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莫的話，讓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如同服下了一劑良藥，頓時精神煥發。
“小友，過來坐。”蘧伯玉招呼辛莫：“子貢，去煮茶。”
子貢乖巧地走開，拿出了煮茶的工具。
“此物乃‘茶’，雖然略苦，卻有提神之功效，頗為神奇。”
蘧伯玉說道。
茶……
辛莫心中若有所思。
茶的歷史，后世一直未曾考證清楚，不過大多認為漢代才開始興起。
雖然也有人說先秦時就有茶，卻沒有確切的證據。
看到子貢煮茶，辛莫猜想這個時代應該肯定是有茶樹的。
不過飲茶這種風氣，卻并未盛行。
只有少數人才會用開水煮茶飲用，不過這種行為卻是一直流傳了下去。
這個時代，飲茶的人很少很少，辛莫也從未留意過這些東西。
看到了茶，辛莫想到了一個人。
鞏茗。
早取為荼，晚取為茗。
之前并未注意，鞏公給自己的女兒取名為茗，想來也是飲茶之人。
“辛君，你方才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也是一國之君，為何這樣說？”蘧伯玉問道。
辛莫道：“我曾經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五帝如此，商湯、文王也是如此。民為邦國之本，有了民的認可，社稷才能長存，君主才能成為君主。治國治國，其實就是讓國中之民安居樂業，社稷方能永存。試問先生，哪個國家的滅亡，不是因為君主失去了民心呢?”
“彩！”蘧伯玉聽到后不由得拍手稱贊：“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見識，怪不得能以未及冠之歲，恢復辛氏的祭祀。”
辛莫微微點頭，心中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些話也不是他說的。
蘧伯玉嘆了一口氣：“民為邦本，君王本就應該是帶領百姓安居樂業，而非貪圖自身享受的。可是現在明白這個道理的君主，又有幾個呢？看來還是要像孔丘所說的，等到堯舜那種‘圣君’出現，天下方能大治吧！”
辛莫沉默。
老人所說得君主，完全是理想化的君主。
將生民希望寄托在道德上毫無缺陷的“圣君”身上，本就是一種無奈之舉。
“君子，似乎不太贊成老夫所言？”
蘧伯玉已經活了八十歲了，一眼就能看出來辛莫對自己說的話，并未完全贊同。
辛莫沉思片刻，說道：“所謂圣君，自然不可能代代出現，將民生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圣君’身上，恐怕很難實現。”
蘧伯玉愣了一下。
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事實上他已經八十歲了，早已經明白很多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尤其圣君這種事，根本是虛無縹緲的，甚至上古三代那些圣君的事跡，也很有可能只是后人一種美好的想象。
“如果我堅持宣揚禮樂、仁義，教化萬民，讓官員以身作則，作為國人的模范，選拔愛民的官員，這樣能否成就治世呢？”
“管仲曾說過，倉稟實而知禮節。如果不懂得讓生民吃飽、安居，誰又能安心去學習那些禮儀呢？”
“那么治國首先要重視農耕，讓國人生活富足？”
“至少應該做到這樣，才可以說教化民眾懂禮儀，識禮樂。而不是民眾懂了禮樂，肚子就能吃飽了。”辛莫道。
“這……治國也并非讓國人吃飽肚子這么簡單。”
“可吃飽肚子，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辛莫鄭重地說道：“禮樂教化，自然很重要，可是先生試看，如今諸夏各國，莫不說那些野人和奴隸了，就是普通的國人，一年有多少次能夠吃上肉呢？辛苦勞作一年，收獲能勉強果腹，已經算是不錯了。如果遇到災年，恐怕連果腹都做不到。”
辛莫是一個很實際的人。
高屋建瓴地政治改革，他現在做不到。
他倒是認為應該發展生產力，改善生產關系。
等到國民能吃飽肚子了，自然會有人想辦法推動社會的變革。
“這等言論，我倒是聽一些司職農事的官員說過，他們認為保證天下穩定的核心就是開墾農田，讓萬民吃飽。”
辛莫知道，蘧伯玉所說的這些官員，其實就是諸子百家當中“農家”的先行者。
諸子百家為士人的學問，而這些學問追溯源頭，都是來自周王室各種官吏的學問。
“無論是誰人施政，都應當以民生為根本大事，如果解決不了這些問題，就不能稱之為圣君。”辛莫道：“至于如何讓保證民生安穩，則需要一群，而不是一個優秀的官員。”
“這些官員，又是如何選出來的呢？”
“自然不能像是如今的世卿世祿制度。”辛莫道：“孔丘曾說過‘因材施教’，我覺得任命官員也應當如此，讓所有有才能的人，在自己合適的位置上，這才是施政者的職責！”
“不讓世卿世祿……這件事你真的做得到嘛？”蘧伯玉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即便我不做，再過幾十年一百年，也會有人去做。到那時，這樣做的國家自然強大，而不這樣做的國家，恐怕要被吞并了……”
蘧伯玉摸了摸胡子，對辛莫說道：“我聽聞辛國的朝廷，和其它國家有所不同？老夫可否請教一下。”
“豈敢。”辛莫躬身：“我們辛國官吏的任命，確實和其它國家有所不同，我們辛國所有的官吏，都不是世卿世祿之家！”
“果真如此？”
“是的。辛國的官吏，分為朝堂和地方兩種，都是由君主任命，并且有任職時限的。
“朝堂之官，君主之下，有宰相凡乜。主要負責協助君主發布政令、處理各地政務、選拔各地賢才等等。
“宰相之外，有大司馬柳下仲，負責管理國內兵馬，主要負責征收和訓練兵士，以及籌備糧草。作戰之時，會設有大將軍，有統軍之權。
“還有御史樊不害，有監理百官之職責。
“這三人之下，也有負責各種具體事務的官員。比如負責刑律制定的司寇蘇木。
“除了這些在朝堂之上的官員，還有各種地方官，統領一個郡所的所有事務。
“辛邑郡守榮岳，浦邑郡守原大成……他們都是由君主任命，接受御史監督的。”
辛莫詳細解釋著辛國的政治制度設計，讓一旁的蘧伯玉和子貢聽的目瞪口呆。
官員的職責，其實和其它國家官員的職責相差無幾。
只不過是有些官員的叫法不同。
不過官員的產生和任命，卻和其它國家有天壤之別！
沒有一個家族，能夠長期霸占一個職位。
甚至沒有一個人，能夠長期處于一個職位！
最重要的是，這些職位，都是辛莫一人任命的，這無異讓辛莫的權力，在辛國是至高無上的。
當然辛莫并不會濫用這種權力，甚至他還刻意將自己的很多權力分給了三公。
比如對官員的考核和監督之權。
這也和秦漢初期一樣，君主的權力和宰相的權力相互制約，直到后世君權才一步步擴大，相權一步步縮小。
如今這樣的體制，是最適合辛國的，可以調動各層官員的積極性，同時保證他們很難將自己的權力傳給自己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