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茲海默癥的晚期會是什么樣?
當對于當下的感知能力慢慢喪失,當過去的記憶一點點被剝離,患者唯一知曉的,就是自己生命中美好的東西正在逐漸從手縫中溜走。
此時,老人如同初生的嬰兒,回到最純潔的狀態。
他回憶起了母親的樣子,并開始想念。
“我想要媽媽,找我的媽媽來,我……我想要回家。”
游老爺子無助的靠在墻上,崩潰的像是迷失的孩子,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流出。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都揪了起來。
攝影師極力的控制住自己的雙手,如果因為它們的顫抖而毀了這足以刻進世界影史的一幕,那他可能會愧疚到再也扛不起攝影機。
所有人的情緒都被帶入進去了,無論是場中的演員還是旁觀的觀眾,都忘記了這是在演戲。
“怎么了?”
張漫玉同樣露出了悲憫的表情。
她也被感染了,第一次完全進入了別人的戲里,被人裹挾住了。
“我覺得好像,好像我所有的葉子都掉光了……”
游老爺子的情緒到了最高潮,也讓整部電影的情感達到最高潮。
這部電影有許多隱喻,許多不是演員的“演員”。
像三個片場的墻紙顏色,從“老爺子房子”到“女兒房子”再到“養老院房間”,顏色越來越淡,這也暗指老爺子的記憶越來越淡。
幾個片場的類似布局,混亂的時間線,也是指阿爾茲海默癥病人失去時空的感知能力。
秦慕楚在客觀的描述阿爾茲海默癥病人的主觀世界。
這種導演的“客觀”滲透到電影中,就表現為整部電影都是冷靜、壓抑的敘述,沒有很高的情緒爆發點。
一直到這一幕。
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釋放出來。
“……外面陽光明媚,得趁著陽光正好,出去走走,得抓住機會……因為好天氣,總是轉瞬即逝……”
張漫玉柔聲說道,游老爺子正如孩子般依偎在她懷中。
而秦慕楚悄無聲息地遙控著鏡頭,緩緩推向窗外。
那里郁郁蔥蔥的樹木充滿生機,陽光撒下,一切都很美好……
安靜。
許久的安靜。
沒有鼓掌聲,也沒有導演喊“卡”的聲音。
秦慕楚忽然感覺自己被人從后面抱住,臉上也多了一雙手,很暖。
“沒事的,沒事的。”
他聽到了女友在耳邊的輕聲呢喃。
隨著臉上那雙手的撫摸,他才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回過神,知道女友擔心自己觸景傷情,反過手輕拍她的后背。
“我沒事,是老爺子演得太好了。你看,大家不都哭了嗎?”
確實,所有人臉上都掛著淚珠。
連第一次到《困父》劇組,對劇情什么的全都不了解的滕花濤,都被剛剛的那段戲給感動到眼眶濕潤。
僅這一個片段,就絕對能讓電影上一個檔次。
哪怕他是電視導演,都敢下此斷言。
同時,心里也更加緊迫急切地想拿下《失戀三十三天》的版權,拍攝屬于自己的電影!
這就是電影才能達到的藝術啊!
目光炯炯的看著秦慕楚:
秦總,我想學這個!
而秦慕楚沒注意這個疑似變態的中年大叔,因為全神投入這場戲中,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女友帶來的這位是誰。
“好,卡!”
雖然不忍打斷現場這靜謐美好的氛圍,但該喊還是得喊的。
隨著他話音落下,忍了許久的鞏利忍不住上前,也抱住了自己的“父親”,哭得泣不成聲。
要說劇組誰對老爺子感情最深,就是她這位“女兒”了。
她在演這部戲時,不說每時每刻,但絕大多數時間都把游老爺子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沒有這種信念感,她也無法演出讓觀眾感動的戲來。
可有時候,信念感太強也不是件好事,入戲太深會出不了戲。
就像鞏利,秦慕楚原本以為她只是被剛剛那場戲把情緒頂到那兒了,一會兒就好了。
可沒想到已經在回去的車上了,鞏利還是沒走出來,楊蜜跟張漫玉正安慰呢。
秦慕楚看了眼后視鏡里捂著臉不停落淚的鞏利,就知道楊蜜和張漫玉的安慰沒起到什么作用。
“你說兩句話安慰安慰鞏利姐啊。”楊蜜拍了拍秦慕楚的座椅后背。
“我能有什么辦法,開車呢。”
秦慕楚無奈道。
他要是個女的吧,還能像楊蜜她們那樣,摟著鞏利拍拍她后背安慰安慰。
可自己又是個男的,而且還在開車,能提供什么幫助。
“你是導演,劇本又是你寫的,演員出事你不負責!”
楊蜜開始不講理,
“回頭讓張導知道你把鞏利姐弄成這樣,看他放不放過你。”
車內氣氛一滯。
張漫玉拍鞏利后背的手都停了下來。
這個張導,是指張一謀導演吧?
合作拍《英雄》的時候就聽到些風言風語,不是說后來分了嗎?這是……又復合了?
眼睛中頓時燃氣八卦的光芒,目光在幾人間流轉。
秦慕楚心想自己這女朋友怕是張一謀的黑粉頭子。
老謀子結婚的事早就被爆出來了,楊蜜來這一句不是信口開河嗎?
還好車上也沒外人,秦慕楚想了想,瞪了眼自知失言,傻眼了的女友,裝作沒聽見剛剛她的話,對鞏利說道:
“鞏利姐,不要那么傷心,劇本里設定的女兒把父親送到養老院,這不是拋棄。
親情不是捆綁,而是羈絆。”
他能理解鞏利哭成這樣,無非就是內疚。
把自己帶入角色后的內疚。
鞏利聽了秦慕楚的話,似乎好了些,起碼已經睜開眼抬起了頭。
秦慕楚見狀決定再加把火:
“其實昨晚我改了下您的劇本,就是在剛剛那場戲之后,你又回到養老院陪老爺子了。”
“啊,真的?”鞏利坐直了身子,淚眼朦朧。
不過演這么多年戲了,她也不是傻子,懷疑地道:
“小秦,你可別蒙我,要是騙我,我真生氣的。”
秦慕楚嘴角一抽。
他確實是為了安慰鞏利胡扯的。
剛剛那場戲就是電影最后一幕了,哪還有什么后續。
此時面對鞏利的懷疑,他急中生智:
“啊,我怎么能騙您呢,鞏利姐,我又不是張導那種人,臺詞我都寫好了。咳咳,你聽聽啊。
就是你回去……老爺子不是不認識你了嗎?
于是就有一段你的內心獨白。
如果時間記不得過去的所有,那就請記住,我永遠愛你。
怎么樣?”
秦慕楚瞄了眼后視鏡。
“如果時間不記得……”
鞏利喃喃重復,楊蜜和張漫玉也眼睛一亮。
這臺詞,好溫柔,好浪漫啊。
“小秦,你回頭把改過的劇本發我,我好好琢磨琢磨,這場戲我肯定演好。”
鞏利還帶著哭腔,但語氣異常堅定。
“嗯,我回頭就發您。”
秦慕楚點點頭。
幾十個字而已,很快的嘛……
酒店。
秦慕楚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奇怪地道:
“滕導想買版權和公司聯系不就行了嗎,這些事我都不管的。”
經過楊蜜的一番解釋,他也知道了滕花濤的身份和來意。
說實話,這操作,就挺牛逼的。
有前幾年無良騙子騙煤老板投資的那意思了。
拿一個劇本,說得有多牛多牛,然后再給煤老板女朋友安排個角色,借此拿下煤老板。
不過這位更狠,劇本都沒有。
就踏馬硬騙。
秦慕楚納悶了,他除了和煤老板一樣有錢,哪里像煤老板了。
“呵呵,秦導,我也不是沒聯系過,不過您公司不太想賣,而且價格報得有點高……”
滕花濤表情有些尷尬。
他之前在網上看到《失戀三十三天》這本,就有心把它拿下,改編成自己的電影處女座。
可聯系上作者一問,版權已經給別人買了。
打聽到買家是[朝秦暮楚]后,他心里就是一涼。
別是給秦慕楚看上了這,也想改編成電影。
懷著忐忑的心情到[朝秦暮楚]公司一問,喜憂參半。
喜得是這沒那么受重視,起碼不是秦慕楚想要拍,不然公司也不會和他談。
憂得是公司也沒有那么不重視,要價很高,足足六百萬。
六百萬買影視改編權,這簡直……簡直是在危言聳聽!
按照他的預計,電影拍攝大概要一千萬,能夠拉到一千萬投資已經是極限,再多一分錢他都得嘎腰子。
而六百萬買影視改編權,哪怕他真的能拉到這么一筆投資,人家資方也絕對不會允許他這么花。
甚至會懷疑他吃回扣了。
這年頭,就是王碩的,影視改編權都沒這么貴的。
“滕導的意思是資金不夠?”
秦慕楚直截了當地道,不想和他繞彎子。
滕花濤這操作放在里,沒準還是主角崛起道路的開始。
可這騙到自己身邊人身上,他就不那么開心了。
“那個,是有點捉襟見肘。”滕花濤局促地點頭。
“有劇本了嗎?”秦慕楚又問。
“沒得到改編權,我就……”
滕花濤注意到秦慕楚在聽到這句話后眼睛看向別處,像是失去了興趣,咬了咬牙,改口道:
“只有一份劇本大綱,不太完整,要是能拿下版權,就填補完整,要是拿不下……”
“那就改動改動,直接開拍?”
秦慕楚突然開口,接著哈哈笑道:
“開玩笑,滕導。劇本我能先看看嗎?”
“能,能,我正好帶著。”
滕花濤從包里拿出劇本,遞給秦慕楚。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手都有些抖。
剛剛他可是被“玩笑話”驚出了一聲冷汗。
因為他的確有那個想法。
要是真拿不到版權,那就稍微把改一改,打個抄襲的擦邊球。
沒辦法,這是自己從電視轉戰大銀幕的第一場電影,太重要了。
到時候就算被發現,把鍋往編劇身上一推,大不了自己再給秦慕楚賠禮道歉。
這事也就過去了。
而且他電影導演的大門也打開了。
至于電影撲街……他沒考慮過,誰敢提就跟誰急。
秦慕楚正看著劇本,內容不多,確實只有個大綱。
不過里面的兩個主角性格設定倒是挺有意思,男的毒舌娘炮,女的外剛內柔,互相嫌棄又互相救贖,這種類似于歡喜冤家的組合,應該挺討喜的。
大致瀏覽一遍,他就把劇本給了楊蜜。
才發現女友情緒似乎不對。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作為“你知我長短,我知你深淺”的男女朋友,他還是感覺到了女友似乎……生氣了?
楊蜜接過劇本的同時看了眼滕花濤。
不是說沒劇本嗎?
騙我兩次?
蜜姐要是不報復回來,以后就跟大伯姓!
暫且咽下這口氣,她開始看起劇本。
因為看過原著,所以對劇本里的一些情節故事更加了解,因此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半小時后。
看著女友放下劇本時滿意的臉,秦慕楚心中就有數了。
“怎么樣,秦導?我是真的抱有很大信心把這部電影拍好,而且有楊蜜參演,我相信這部電影一定能大火特火。”滕花濤立刻說道。
秦慕楚原本想答應下來,但卻被楊蜜攔住了。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楊蜜一臉為難地說道:
“滕導,我也覺得咱們這部電影肯定能火,可公是公,私是私,秦慕楚也只是公司的股東之一,既然公司出價了,他也不好直接把版權低價賣出去。
更何況我還出演,這不是給人把柄嗎?
往小了說,是公私不分;往大了說,就是非法侵吞公司財產。”
“嘖,這樣嘛……”滕花濤愣住了。
他不了解[朝秦暮楚]的內部股權結構,公司又沒上市,也無須對外公布。
可看楊蜜的表情不似作偽,他也陷入沉思。
而秦慕楚也是,看向楊蜜。
別人不知道,自己女友還能不知道嗎?
公司雖然有其他股東,可他是最大的那個,占比達到百分之八十。
要是連一個版權這種事他都決定不了,那公司早就改名了。
有心想問,可看到女友給的眼神,他選擇保持沉默。
“這樣,滕導,你給我們兩天時間,讓我們去把這件事妥善處理,兩天后給您答復,到時候沒準兒還有額外驚喜。”
楊蜜站起身,笑著把劇本向滕花濤遞去。
這笑容怎么說呢……
秦慕楚覺得女友現在好像一只成了精的狐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