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街道辦事處,但東海的街道辦事處與大多省份的街道辦事處是完全不一樣的。
比如康躍華所在的街道,位于普東新區的核心區,一棟寫字樓里就有幾十乃至上百家公司,光一棟寫字樓里的那些公司一年所創造的利稅就能超過大多內陸省份的一個縣!
作為分管經濟建設的街道副主任,康躍華工作非常忙,各種應酬也很多,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八九點才能回家。
今天同樣如此,拖著疲憊的身軀剛回到家,妻子沈藍就接過包笑道:“躍華,躍梅剛給我打過電話,她說部隊的婚禮也很熱鬧,部隊首長對愛東和倩倩很關心,師長、政委都去了,師長、政委還給她和姐夫敬酒,感謝她和姐夫把冰倩嫁給愛冬。”
康躍華猛然想起今天是外甥女出嫁的日子,坐下問:“她有沒有說擺了多少桌?”
“說了,一共擺了八桌,在部隊招待所辦酒比在外面辦便宜,加上酒水才花了九千塊錢。菜很豐盛,還有海鮮。”
沈藍從公文包里取出保溫杯,一邊走過去幫愛人泡茶,一邊接著道:“不過這才剛剛開始,等孩子們回了東海,我們這邊親朋好友多,估計要十桌。愛冬家多少年沒辦過什么大事,他父母這次要請長航分局、長航醫院和海運技術學院的領導同事,沒十五六桌估計下不來。
東海跟部隊不一樣,沒一千五一桌不像樣,再加上香煙和酒水,估計要四五萬。而且東海辦完,他們還要回陵海老家再請一次客,陵海老家那邊估計也有十來桌,這還沒算裝修新房、拍婚紗照、租婚車和攝像的費用。
躍梅說愛冬家這次估計要把家底兒掏空,她想著只有倩倩一個孩子,打算幫著分擔點。可愛冬的父母就是不要,親家說擺酒席應該男方出錢,如果讓女方出錢會被人家笑話。”
康躍華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現在誰家娶新婦不用花錢?”
“你這話說的,人家也不容易,兩口子都是工薪階層,這些年又是買房、又是裝修,又是供兒子結婚的,這些錢全是省吃儉用省下來的。”
“他們家不容易,難道躍梅和曹桂就容易?好不容易把倩倩培養到大學畢業,一分錢彩禮都沒要就把倩倩嫁給他們家,還淚流滿面的讓倩倩背井離鄉去部隊當兵。”
“倩倩不是去當兵,倩倩是去當干部的,一去就是中尉軍官。”
“去部隊當干部跟當兵有什么兩樣?”
“如果只看收入,是沒什么兩樣,但當干部比做大頭兵的社會地位高。”
“社會地位高又怎么樣?”
孩子們馬上回東海舉辦婚禮,沈藍不想丈夫到時候擺出一副臭臉,畢竟那是孩子們大喜的日子,坐到他身邊挽著他胳膊道:“愛冬那孩子挺好的,儀表堂堂,還是飛行員,真正的天之驕子!躍梅和曹桂都很喜歡愛冬,他們都沒說什么,你這個做舅舅的干嘛要做壞人?”
“什么我要做壞人?”康躍華反問了一句,端起保溫杯道:“我也沒說愛冬那孩子不好,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藍搖晃著他胳膊,笑道:“是不是覺得愛冬的部隊離家太遠?不過也確實離家有點遠。”
“不是遠不遠的事。”
“那是因為什么?”
“你知道愛冬開的什么飛機嗎?”
“戰斗機。”
“他開的是殲轟7戰斗轟炸機,也就是新聞里說的‘飛豹’。我們街道有一個從空軍轉業的干部,他說當初在設計時為了追求航程,選擇了什么增加升阻比大展弦比的什么機翼,沒有什么前緣襟翼和什么縫翼,反正在設計上存在缺陷。”
沈藍不懂這些,下意識問:“存在缺陷怎么了?”
“那是戰斗機,存在缺陷會導致在低空高速飛行時墜毀!而且這種戰斗轟炸機的座艙蓋彈射速度慢,直接導致飛行員逃生時間嚴重不足。他說裝備海軍部隊這幾年已經墜毀了好幾架,墜毀戰斗機的飛行員犧牲率幾乎是百分之百,他們空軍都不愿意采購!”
“這么危險!”
“古人云:寧拆十座橋不拆一樁婚,你以為我這個舅舅發神經反對外甥女自由戀愛?我是擔心,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種事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愛冬有個三長兩短,倩倩到時候肯定會傷心欲絕、以淚洗面。”
沈藍聽得膽戰心驚,之前她只知道飛行員馳騁藍天很威風,真是天之驕子,卻不知道飛行這么危險。
康躍華輕嘆口氣,接著道:“再說句不吉利的話,普通人喪偶或離婚,還能重新開始,重新組建家庭。但愛冬不是普通人,他是戰斗機飛行員,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就是英雄,就是烈士。
我們中國跟西方國家不一樣,多少年的傳統和宣傳,會把烈士遺孀架到道德制高點上下不來。只能繼承烈士遺志接著為國家作貢獻,想改嫁別說社會輿論那一關不好過,就她自個兒那一關都過不去。”
沈藍終于明白丈夫之前為什么反對這樁婚事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愁眉苦臉地問:“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早點跟倩倩說?”
“她那么喜歡愛冬,我說了她能聽進去嗎?”
“倩倩聽不進去,你可以跟躍梅說!”
“這種事我能跟她說嗎?萬一傳到愛冬和愛冬的父母耳里,人家真會以為我是在詛咒人家!再說我是國家干部,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人家會怎么看我?”
康躍華又長嘆了一口氣,凝重地說:“英雄不是那么好當的,英雄的妻子同樣如此。你想想,國家為什么會對飛行員的家屬那么好,倩倩是本科生,就算不是,哪怕只是小學畢業,只要嫁給愛冬一樣能特招入伍做軍官,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我真沒想到愛冬的工作這么危險。”沈藍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問:“躍華,你說倩倩知不知道這些?”
“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該知道了,從今天開始她每天都會過得提心吊膽。”
“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我估計倩倩并不后悔,可能這就是愛情吧。”
“國家也真是的,為什么把有缺陷的戰斗機裝備給部隊,這不是拿飛行員的生命當兒戲嗎?”
“只要是戰斗機,就沒百分之百安全的,正常訓練都會出事,據說前幾年有架從俄羅斯引進的蘇27飛著飛著撞上了鳥,直接導致機毀人亡。”
康躍華拍拍妻子的手,接著道:“至于缺陷,上級其實都知道,可技術擺在那兒,想造好的造不出來啊。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我們街道那個從空軍轉業的干部說,愛冬開的這種戰斗轟炸機上有兩臺發動機,一種是國產的,一種是進口的。”
沈藍不解地問:“為什么裝兩種?”
“擔心國產的質量不好,只裝一臺,另一臺裝進口的保險點。”
“這也太扯了。”
“還有更扯的。”
“什么更扯?”
“人家說進口的那臺發動機是六十年代的裝備,人家早就停產了,人家不可能再生產,又不可能賣更先進的給我們,于是賣給我們一批二手貨。”
“二手貨!”
“就是從退役戰斗機上拆下來的二手發動機。”
一架戰斗轟炸機上的兩臺發動機,一臺是質量不是很過關的國產貨,一臺是人家用過的二手貨,想想就怕人,難怪會墜毀好幾架呢。
沈藍不敢再想了,依偎在丈夫身邊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康躍華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說:“這些事你知道就行了,別跟倩倩說,更不能跟躍梅和曹桂說,不然她們連覺都睡不著。”
“你也不應該跟我說,我估計今晚都睡不著了!”
“躍梅就倩倩這么一個孩子,我也只有倩倩這么一個外甥女。事已至此,只能幫愛冬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人把他調到別的部隊,改飛別的機型。”
沈藍眼前一亮,急切地問:“能找到人嗎?”
“海軍在寶安區的大場鎮有個機場,我跟大場鎮的王書記是黨校同學,他應該認識大場機場的領導。不過這得先問問愛冬的意思,如果他自個兒都不愿意換個部隊,我這邊再使勁兒也沒用。”
“如果能調到東海來,他肯定愿意!”
“你回頭先問問倩倩,讓倩倩問問愛冬,如果愛冬愿意,我再想辦法找人。不過部隊跟地方不一樣,這事到底能不能辦成,我心里也沒底。”
沈藍生的是兒子,她很喜歡倩倩那個外甥女,對外甥女和外甥女婿的事自然很上心,舉一反三地說:“躍華,愛冬十六歲就開始服預備役,還去北湖抗過洪。愛冬他爸直到現在還是預備役軍官,躍梅說愛冬他爸認識警備區的副參謀長,你說找警備區的領導有沒有用?”
“愛冬是海軍軍官,他想調動,找警備區沒用,警備區屬于陸軍。而且……而且警備區屬于二線乃至三線部隊,跟我們街道人武部一樣也就征征兵、搞搞國防教育,組織民兵訓練。”
“躍梅說愛冬的舅舅有本事,應該有點關系。”
“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的局長?”
“嗯。”
“別說濱江分局的局長,就是東海分局的局長又能怎么樣?長航公安在東海沒什么存在感,更沒什么話語權。指望他舅舅幫這種忙,還不如讓愛冬想想辦法早點轉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