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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后怕和不安

  南岔區,李建民家里。

  李建民追著孔淑芬一路跑回家里,孔淑芬進了里間,把門砰地一關,門閂插上。任憑李建國在外面對著門如何拍打勸說,就是一聲不吭。

  李建民也是無招了,走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長吁短嘆。

  這一坐,坐了很長時間,眼看天色漸黑,李建民回望著里屋,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事情總不能就這么僵著。

  漸漸冷靜下來后,李建民去了廚房,親手和面,做了碗雞蛋面,端著來到緊閉的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媳婦兒,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雞蛋面,你把門開開,我給你送進來……也有些心里話要跟你說說。”

  里面,孔淑芬坐在炕上,手支在炕桌上撐著臉,紅腫的雙眼無神地看著窗花,沒給回應。

  等了一會兒,李建民見里面沒有動靜,他把冒著騰騰熱氣的面放在桌上,自己拖了一個凳子在門前坐下。

  長長呼了口氣后,他平靜地說道:“還記得年輕的時候,在伊春的照相館里,咱們的初次碰面,我忙著取照片,沖進照相館的時候,撞上迎面出來的你,那次,我給你賠禮,就是請你吃的雞蛋面。

  自那以后結識,到相知相愛,然后結婚生子,轉眼就過了二十個年頭。

  這一路走來,不容易啊。

  是,別看我現在是個林場場長,但是,你知道這北大荒有多少個林業局,林業局下邊又有多少個林場?

  林場場長,聽上去好像很威風,但其實,我算是個啥?

  就這,還是我兢兢業業,謹小慎微這么些年才爬上去的,你又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

  手中的那點點權利,得慎重使用啊,可不能拿來胡作非為,稍有不慎,這些年的努力,可就全都廢了。

  你可以說我慫,但我心里,其實也是為了這家里好,也希望自己能往上更進一些。

  咱們再來說說咱孩子的事兒。

  你就好好想想,他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小打小鬧,看似事情不大,可你這么一直護著,他都變成啥樣了?

  你知道外邊人都叫他啥嗎?二桿子。

  喜怒無常、蠻橫無理、為所欲為,他是越來越放縱了。

  你是他的娘,護著他,這無可厚非,但事情總該有個度,慈母多敗兒啊。

  為什么,那就是因為,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險惡,總以為天塌下來,有你我頂著。

  可是,我們真的頂得住嗎?

  我不是不準他玩槍,可玩槍,那就得更有克制自己的能力,因為那是輕易就能要命的東西,他沒這種自控能力啊。

  今天兒子這傷,在我看來,不是什么壞事,有了這血的教訓,或許,他這輩子就大不一樣了。

  這里到處是大山啊,知道有多少人葬送在這山里,尸骨無存嗎?

  他再這么下去,遲早的事兒,你再這么護著他,是在將他往死路上送,是在親手毀了他。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規矩,他們有他們的行事準則。

  就今天這事兒,那人做得過分嗎,不過分啊,是咱們兒子惹的。

  兒子是沒有偷熊膽,沒有偷狗,也沒有將狗打死,但那是因為人家回來了,沒給他那機會而已。若是人家沒在,他肯定會做。

  熊膽值錢,七八百一個,那是大錢了,很大的錢,林場伐木工人,一個月下來,不過二三十塊錢,你明白這筆錢意味著什么嗎?

  知道好的獵狗對獵人是什么概念嗎?那是命。

  當著人家的面動槍打狗,那就是結了死仇了,他今天能活著回來,真的是他的運氣。

  是,我是可以想辦法將那人送進班房,甚至去弄死他。

  但是,萬一不成呢?

  那是個槍法很好,而且能用斧頭劈死熊霸的盲流子啊。

  萬一報復呢?”

  說到這里,李建民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房間里面,還是沒什么大的動靜,但孔淑芬的神色卻是變了,顯得有些害怕。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建民長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你好好想想吧,別干傻事,我去看看兒子。”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又無奈地笑了笑:“這種事兒,人家殺上門來,都屬正常,真到了那時,會死人的。”

  說完,他腳步再沒停留,匆匆出了們,順帶將門關上。

  數分鐘后,孔淑芬將房門打開,慢慢地走到桌前,看著那碗已經沒了熱氣的面。

  李建民的一番話,說得她心里拔涼拔涼的,尤其是李建民最后說的幾句話,更是讓她心驚。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不安。

  最后,像是終于做出了某種決定,她搬來凳子,在桌邊坐下,取了筷子,翻攪著那碗已經冷了的面條。

  泡了那么長時間,面早已稀了,再不是根根分明有筋骨的樣子,更像是一碗面湯。

  就連冷掉的雞蛋和雞蛋湯,都變得腥氣。

  這樣的面,并不好吃,但是,她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扒拉,吃得越來越快。

  自己耽擱的,再難吃,也得吃。

  呂律來到陳秀玉家院門口,那條活下來的狗湊到遠門,沖著呂律搖尾巴,它早已經記住呂律,沒有出聲。

  呂律正想出聲,卻看到陳秀清家左側窗戶上,糊紙的窗戶上,人影隨著煤油燈火焰的晃動而晃動。

  這是陳秀玉的身影,正盤腿坐在炕上,用麻繩納著鞋底兒,不時用針在頭發上擦擦。

  前世入贅陳秀玉家里,她現在所在的這間臥室,被打整收拾出來,成了婚房和臥室。

  那時候,每次回來,經常能看到她在燈下做針線活。

  這個心靈手巧的姑娘,納鞋底做袼褙底兒鞋(老布鞋),用花繃子繃著布片繡花都非常拿手。

  長時間湊在煤油燈旁邊,燈芯上飄出的黑煙,總是將她的鼻頭熏得黑黑的。

  結婚的頭幾年,每年陳秀玉都會給他做上兩雙,可忙于生意,往來奔走,出于臉面考慮,時常附庸潮流,這布鞋頂多用來洗腳的時候換換腳,更多的時候是棄之不用。

  到了生意失敗,回到這秀山屯,翻出箱底兒藏著的鞋子,穿上后,呂律才真正體味到那一針一線的不容易,里面藏著的是滿滿的柔情。

  此時看著窗紙上的人影兒,他不由一陣恍惚。

  元寶就在這時轉頭朝著來時的大路吠叫了一聲,并發出嗚嗚的兇聲。

  呂律扭頭看去,不一會兒,看到馬金蘭提著馬燈急急地往家里走,突然聽到自家門口有狗叫,她遲疑著停下了腳步:“是誰啊,誰在哪兒?”

  呂律微微一愣,趕忙出聲:“大娘,是我,呂律!”

  “是小呂啊!”馬金蘭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元寶娘四個,又趕忙停下,驚道:“你可得把這狗看緊點,可不能讓它咬到我啊!”

  “大娘,元寶很聽話,有我在,它不會亂咬人!”呂律安慰道。

  “你最好還是領著走遠點……”馬金蘭還是不放心,踟躕著不肯靠近。

  呂律想了下,自己這樣確實不合適,領著元寶往一旁走了一段,蹲下身摟著元寶脖子:“可以了!”

  馬金蘭見了,這才快步進了院子,可她進去后卻是忙著將院門給關上。

  那驚慌模樣,把呂律給看愣了。

  干啥呀?怎么感覺像見鬼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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