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渝急著去拋尸現場,可都江縣的華書記就在樓下。
如果沒打過照面,可以裝著不知道悄悄開溜,問題是剛才送省廳刑警總隊的劉總時在樓下被人家看見了,不下樓打個招呼不好。況且現在只找到了拋尸現場,接下來的偵查依然需要人家協助。
胡局也認為不見一下不好,二人一起下樓,一個勁兒跟找上門的不速之客致歉。
“華書記,真不好意思,我們剛跟省廳領導開了個會,要第一時間向我們的上級打電話匯報省廳領導的精神……”
“沒事沒事,是我冒昧了,招呼不打一聲就找上門。”華書記顧不上客套,一邊發煙一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地問:“胡局,韓局,劉總是什么精神,能不能也給我傳達一下?”
應對這種情況老胡同志是專業的,韓渝退出半步,跟部下似的站在邊上。
胡局接過香煙,一邊邀請華書記坐下喝茶,一邊笑道:“華書記,你就別開玩笑了,我們兩家互不隸屬,我哪有資格向你傳達劉總的指示精神。況且你不只是都江縣的公安局長,更是都江的縣領導。”
“胡局,你就別打趣我了,在你面前我算什么領導。”華書記實在顧不上開玩笑,直言不諱地問:“胡局,我們也算鄰居,幫幫忙,透露下,劉總到底有沒有說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隱瞞,瞞也瞞不住。
胡局點上煙,故作猶豫了一下,說道:“劉總說廳領導對斷臂案很重視,要求他們刑警總隊跟我們聯合偵辦。”
“刑警總隊要跟你們聯合?”華書記一臉驚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他更意外的是,胡局彈彈煙灰,輕描淡寫地說:“我們長航公安的正規化建設起步比較晚,尤其在刑偵業務上,與你們地方老大哥有很大差距。既然有差距就要迎頭趕上,我們局領導要求我們實戰練兵,把偵辦斷臂案當作一次鍛煉刑偵隊伍的機會,所以我和韓局只能按上級指示婉拒了劉總關于聯合偵辦的好意。”
韓渝不失時機地補充道:“但我們仍需要總隊的指導,畢竟在偵辦疑難案件方面我們確實沒什么經驗。”
人家都不愿意跟省廳刑警總隊聯合,顯然更不可能跟都江縣公安局聯合。
他們真要是破了案,只要與都江縣沒什么關系倒也沒什么。如果查實案發地在都江,那王書記擔心的一切就會成為現實!
華書記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韓渝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抱歉地說:“華書記,斷臂案專案組剛取得了一點進展,我和胡局要趕緊去你們都江做一些準備,等中Y領導考察完一走,我們就要組織力量對芒稻河東岸的一個防澇閘口附近進行勘查,實在沒時間陪你喝茶了。”
胡局一樣顧不上接待他,深以為然地說:“華書記,今天不巧,等你改天再來,我一定要盡下地主之誼。”
這是下逐客令!
而且他們又去都江!
華書記正準備開口,手機突然響了,一看來電顯示,竟是楊州市政法W王書記親自打來的。
“行,”華書記緊攥著手機,故作輕松地笑道:“其實用不著改天,胡局,韓局,你們不是要去都江嗎?給我個機會,晚上我安排。”
“用不著這么客氣。”
“華書記,你先接電話。”
與此同時,陵海市角圩鎮長河村的一個村民家正忙著操辦喪事。
朱寶根“二次退休”之后重操舊業,本來只在四廠周邊給人家幫幫忙,再遠不會去,人家不知道他也不會找。自從認識了生意失敗改行做和尚的楊二,他的收斂死人的業務范圍就擴大到三四個鄉鎮。
楊二很精明,學做和尚不到半年就出師了,還拉出了一支有和尚、有道士和吹鼓手的草臺班子。和尚、道士其實都是沒什么出息的村民,平時在家務農,遇到白事就帶上添置的行頭跟楊二出來給人家做法事。
主家也都知道他們是假和尚、假道士,只是究竟真假對主家而言并不重要,和尚道士念的經正不正確也不重要,反正沒人懂這些,重要的是把喪事操辦的熱熱鬧鬧乃至風風光光。
退一步講,就算想找真和尚、真道士也找不著啊,陵海沒有名山古剎,壓根兒就沒有真和尚真道士。
相比楊二等人,朱寶根這錢賺的問心無愧。
他不是靠忽悠,靠的是手藝。
今天上午10點半接到信騎自行車趕過來的,一來就忙著幫剛去世的老人家理發、刮臉、剪指甲、擦洗身子,然后幫老人家換上早準備好的壽衣。
楊二他們已布置好了靈堂,幾個人披著袈裟圍坐在八仙桌兩側念念有詞,幾個道士敲鑼打鼓,在靈堂前繞著圈子作法。
許多接到噩耗的親朋好友相繼帶著紙錢和箔來瞻仰老人家的遺體,孝子賢孫一邊燒紙一邊跪謝……
門口搭了涼棚,涼棚里擺了四桌,專門招待前來吊唁的親友。
朱寶根忙碌近兩個小時,肚子早餓了,想上桌吃飯主家沒邀請,想回家吃現在又不能走。因為陰陽先生算好了時間,要趕在下午1點38分送老人家的遺體去殯儀館火化。
老人家現在穿著壽衣,去殯儀館前還要用白布裹上。
事實上他的活兒不只是幫老人家裹白布,等火化回來他還要把老人家的骨灰裝進另一套壽衣,布置成人的模樣再裝入棺材,然后再按以前的傳統入土為安。
楊二他們剛才在外面吃了,見老朱坐在角落里欲言又止,連忙起身走到老人家的大兒子身邊。
“張老板,外面馬上開席,朱師傅忙了半天還沒吃飯呢。”
張老板緩過神,正準備請老朱出去吃點,張老板的婆娘就拉拉他胳膊。
張老板不明所以,跟著婆娘走出堂屋,一臉不解地問:“怎么了?”
“他怎么能上桌?他上桌,別人吃得下嗎?”
“那怎么辦?”想到老朱剛才做的事,張老板也認為讓老朱跟親朋好友一起吃飯不合適。
張老板的婆娘探頭看看燒飯的地方,低聲道:“跟他打個招呼,我讓廚師盛點菜,讓他在邊上吃。”
“好的,我去打招呼。”
因為雙手摸過死人,人家覺得晦氣,上不了桌,只能搬張小板凳在角落里吃,朱寶根早習慣了。
他正吃的津津有味,無意中發現圍在圓桌前吃飯的親友朝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不就是收斂死人嗎,至于這么大驚小怪?
老朱覺得很沒道理,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怕又有什么用?誰家不會死人,誰又不會死啊?再想到等把這家的活兒干完就能賺兩百,又覺得很高興。
這時候,一個小孩突然驚呼道:“警察,爸爸,警察來了!”
“什么警察,快點吃,別瞎說。”
“我沒瞎說,不信你看。”
眾人順著小朋友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發現一輛警車沿著鄉村公路往這邊開了過來。
一個中年人沉吟道:“應該是路過。”
“不是路過,他們拐過來了。”
“他們來這兒做什么。”
“不知道。”
主家聽到外面的動靜,跑出來一看一樣覺得奇怪。老人家是壽終正寢,又不是非正常死亡,公安來做什么?
就在眾人一頭霧水之時,警車緩緩停在他家東側的路邊。
一個年輕的警察推門下車,迎上來問:“請問是張富余家嗎?”
“是,我就是張富余,警察同志,找我有事?”
“我不是找你,我們是來找朱寶根,他有沒有來你家?”
老朱端著飯碗擠出人群,不看不知道,一看樂了,下意識問:“小陳,你跑這兒來做什么?”
小魚的徒弟陳明可不敢把老朱當普通的退休職工,習慣性舉手敬禮:“朱叔好,朱叔,韓局讓我來請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朱寶根糊涂了。
“局里遇到一個案子,請你回去幫忙。”
局里遇到案子我能幫上什么忙?
朱寶根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暗想不是撈尸就是收尸,這活兒長航分局還真沒人干得了。以前倒是打算把手藝傳給小魚,可小魚看不上,打死也不愿意學。看來要找個機會跟咸魚說說,安排個人專門學學。
小陳不知道老朱在想什么,急切地說:“朱叔,趕緊走吧,我們還要去楊州。”
“現在就去?”
“嗯,丁主任和姑州分局的陳局已經出發了。”
“你等等,我收拾下東西。”
老單位有事,不能不幫忙。
老朱顧不上想工錢的事,反正楊二這個假和尚跑不掉,回頭可以再跟楊二要,當即把碗筷往圓桌上一擱,跑回去拿收斂死人的家伙什。
見老朱鉆進警車走了,警車掉頭時甚至打開了警燈拉響了警笛,再想到來接他的公安一下車還給他敬禮,張老板驚得目瞪口呆,暗想我究竟請的什么人來給老爺子收斂的。
楊二覺得很有面子,披著袈裟、捧著木魚眉飛色舞地說:“朱師傅以前是在公安局上班的,退休了沒事干才跟我們一起做法事。”
“楊師傅,朱師傅是公安局的法醫?”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他在公安干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