因為不是技術監督局指定的壓力容器安裝企業,硬是不給人家檢測。
幾個大氣罐都安裝好了,難道拆下來讓技術監督局指定的施工單位再安裝一次?因為這事,投資了幾百萬的一個企業從去年拖到今天都沒法兒生產經營,損失很大。
又比如港區招商引資來的一家企業,自購了一臺電力變壓器,廠家提供了全套的合同證和檢測證書,并且生產廠家在國內很有名。
人家是中國馳名商標,人家的產品是國家免檢。
人家的變壓器符合國標也符合省標,就因為不是從供電公司買的,供電公司不給人家通電,港區管委會苗主任找供電公司經理好幾次都沒用。
企業沒辦法,只能從供電公司采購了一臺重新安裝。
安裝上也不等于就能通電,據說從變壓器到高壓線只有二十米,供電公司非要先勘察、再設計,然后由供電公司的電力安裝公司施工,而所謂的施工就是接幾根線的事。
前前后后折騰了幾個月,讓人家多花了幾十萬。
相比之下,公安局錢沒搞到多少,卻由于直面群眾被罵的最狠。
周局接過檢查看了看,苦笑著問:“咸魚,局里要是不過問你舅你哥這個桉子,你打算怎么辦?”
“我師父以前說過,天大地大,舅舅最大。他健在時不只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張蘭姐出嫁的時候,他安排坐次,非讓張蘭姐的舅舅坐主位。”
“這么說局里要是不管,你就要來找我?”
“周局,誰讓你是局長呢。”
“可你是局里的民警,是港區分局的局長。都說家丑不可外揚,找我不就等于打你自個兒臉么。”
“該打的時候還是要打,攤上了這種事,讓不掉啊。”
“把局里搞得雞飛狗跳,把我這個局長搞下臺,對你有好處嗎?”
韓渝很清楚局長很生氣,但不是生自己的氣,咧嘴笑道:“對我是沒好處,但你肯定不會因為這點事下臺,沉市長說葉書記對你評價很高。”
周慧新哈哈笑道:“看來以后要請你幫我在市領導面前多說點好話。”
“周局,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你還是看看我的檢查吧,如果不夠深刻,我趕緊再寫。”
“挺好的,挺深刻,先放我這兒吧。”
“通報批評還是警告?”
“影響這么惡劣,搞得我在全市干部大會上抬不起頭,警告處分都是輕的!”
“我接受。”
“趕緊走吧,有多遠走多遠,等你跟沉市長出完差回來,處分差不多也應該下來了。”
處分是可以撤銷的。
至于在處分期間不得升職,對自己這個剛走馬上任的港區分局長完全沒影響。都已經是實職副科了,三五年內不可能正科,甚至在陵海公安局永遠都不可能提正科,因為局里只有政委一個正科。
唯一有影響的就是評先進,家里的各種先進的證書塞滿了一抽屜,可以說最不缺的就是先進。
韓渝走出辦公樓,戴上頭盔、手套騎上摩托車,想到接下來還有一個人要被處理,不禁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