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中簡易的木桌上,一碗加了野山蔥和野韭菜炒出來的狍肝,還有一碗大蔥炒出來的狍心,再有就是一碗馬齒莧燒出來的湯,三樣菜都很足。
狍肝知道用野山蔥和野韭菜去腥提鮮,倒是讓呂律有些意外,應該早上的時候陳秀玉在附近山上采摘的。
野山蔥和野韭菜是鄂倫春人常用的作料,尤其在制作狍肉上,有種很特殊的味道,這又讓呂律想起了趙團青。
當知青的時候,趙團青也曾用這樣的作料做過狍肉,讓吃過一次的呂律,就記住了這種味道。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亦師亦友的鄂倫春老獵人,他們現在的烏力楞究竟又到了這莽莽山嶺里的什么地方。
狍肝呂律生吃都能接受,用了這兩樣源于山野的作料做出來,肯定很不錯。
大蔥炒狍心,雖是家常做法,但切得薄薄的心片應該是焯過水,炒制出來后看上去也很嫩。
再有就是馬齒莧燒出來的湯,油星點點,聞著也是一股子清香。
這東西,又有五行草和長命草的叫法,用來燒湯,本就是極好的東西。
身為山里人,總能很好地利用山里的材料做出很地道的屬于大自然的味道。
陳秀玉更不用說,常年貧困,平日里沒少吃野菜,在野菜烹飪方面,她是其中翹楚,味道上自然不會差。
別看只是三樣菜,呂律還是第一次吃得那么舒心。
這對于呂律來說,是重活一世,第一次吃到陳秀玉做的有家味的飯菜。
他吃得不快,細細品味。
陳秀清在吃飯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生猛,吃得很快,但也聽了呂律的話,適當控制著,只是吃了兩碗,就放下碗筷了。
條件改善,油水充足起來,減少飯量后,他自己也很明顯地感覺到,少吃點也不是那么容易餓,感覺還更舒服些,畢竟,吃撐了也確實不好受。
他現在在想,自己以后吃飯是不是也像呂律和陳秀玉一樣,慢條斯理些,因為自己先把碗筷放下了,看著眼前的一對人你給我夾一筷子狍肝,我給你夾一筷頭狍心,那卿卿我我的樣子,更不好受。
到了這時,陳秀清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妹妹,已經是別人的人了。
他心里有些酸,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羨慕和欣慰,也開始期待這種日子的到來,不由又想起了燕子……
吃飽喝足,三人提了之前呂律準備請王德民和張韶峰做媒而準備的禮物,一道前往秀山屯。
臨近傍晚了,也是大部分人歸家的時候,等到了秀山屯,正好一家家上門去打招呼。
陳秀清趕著馬車在前邊走著,呂律和陳秀玉兩人跟在后邊,小聲地說著話。
陳秀玉多少有點緊張,畢竟,跟了呂律這事兒,在這年頭,是不容易被人認可的,注定要面對不少人異樣的目光。
呂律注意到她的異樣,伸手將她的手牽過,緊緊抓握在手心,小聲安慰:“別怕,有我呢!”
手被抓住,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陳秀玉一下子又覺得踏實了許多,輕輕地點點頭:“嗯!”
到了秀山屯,在陳秀清回去后,呂律和陳秀玉先去了王德民家。
到了院外,兩人看到他們家大門開著,呂律出聲叫道:“王大爺,王大爺……”
聽到聲音,正在炒菜的李樹梅到門口看了一眼,見是呂律,小跑著出來開門:“喲,是你們倆啊,快快快,快進屋!”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院門打開:“伱王大爺給人看病去了,就在屯里,應該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正好,我在炒菜,今天留家里吃飯。”
“就別麻煩了,我跟秀玉過來,主要就是想請前天幫忙的人明天到我地窨子那里吃頓飯的,還有不少人家要跑,我們也是吃過飯才過來的。”
呂律將手中提著的禮物遞給李樹梅:“這段時間啊,沒少麻煩大爺,這是我跟秀玉的一點小心意,你收著。”
李樹梅瞟了一眼,發現有酒有茶有罐頭和糖果,不少的一大包,用圍裙擦了擦手,眉開眼笑地將東西接過:“等你大爺回來,我會跟他說,明天啊,我也來!”
“那求之不得呢……我們去別家了!”呂律說完,領著陳秀玉就走。
這兩天,呂律和陳秀玉的事情,在屯子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就沒有人不知道的,何況,兩人的結婚證明和介紹信,還是王德民開的。
這種事情,王德民樂意看到,李樹梅自然也沒啥好說的。
王德民身為屯長,情況不一樣了,她每天沒少被王德民教訓,在努力地管著自己的嘴巴,倒也變得不那么嘴碎。
只是,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滿。
在她看來,兩人這事兒,好歹也是王德民一手促成的,現在小兩口直接跳過請媒人登門提親這事兒,那就意味著,是不是禮物也收不到了,她的不滿,主要就是因為這個。
現在不一樣了,呂律真的很會做人,沒讓她失望。
那么一大包,也是值好幾塊錢的東西,都是些平日里舍不得買的好東西,能不樂才怪。
正好王德民不在家,東西收起來……方便。
李樹梅提著東西回到屋里,一樣樣拿出來放炕桌上,很意外地發現了里面居然還有個紅包,拆開一看,數了數,六塊六毛。
六六大順啊……李樹梅四下瞅了眼,突然從窗里看到王德民挎著藥箱,推開院門進來,她趕忙將東西往自己褲兜里一塞,然后快速地將擺放在桌上的東西重新裝回袋子。
她正忙著呢,王德民已經推門進來,大聲吼道:“老伴,干啥呢,菜都糊了……”
“哎喲!”
一時有些興奮過頭的李樹梅突然想起自己在灶上炒著的菜,趕忙朝著廚房跑,鍋鏟和鐵鍋碰撞的聲響變得急促。
王德民到了大炕邊,將藥箱放下,看了看炕桌上放著的東西,隨手將里面的好酒和好茶拿出來看了看,滿臉笑意。
剛才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碰到呂律了,看到呂律和陳秀玉那模樣,這些東西,他收得也高興。
“老伴兒啊,明天記得給我拿點錢,拿十塊!”王德民隨手拿了塊爐果吃著,邊吃邊說。
“干啥啊,一下要那么多錢?”李樹梅在廚房問道。
“沒看出來明天小呂那是在辦喜酒啊?這小子,平日里得了好東西,沒少往家里送,咱們不得多給點?他惦記著咱們家,咱們也不能小氣不是?”
李樹梅聽到這話,頓時覺得剛揣兜里的六塊六不香了。
這年頭喜事送禮錢,通常也就三五塊錢而已。
這是入不敷出啊。
“咋跟了這么個敗家玩意兒……”李樹梅小聲嘟囔。
呂律和陳秀玉緊跟著去了張韶峰家里,他們家雙胞胎在院子里玩耍得高興,見到呂律,立刻歡叫著跑過來開門,呂律自然而然地將東西遞給了兩個小家伙。
兩個小家伙得了東西,忙著往屋里躥,臉上樂滋滋的。
里面的糖果吃食,正是孩子們的心頭好,進了屋子,將東西往炕上一放,然后就先各自拿了塊爐果吃上,還抓了糖果往衣服口袋里塞。
也同樣在廚房忙著做飯菜的吳月佳,聽到外面的響動,趕忙從屋里出來,看到是呂律和陳秀玉,快步迎上來牽著陳秀玉的手招呼兩人到家里坐。
“不進去了嫂子,我和律哥過來,是請你們明天到我們那兒吃飯的?”陳秀玉紅著臉說道。
“這事兒不用說,你們峰哥已經交代過了,明天我們全家都去,去湊湊熱鬧,也順便幫幫忙。”吳月佳笑著說道。
她將陳秀玉拉到一旁,小聲的嘀咕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了啥,只是不時回頭看一眼呂律,等陳秀玉回來的時候,臉色紅的要命。
“峰哥還沒回來?”
在兩人說完話以后,呂律趁機問道。
“還沒呢,估計也快了!”
吳月佳正說著,突然看到張韶峰趕著馬車回來,沖著呂律笑道:“他回來了!”
呂律回頭看了一眼,快步迎了過去,一碰頭立馬問道:“峰哥,事情咋樣啊?”
“都交代了,正在被通緝,你不知道,不只是死了兩個人,人家老小六個人,被一把火就給燒沒了……這樣的禍害,還好被你及時發現了,不然,都不知道他們在這周邊會干出啥事兒來!”
聽到這話,呂律也是心頭一驚,那兩大漢,還真是狠辣。
張韶峰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肩膀:“謝了!”
一聽張韶峰說謝,呂律就知道,事情被他攬下了,微微一笑:“客氣啥,這些日子,你可沒少照顧我。”
“行了,咱們不多說,都是自家兄弟……走,到家里坐!”張韶峰招呼道。
“還得去別家走走,昨天大伙幫了不少忙,遭了大罪了。”
呂律對這件事情,充滿感激。
“好……明天我和你嫂子,會早早過來!”
張韶峰知道呂律要去的人家不少,也不再挽留。
呂律叫上陳秀玉再次動身,把幫忙的人家一家家走了一遍,順便也請了幫忙的人手,這其中就有幾個是陳秀玉的女伴。
那天幫忙尋找陳秀玉的人不少,其中就有好些是自愿幫忙的,當然,也有不少是無動于衷,甚至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人。
呂律也不去管他們,找著幫過忙和覺得能處的,從屯西到屯東,都走了一個遍。
段大娘娘家去過,周翠芬家也去過,一通轉悠過來,終是到了陳秀清的家門口。
陳秀玉到了這里,眼珠子就開始紅了。
呂律也清楚,對于陳秀玉來說,自己的終身大事兒沒得到最親的人認可,是個不小的遺憾,但這一切,只能靠時間來一點點修補。
陳秀清迎出門來的時候,呂律也順便問道:“清子,情況咋樣啊?”
“能咋樣,就一個人在屋里抹眼淚!”陳秀清笑道:“別管那么多了,過兩天就沒事兒了。”
“哥……照顧好咱媽!”
陳秀玉也抹了抹眼淚,轉身順著大路走。
呂律瞟了眼那扇曾經多少次被油燈投影過陳秀玉身影的窗戶,轉身跟上陳秀玉的步子。
呂律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跟著,一直到出了屯子,沒人了,這才將陳秀玉拉住,再次攬入懷里:“會好起來的!其實,剛才你媽在偷偷往外邊看呢,我看到窗戶動了。”
聽到這話,陳秀玉一下子停下了抽泣,擦了擦眼淚:“真的?”
“當然是真的!”
呂律肯定的點點頭,笑道:“再怎么樣,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還能恨一輩子?”
陳秀玉聽完,總算是有了些許微笑。
這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哪怕只是些盼頭。
兩人一路返回地窨子的時候,休息的時候,呂律細細想了下,覺得沒什么遺漏了才稍稍松口氣。
元寶娘四個在山上吃得那么飽,晚上不用喂,追風還在草甸子上低頭啃著,吹了個口哨后,它抬頭朝呂律這邊看了一眼,然后動身飛奔回來。
呂律毫不吝嗇地給它多倒了不少苞米。
到現在,呂律都還覺得,追風今天踢到狍子的那一腳,真的很玄乎。
不管怎么說,當獎。
這幾天忙下來,追風身上弄的臟兮兮的,想了想,呂律回地窨子取了刷子、肥皂,將它牽到小河邊刷洗。
追風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安靜地站在河水中,任憑呂律端水淋在它身上,刷子在它皮毛上刷過,只是時不時偏頭看著呂律,輕聲叫著。
陳秀玉暫時沒事兒做,也跟著跑來幫忙,拿起肥皂就往追風皮毛上涂抹。
“小心!”
在她伸手去碰觸追風時還將呂律嚇了一跳,真擔心被追風回頭咬到或是踢到。
沒想到,追風只是回頭沖著陳秀玉輕輕叫了一聲,便不再有多余的動作。
“奇怪了……秀玉,你小心點摸它屁股看看!”
呂律準備讓陳秀玉試試,畢竟,有的時候自己不在地窨子,追風還是需要陳秀玉來經管一下,正好讓她試探下會不會被踢、被咬。
沒想到,陳秀玉伸手去摸了一下,追風依舊顯得很安靜。
陳秀玉接連又試了幾次,也是如此,絲毫沒有踢人的征兆,摸腦袋的時候,也是一樣。
不踢不咬是好事兒。難道是騎過它……似乎也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管怎樣,呂律一想到自己馴追風的時候弄出來的一身小傷,多少有些不爽:“欠騎的玩意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