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對氣息有著非常敏銳的直覺。
哪怕這熊瞎子已經被分割成了肉塊,散發的氣息依然讓馬匹發自本能地驚慌。
呂律在山上,看著王德民牽著一驚一乍的馬車離開,他這才在山林中繼續搜尋。
剛吃過一大碗餃子,呂律倒也不急著返回地窨子。
天氣挺好,正應了那句:瓦藍藍的天上飛老楞,我在高崗眺望山野。正好在山林里好好搜尋一番。
他現在的主要目標,倒也不完全是那些彈弓能搞定的小動物,而是這山間的野菜。
四月初的興安嶺,除了常綠的植物,放眼所及,到處還在一片蕭條。
比起南方,這里真正的春天要晚一些,也短得多。
干枯的樹葉鋪滿山坡,這段時間溫度的回升,很容易又讓它們變得干脆,成了響葉子。
人行走在林子里,嘩啦嘩啦地,像是在蹚水過河。
也正是這到處枯敗的色澤,讓隱藏期間的哪些新綠變得顯眼。
一簇簇的婆婆丁,就零散地分布在這些枯葉間。
還有不起眼仿若雜草的的小根蒜也是一樣。
呂律沒帶鋤頭鏟子之類,直接將刀子用上,開始采挖。
有不開眼的灰狗子闖入周邊,直接用彈弓搞定。
倒也是兩不相誤。
到了傍晚的時候,呂律收獲了不少婆婆丁和小根菜,被他用山藤一捆一捆地捆著。
這樣的野菜在后世擺上餐桌,純天然野生菜,深受大眾喜愛,價格不低,然而,在這年頭,對于人們來說,實在普通至極。
東北冬季漫長,動輒令下三四十度的氣溫,讓蔬菜很難保存。
吃了一冬的大白菜、蘿卜和酸腌菜,正是用這些山野菜調調味的時候,各家各戶都會上山或是到田間地頭弄一些來嘗嘗鮮。
至于賣……
區上的國營商店或是外貿公司的收購點,主要針對的還是更為高端的東西,比如蘑菇、皮毛、堅果等山貨。
這些山野菜倒也能賣,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時間上山采挖,尤其是城里的,有工作的。
只是,從這里送到城里,一來是路途遙遠,二來是價格太低,根本賺不了什么錢。
所以,在這年頭,也僅限于用來吃。
呂律采挖的婆婆丁和小根蒜,每樣都得有幾斤。
天氣還很涼,這些菜不用特別保管,也能放上幾天,這片地方生長得多,也就多弄一些,可以多吃幾頓,不用臨時去采挖。
提了野菜,呂律一路沒有停留,回到自己地窨子的時候,天已經擦黑。
正準備進屋,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林子中,傳來窸窣聲。
他神情猛地一震,立馬就握住隨身帶著的大斧,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山里危險的獸類不少,不得不防。
他定睛看去,只見一道黃色身影,正從林間緩步走出……
從林子里出來的,是一條身上到處是疥癬的黃毛母狗,渾身皮毛上這里光一片,那里禿一片,還有幾個地方似乎已經潰爛了。
見是一條笨狗,呂律緊繃的心弦松了一些。
黃狗也很謹慎,走出林子來到仙人柱旁邊的時候,就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定定地看著呂律。
都說狗來富,可來的,是這么一條不堪用的癩皮狗……
“唉……都可憐!”
呂律看到這條狗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自己。
附近屯子里,有不少人家都養狗,一般人家用來看家護院,獵人們則帶著打獵。
但并不是所有狗都能得到好的待遇。
總有些病了、廢了的狗被遺棄,還有的,剛出生滿月開眼的狗崽子,好的被人挑走,剩下的主人家養不住,送人都沒人要后,就往山里送。
死掉一部分,還有些活了下來,成了流浪狗。
這樣的情況很常見。
呂律突然有了這種感觸,主要還是因為自己的遭遇。
他四下瞅瞅,注意到黃狗的目光在掛在地窨子旁邊那些從狍子體內扒拉出來的心肝肺上,提了侵刀過去,割下心臟,隨手割成幾塊,拋到黃狗面前。
原本這狍子心肝他是準備留著自己吃的,昨晚忘記收回地窨子,今天早上又忙著處理熊瞎子的事情,就這么一直掛在樹杈上。
黃狗很是警覺地往后退了兩步,抬頭看看呂律,又偏著腦袋看向地上的狍子心臟,遲疑了一下,上前兩步低頭嗅嗅,又抬頭看向呂律。
“吃吧吃吧,就是給你的!”呂律笑笑。
像是聽懂了呂律的話一樣,黃低下頭,一口一塊,幾下就將那些肉塊吞下。
“還挺能吃……”
呂律干脆將整副狍子的肝臟都從樹杈上取下,試探地送到黃狗面前。
這次,黃狗雖然還是很警惕地看著他,但卻沒有刻意后退躲閃,甚至還沖著呂律搖了搖尾巴。
到了近前,呂律看清楚黃狗的身體情況后,忽然心驚了。
這黃狗身上,固然有不少疥癬,但更多的是各種爪痕、齒痕。
有的已經愈合,還有一些只是剛剛結痂,更有新的傷口,皮肉翻卷著,血還在一滴滴往下流,哪是什么潰爛啊。
這都遭遇了些什么啊?
看這情形,這黃狗在這山林里生活的日子不短了,沒少在獵食的時候受傷,甚至還遭受過野獸的攻擊,或是它在主動攻擊的時候受了傷。
它這身上的一道道傷口,觸目驚心。
最主要的,是這黃狗腹部墜著的鼓脹奶子,應該是剛生完狗崽子一段時間,正在哺育。
這階段的母狗,最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得不到充足的營養補充,可禁不住狗崽子的吮吸。
呂律猜測,十有八九是它捕獵失敗,反而受傷了,獵捕不到獵物,這才嗅著血腥味,找到了自己的地窨子。
他微微搖搖頭,將肝臟都放到了黃狗面前。
它抬頭看看呂律,下一秒叼起肝臟,轉身跑進了林子。
可惜,現在天色已經暗了,不好再進入林子。
呂律只能暫時打消跟上去看看的念頭。
按照他對狗的了解,在這里吃過一次東西,就還有可能會來。
以后還有機會。
沒有多想,呂律鉆進地窨子,給自己準備晚飯。
清洗了婆婆丁和小根蒜,用大醬簡單腌制成一盤涼菜。高粱米蒸的飯,木甄子里還有,蒸熱就行,另外,他又取了塊狍子肉切小,焯水后用辣椒段和小根蒜作配料,炒了一碗。
這些,就是他今晚的晚飯。
吃飽喝足后,呂律也不得休息。
從熊瞎子身上取下來的熊掌和肉條,還需要處理。
他去了仙人柱里面,攏了火,溫度高一些,仙人柱中放著的袍子皮也能干得快些。
用鋤頭挖了些黃泥回來,略微加了點水,調和后將兩只熊掌糊上厚厚一層泥殼,放在柴火中焚燒。
利用這黃泥,能有效拔除熊掌上厚厚的毛,比用水燙更方便快捷。
趁著這個當口,他又回了地窨子,將那些肉條切塊,放入鍋中,進行焅油。
兩邊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算是將熊掌上的毛給拔除干凈,用涼水泡著。
熊油也焅出來了,肉少,油也少,也只是將當初買油時裝油的罐子給裝滿了,不過,吃上十天半個月完全沒問題。
事情忙完,燒了熱水簡單洗漱,爬到床上,估摸著得是晚上九點多了。
第二天早上,呂律是被屋外傳來的哼哼唧唧的聲音給吵醒的。他翻身起床,披了大衣,將放在床邊的大斧提上,先來到地窨子的小窗口邊朝外看了看,頓時笑了起來。
三條剛開眼的狗崽子笨拙地在地窨子前面的空地上追逐打鬧,一黑,一白,還有一只黑白相間,胖嘟嘟的,煞是可愛。
那黃狗,就安靜地趴在一側,舔舐著身上的傷口。
沒想到,不用自己去找,它就將自己的崽領著送上門來了。
好兆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