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答應過給優惠政策,但那會兒主要考慮到白龍港派出所轄區很小,客流量又越來越少,各類桉件更少,就算有也是扒竊之類的小桉子,不太可能有多少繳獲罰沒。
誰能想到那條魚幫人家找孩子竟找出一起大桉。
關于有可能取得的繳獲罰沒返還將來怎么使用,這都沒開口,那條魚就把話堵得死死的。
何局郁悶到極點,掛斷電話冷冷地說:“這是什么態度,我開口跟他要錢了嗎?看來在他心目中我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簡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難道沒想過要錢……
江政委腹誹了一句,猶豫了一下說:“何局,別生氣,他這是慣性思維,或者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什么意思?”
“咸魚這個人其實不難相處,相比一些同志他單純的像一張白紙。他不會鉆研拍馬,不會搬弄是非,也不會因為有那么多單位領導器重就恃寵而驕,甚至對能不能進步都不是很在乎,他腦子里只有船,或者說只想著江上出事有沒有人管。”
“老江,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是說他對待上級的態度!”
“何局,他剛才的態度是有問題,但換位思考下也能理解。”
何局不快地問:“理解?”
江政委忍俊不禁地說:“他師父以前在經費使用上跟陵海公安局的領導就有分歧,只要有點錢就花在船上,甚至先斬后奏。他后來去水上分局掛職,掛任營船港水警中隊中隊長,在經費使用上又跟老彭有過分歧。
掛任期滿回四廠派出所擔任水警中隊長,在經費使用上跟四廠派出所也有矛盾。去年,四廠公安科槍支失竊,偷槍的人犯是他抓獲的,失竊的手槍和子彈也是他找回來的,當時……”
四廠派出所窮的叮當響,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卻幫咸魚做了嫁衣。
那條魚扯虎皮當大旗,打著長航分局和白申號客輪乘警隊的幌子搞了二十萬,正式調到長航分局之后把錢帶過來卻沒上交分局,而是委托港監局采購消防防護裝備。
原來搞到錢不上交竟是“萬里長江第一哨”的傳統!
何局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問:“老江,這么說我要是開口跟他要錢,他就會跟以前那樣耍滑頭,明面上來個拍屁股不管,然后在暗地里跟陵海公安局分錢?”
“船就是他的命根子,沒錢他就建造不了新船,所以說他真干得出來。”
“陵海公安局會配合他嗎?”
“何局,如果他現在是陵海公安局的干警,這事如果發生在陵海公安局,你會不會幫他?”
“明白了,他這臭毛病都是你們慣出來的!”
“這可不是我們慣出來的,而是跟他師父學的。我們以前之所以幫他們,其實也是幫自己。當年那么多人非法捕撈鰻魚苗,江面上全是捕鰻船,貨輪進出不了港,客輪停航,整個濱江港幾乎癱瘓了,每天的經濟損失上百萬,要不是他們聯合幾個單位打擊,甚至請記者曝光,經濟損失會更大。”
“那會是那會,現在是現在。”
何局沉默了片刻,接著道:“他人是調到了我們局里,穿的也是我們長航公安的警服,可他從行動上到思想上都沒把自己當作長航公安!”
咸魚的存在,嚴重影響局長的權威。
并且局長來濱江分局也堪稱“臨危受命”,是來整頓隊伍,是來搞正規化建設的。
江政委能理解局長的心情,意味深長地說:“以前老彭也不喜歡咸魚,有一次喝高了跟張局吐槽過。張局跟他說了一句話,從那之后老彭再也沒提過咸魚的事。”
“老張跟老彭怎么說的。”
“張局說濱江這么大,難道就容不下一條咸魚?”
江政委想了想,又笑道:“我們分局是最早跟沿江派出所合作的,后來港監局要跟沿江派出所合作,我們分局的老局長曾跟當時的港監局長開玩笑說,咸魚的師父徐三野是個好鄰居,但也只能做鄰居。
一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徐三野不在了,他徒弟咸魚居然調到了我們分局,不再做我們的鄰居,成了我們的部下。這就叫風水輪流轉,陵海公安局和水上分局領導經歷過的那些事,我們也要經歷一次。”
搭檔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
首先,咸魚所做的一切并非為了個人私利,而是考慮到大局,不想看到江上發生什么事沒人管,并且這一切是有傳統有傳承的。
其次,不能真把咸魚當部下,他跟自己這個局長不是上下級關系,而是合作關系,而且他和他師父跟分局已經合作了很多年。
再就是咸魚和他師父隸屬于陵海公安局和濱江公安局水上分局時,雖然在經費使用上跟當時的上級存在分歧,但人家最終都默認了經費由他們師徒自由支配。
并且包括長航分局在內的“第三方”,一直以來都是站在他們師徒這一邊的。
你當時幫他們師徒,看人家笑話。
現在人家一樣會幫咸魚,看你的笑話。
總而言之,不管咸魚能搞到多少繳獲罰沒返還,一分都到不了局里,只會用于修船、造船和采購水上消防裝備,并且這是幾乎所有涉江執法單位這么多年來形成的共識。
想到這些,何局苦笑道:“這是尾大不掉啊。”
“如果江上的事都有人管,不像現在這么權責不清,肯定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生怕局長不理解,江政委補充道:“在我們看來咸魚我行我素,無組織無紀律,但事實上他的壓力很大、擔子很重。他必須繼承他師父的遺志,并且要干得更好。
如果江上所有的事都有人管,他就沒必要這么辛苦了,也沒必要總是讓上級不高興,甚至不用再做公安。他是遠洋海副,有引水員的證,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調到港務局引航船隊,收入和各方面的待遇不知道會比現在高多少。
如果想開船,他完全可以調到剛成立的漁政支隊,一樣能做上副支隊長。要是想在公安系統內進步,他都用不著去投奔張局,完全可以去投奔前江南公安廳治安總隊副總隊長、現在的槐陰市公安局副局長余向前。”
在公安系統內想進步,如果有條件肯定要在地方公安系統干,畢竟相比行業公安人家是“正規軍”。
何局禁不住問:“你是說他可以去投奔水上分局的第一任局長?”
聊到余秀才,江政委感嘆道:“個個都以為徐三野只收了兩個徒弟,但在我看來不止,其實余向前和張局都是徐三野的徒弟。不夸張地說,沒有徐三野就沒有魚局和張局的今天。”
張均彥憑什么從白龍港那個犄角旮旯調到濱江來擔任之前的濱江港公安局長,很多人以為是時任局長因為海員俱樂部的那個桉子被調離的,但事實上有資格接任局長的人很多。
張均彥之所以能從那么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跟在擔任白龍港派出所長時取得的一系列成績有關,而那些成績幾乎全是聯合沿江派出所取得的。
再想到張均彥為人不錯,而且上級考慮到隊伍穩定也需要一個像張均彥這樣的“地方派”,何局沉吟道:“老江,你說的對,既然人家都能容得下一條咸魚,我們也要大氣點。”
“其實這都是為了工作。”
“嗯,為了工作。”
何局點點頭,接著道:“一轉眼已經進入下半年了,濱江消防支隊那兩個軍轉干部和那個志愿兵安置的事,你抽空幫著跑跑。老張答應過人家的,我們不能因為老張調走了就不上心,更不能搞人走茶涼那一套。”
這是一個很現實同時對那兩個軍轉干部和那個志愿兵很重要的一件事。
畢竟轉業復員想找個好崗位太難了,人家把希望都寄托在長航分局,如果分局這邊因為領導調整發生變故,讓人家再去找關系、走門路已經來不及了。
江政委之前真有些擔心局長不接收人家,沒想到局長竟會主動提出來,連忙道:“那三個同志表現不錯,消防業務也很專業,我們就需要這樣的人才,明天一早我就去港務局找找苗書記。”
“再就是局里不會打咸魚那點錢的主意,但也不能由著他私設小金庫,你回頭做做他的思想工作,真要是有繳獲罰沒返還,局里可以幫他開設建造新船的專款賬戶。”
“好的,等他回來了我就找他談談。”
江政委嘴上答應著,心里卻在想搞來搞去你還是在打咸魚那點錢的主意。畢竟建造新船是十年之后的事,錢只要打進所謂的專款賬戶,局里到時候就能以各種借口挪用。
大不了給咸魚開個空頭支票,說等建造新船時再給你。
可惜局長這個如意算盤很難實現,要知道咸魚可是徐三野的徒弟,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非常豐富。
真要是有錢,他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花掉,并且花的讓你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