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渝不是一個人來東廣的,也不只是來船廠看兩條新船的建造質量和建造進度的。
去年八月份一共給船廠簽了三艘公務執法船的建造訂單,兩艘是長航分局的,另一艘是邊檢站的。
有了新船不能沒船員,即使有船員也不能不熟悉新船的性能。
韓渝、老董和邊檢站副站長崔生全率領部下趕到東廣,在船廠呆了三天,然后通過各自的關系把部下們分別送到海珠消防支隊和海珠出入境邊防檢查站“實習”。
人家裝備了同樣型號的船艇,在人家的船上跟班學習兩個月,新船也建造差不多了,到時候就近參加新船試航。等新船正式交付時,還要請濱江海關緝私局水上緝私科的兄弟過來幫著把船開回去。
小陳等人會開船,但兩條新船都是江海兩用的,并且要從海上開回濱江。可小陳等人都是內河船員,邊檢站的官兵同樣如此,沒航海經驗,只能請中國海關825艇的船員幫忙。
韓渝安排好一切,就跟崔副站長一起往回返。
兩個單位的船員實習和接下來的三條新船試航,全權交由老董和小陳負責。
小陳其實不小,今年三十歲,去年提的副科,現在是長航分局水上巡邏警察支隊一大隊的大隊長。
每個單位都要培養后備干部,小陳從警校畢業就跟著小魚干,會開船、會修船,水上執法救援經驗豐富,不但是長航分局執法船隊事實上的“隊長”,也是未來的“濱江水師提督”!
老吳同志在開發區開《萬里長江第一哨》的新書發布儀式和研討會時,曾搞過一個給年輕民警贈書的儀式,小陳當時就是年輕民警的代表,從李衛國、張均彥兩位老前輩手里接過剛出版的新書,這就相當于傳承。
之所以選擇小陳扛起萬里長江第一哨的紅旗,不只是因為他是小魚的徒弟,也不只是因為他從參加工作就在小001干,更多的是因為他好學。
現在的年輕人動手能力真不行,自行車壞了都不會修,更別說修船了。
地方公安局的司機大多是協警,并且汽車駕駛跟操作電腦一樣已經成了一項必備的技能。船舶駕駛跟汽車駕駛不一樣,培養一個船舶駕駛員遠比培養一個汽車駕駛員難。
濱江航運學院倒是源源不斷培養高級船員,可長航分局的工資待遇不高。且不說航運學院的畢業生考不了長航公安局的公務員,即便能考人家也不一定愿意來干。
總之,長航分局想擁有經驗豐富的船員只能自己培養。
正因為如此,小陳不只是繼承了老沿江派出所的優良傳統,也繼承了一個“機修車間”。韓渝和小魚參加工作時采購的電焊機、切割機和臺鉗等機修工具以及水上分局和海事局等單位后來陸續采購的機修設備全交給了他。
坐車回濱江的路上,之前一直擔心裝備了新船之后不知道怎么維護保養的崔副站長感嘆道:“韓局,有小陳在我就放心了。”
“其實沒什么好擔心的。”韓渝揉揉眼睛,呵欠連天地說:“裝備了執法船艇的又不只是我們兩家,過去這些年,小魚不只是維護保養我們分局的船,也幫海事局、水上分局和水政監察執法大隊維修保養。”
“韓局,方便的話,你幫我們牽個頭。請幾個單位分管后勤保障的負責人一起坐下來談談,最好就執法船艇的維護保養和簡單故障的搶修建立一個聯動機制。”
“有必要搞這么夸張嗎?”
“有你們幫忙,我們沒什么好擔心的,但上級不放心啊,畢竟采購新船花了好幾百萬。”
“沒問題。”韓渝意識到他和李軍要給總站領導一顆定心丸,笑道:“過幾天,水上消防協會要開理事會,要換屆選舉。到時候,我們順便開個小會,研究下執法船艇的維修保養問題。”
崔副站長不禁笑道:“差點忘了,你不只是局長,也是中國水上消防協會濱江分會的理事長。”
“馬上就不是了。”
“怎么馬上就不是?”
“馬上換屆。”韓渝猶豫了一下,解釋道:“我的工作,接下來可能會調整,再做這個分會的理事長不合適。我打算推薦陳子坤兼任水上消防協會濱江分會理事長,去東廣前就跟中國水上消防協會的領導請示匯報了,協會領導表示理解。到時候也要請你們幫幫忙,支持陳子坤,投陳子坤一票。”
崔副站長下意識問:“韓局,你要調走?”
“本來以為能在濱江干到明年底,可計劃總是不如變化,只能服從組織安排。”
“調哪兒去,什么時候走?”
這不是什么秘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韓渝笑道:“調到東海去,快的話十一月底就要去東海報到。”
崔副站長好奇地問:“調到東海哪個單位?”
“東海海事局。”
“不穿警服了?”
“怎么可能不穿警服,東海海事局跟濱江海事局不一樣,東海海事局有自己的公安局,也就是東海海事公安局。”
“東海海事公安局歸東海海事局管?”
“嗯。”
再有半年就要離開濱江。
韓渝本來以為有很多工作要安排,結果發現除了讓即將交付的兩條新船盡快形成戰斗力之外,沒什么工作需要他這個即將離任的局長安排的。
比如后備干部培養,政治處有吳丹,水上執法船隊有陳駿朗,刑偵支隊有蔣有為和柳貴祥培養了好多年的陳明,消防支隊有前年從武警濱江消防支隊轉業到長航分局的苗根生。
雖然之前沒想過刻意提拔年輕干部,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提拔了一批,分局的干部隊伍已經形成了老中青相結合的梯隊。
回到分局,已是下午四點半。
剛下車,老吳同志正好從長江大橋建設工地回來了,一見著韓渝就興高采烈地說:“韓局,你怎么不昨天回來!”
“政委,今天有喜事?”
“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
“今天中午,長江大橋主橋中跨成功合龍,你說這是不是大喜事。”
“中跨合龍了?”可能前幾年大橋建設主要在岸上和水下施工,看不出工程進度,韓渝對大橋主橋中跨合龍倍感意外。
老吳同志一邊陪著韓渝上樓,一邊激動地說:“合龍了,我今天還去橋面上看了看,真壯觀!對了,南、北引橋再有幾天也要貫通。指揮部和市里打算下個月舉行主橋合龍儀式,據說部領導和省領導都要來,我今天就是為這事去工地的。”
濱江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那么多年,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韓渝激動地問:“主橋合龍了,南、北引橋也快貫通,知不知道什么時候通車?”
“通車早著呢,”老吳同志現在幾乎成了大橋工程指揮部的編外成員,如數家珍地說:“剛合龍的主橋橋面是鋼的,接下來要鋪環氧瀝青。鋪好瀝青要做動靜載試驗,試驗做完要請上級來驗收,驗收也要做各種試驗,還要分段進行驗收。等驗收完了要試通車,總之,安全是第一位的,要做到萬無一失才能真正的通車。”
韓渝把他請進局長辦公室,帶上門,放下行李,猶豫了一下問:“政委,你現在的工作重心都放在長江大橋上?”
吳國群愣了愣,連忙道:“韓局,我的為人你應該清楚,我本職工作不會因為大橋的主橋合龍儀式和明年的通車典禮受影響。再說主橋合龍儀式和明年的通車典禮也是我的工作,長航局領導很重視,昨天還打電話問籌備情況。”
“政委,我不是說分局的工作。”
“你是說什么?”
韓渝不想繞圈子,直言不諱地問:“長江文聯怎么到現在都沒換屆,你怎么到今天還是我們分局政委?”
吳國群樂了,掏出香煙笑問道:“韓局,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提副巡視員,負責籌拍紀錄片,主編長航志,這可是大事!”
“韓局,沒想到你連這些都知道。”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政委,怎么到現在都沒動靜,到底怎么回事?”
吳國群點上煙,若無其事地笑道:“上級是這么考慮的,甚至找我談過話,我婉拒了。”
連提副巡視員都婉拒,這也太淡泊名利了吧。
韓渝哭笑不得地問:“婉拒了?”
“我向上級反映問題不是為了升官。”吳國群笑了笑,接著道:“至于籌拍紀錄片和主編長航志,雖然是我提出來的,但不一定非要我干。我能力有限,我干不了這活兒。”
“政委,那可是提副巡視員!”
“我知道,不就是每個月多幾百塊錢嘛。我要是把東海的那套房子賣掉,現在也是百萬富翁,你說我缺那幾百塊錢嗎?”
韓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盯著他道:“政委,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你可不能意氣用事。”
“我不是意氣用事,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什么意思?”
吳國群磕磕煙灰,解釋道:“韓局,你漢武去得少,對長航局乃至長航系統的情況不了解。我們長航公安局亂七八糟,長航局也好不到哪兒去。別看只是拍一部紀錄片、主編一本長航志,但這事復雜著呢。我在濱江過得很瀟灑,沒必要蹚那個渾水。”
韓渝下意識問:“有多復雜?”
“我們先說文聯換屆,你知道以前的文聯主席都是誰嗎?”
“誰?”
“不是長航局的現任局長兼的,就是長航局的老局長兼任的。明明不懂文學藝術,文聯主席也算不上多大官,可人家就是喜歡這頭銜。包局和張局想換屆選舉,讓我做這個主席,有個頭銜好主持拍攝紀錄片、編撰長航志,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嗎?”
“政委,你怕得罪人?”
“我倒不怕得罪人,主要是沒必要。”吳國群掐滅煙頭,得意地說:“我現在忙著呢,分局的本職工作要做,長江大橋的通車大典要籌備,許總又非要我幫他們籌辦濱江港建港一百周年慶典,我哪有時間和精力跟漢武那幫人勾心斗角!”
他這是樂不思鄂……
韓渝反應過來,想想還是說道:“提副巡,機會難得。”
“我不看重那些。”
吳國群笑了笑,接著道:“而且,拍攝紀錄片和主編長航志沒你想得那么簡單,長江那么長,歷史那么悠久,我們長航系統又這么龐大,任誰來干這兩件事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不夸張地說這是兩項長期工程,光收集資料、考證史料,沒兩三年都搞不完。到時候這個領導給建議,那個領導有想法,不管你怎么修改調整,都不可能讓那些領導全滿意。”
這兩個工作是很艱巨。
不只是要體現長航局,也要體現長江海事、長江航道、長航集團、長航公安、長江通信、三峽通航管理局、長航醫院和長江航運報等長航系統各單位的歷史和發展。
不拍紀錄片、不編寫長航志沒什么。
真要是拍攝紀錄片、編寫長航志,那些單位的領導都有話說,正廳、副廳再加上退休的正廳、副廳估計有上百個,一人一個想法就能把你搞得焦頭爛額。
韓渝正覺得他的擔憂有一定道理,吳國群冷不丁來了句:“想讓那么多領導都滿意不現實,就算能讓他們都滿意,到時候紀錄片的總導演和長航志的主編也不會是我吳國群,顧問委員會和編委會的人員名單估計能排好幾頁,用放大鏡都不一定能找到我的名字。”
原來他不爽的是這個啊!
必須承認,紀錄片真要是拍出來,長航志真要是能編好,總導演、總策劃、總顧問和總編、主編肯定全是領導,真正干活兒的可能連名字都不會有。
如果只是為了提副巡視員,把自己搞得累死累活,到最后卻沒自己什么事,真不如不干,而老吳同志最在乎的又恰恰是能否青史留名。
韓渝赫然發現老吳同志并非不知進退,正想著那個副巡不要也罷,老吳同志又笑道:“在濱江搞活動雖然也很累,但市領導和大橋指揮部領導信任我,不會指手畫腳。真要是去拍紀錄片、去編長航志,我就成了他們的部下,甚至有點像乙方。
他們說什么我只能聽著,不管他們說得有沒有道理,我都得硬著頭皮照做。韓局,你說搞成那樣有什么意思?人最重要的是開心,心態好身體才能好,我還想多活幾年呢,我可不想受那個氣。”
“受氣?”
“要說能寫的人,長航系統多了去了。長江航運報,你天天看。那些主編、副主編、編輯是做什么的?長航局以前還有文藝創作室!我要是牽頭編撰長航志,人家一定不會高興。”
“那紀錄片拍不拍了?”
“拍。”
“長航志呢?”
“照樣編。”
聊到這個,吳國群忍俊不禁地說:“我老丁和老丘負責編寫長航志的公安部分,張局同意了。老丁和老丘現在是長航志編撰團隊成員,過段時間要來我們濱江采訪,到時候我讓寶成熱情接待,哈哈哈。”
明知道這是苦差事,他還把政治部丁副主任和宣傳處丘處長塞進編撰團隊,看來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老吳同志。
韓渝徹底服了,忍不住笑問道:“政委,‘五個一工程’是你提出來的,上級不可能讓你閑著吧?”
“長江大橋主橋合龍儀式和將來的通車大典更重要,尤其通車大典,國家領d人都可能會來,我確實抽不開身。上級很理解也很支持,研究決定讓我做紀錄片拍攝和長航志編撰的顧問。”
“政委,這么說你站到領導們那一隊了,不負責具體工作,只要給編撰團隊提提意見?”
“差不多,哈哈哈。”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吳國群越想越高興,咧嘴笑道:“老丁和老丘要好好搜集資料,要好好寫。他們別想偷奸耍滑,究竟是不是他們寫的,我一看就能看出來,他們如果敢讓部里的年輕人代筆,到時候別怪我不給面子。”
韓渝笑道:“政委,不管怎么說也是老同事,沒必要針對丁主任和丘處吧。”
“我這不是針對他們,我是對工作負責。”
吳國群臉色一正,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國有史,邑有志!編寫長航志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他們現在相當于古代的史官。我們長航公安局也就他倆能寫,年輕人寫不好。”
能想象到丁副主任和丘處至少接下來兩年沒好日子過,要東奔西走收集資料,要查閱長航公安成立以來的各種文件,要找長航公安系統的老領導和老民警采訪……
以前的那些公安處、公安科早撤銷了,想聯系以前的老同志不是一件容易事。
這個工作量不是一兩點大,韓渝很同情丁副主任和丘處長。但話又說回來,整理編寫長航公安史本就是丁副主任和丘處長的工作,并且這項工作很重要,不然再過十幾二十年,誰還會記得那些為長航運輸作出過貢獻的老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