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這年頭,對于大荒里的孩子們來說,是一場殘酷的考驗,同時也是一場歡樂。
嚴寒讓人難抵煎熬,但打雪仗、滑雪以及讓狗子拉著父親做的小爬犁在雪地里歡騰,也是難得的樂趣。
實在沒得玩的,找塊木板往屁股下邊一墊,或者直接拿把鏟子往里一坐,也能從雪坡上往下滑,玩得不亦樂乎。
大荒里的人,自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跟雪打交道。
很多人自小就掌握不錯的滑雪技巧。
“清子,你滑雪厲不厲害?”呂律騎著追風,跟著陳秀清往秀山屯走的時候隨口問道。
陳秀清笑道:“律哥,不是我吹,這屯里在滑雪上,就沒人能比得過我!”
看他這嘚瑟樣,呂律不免有些懷疑:“真的假的?”
“那當然是真的,小的時候,家里也有兩副木馬,是我爸雪天攆鹿的時候留下的,我爸還在世的時候,專門教過我滑雪,后來我爸沒了,那兩副滑雪板也爛了,一直沒本事兒弄到野豬皮,我自己還用刀削過木板將就著用過,但是,會滑雪有啥用啊,我還是啥都干不了!”
陳秀清說到這事兒上,有些沮喪。
“咱爸還有滑雪攆鹿的技術?”這一點,呂律上輩子根本就沒聽說過。
能滑雪攆鹿,那滑雪的技術絕對是頂呱呱的,一般人很難達到這程度。
“那是當然,當時我爸在生產隊的時候,到了冬季,就是獵隊的把頭,那是帶著生產隊的人打肉打皮毛賺工分的人,小的時候,家里就沒缺過肉,那時候的日子在屯里可是過得最好的,隊長家都比不上,可我爸一沒了,這日子就一落千丈,唉!”
陳秀清搖頭嘆氣道:“他現在要是還活著,一定也能像你一樣,賺很多錢,可惜,在打獵上,我那時候太小,根本就沒學到啥。”
“啥時候,咱們去給他上上墳吧!”
呂律對自己這個未曾見過面,甚至連相片都沒留下一張的岳父大人,大概也只能從陳秀清和陳秀玉兄妹倆身上,找找他當年的影子了。
這兩兄妹,言行舉止和為人處事,很多方面都深受他的影響,哪怕那時候兄妹倆都還很小,依然如此。
他們倆和馬金蘭的性子決然不同的,不是她能教得出來的。
兄妹倆說話,總喜歡說是“我爸教過我”,就足以說明,他應該是個有本事且很有情義的人!
呂律想了下,說道:“要不就明天?”
“好啊!你跟我妹都結婚那么久了,也該去看看,明天我過來找你們!”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們在家做飯等著,還有啊,既然你技術那么好,等下雪了,教我滑雪!”
“好!”
難得有一項能力在呂律面前稱道,陳秀清顯得很高興,滿口答應下來。
兩人一前一后,趕著車子,直接到了左松齡家。
天還沒黑,左松齡還在院子里用木刨刨著打造家具的核桃楸木板。
相比起房子都還沒蓋的陳秀清,趙永柯家里明顯更需要,所以兩人有過商量,讓先打制趙永柯家里的。
看到兩人到了院子外邊,左松齡放下手頭工具,趕著過來開門:“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呂律笑著反問:“你吃了沒有?”
“剛吃過,看還有時間,就來再忙一會兒,想著早點把那爺們的家具打好,讓他們早點拉回去用著,沒有家具,總會很不方便。”左松齡瞟了一眼陳秀清的馬車,問道:“咋還拉著一段柞木過來?”
飯點前后,碰面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問吃過飯沒,大概是這年頭最常用的打招呼方式。
早年間,都過過苦日子,都有吃不飽穿不暖的經歷,民以食為天,這簡單的一句招呼,飽含的卻是最樸素最暖心的問候。
“我這是想做兩副木馬,手頭缺工具,不好做,就砍了一段柞木回來,想請你幫忙加工一下。”呂律說明來意。
“這是活的木頭,得要些日子,干了才行,不然做出來容易變形,也不結實。”
左松齡說著,瞟向自己院子里,那里放著的一堆木頭:“我這里也有幾段柞木,砍來修倉棚剩下的,擺了有些日子,干透的,你看看行不行!”
左松齡說的情況,呂律當然知道,他其實過來,主要就是為了鋸出做木馬的木板,稍微放大尺寸,然后拿回去干燥,薄木板干的也能快些,等干了再自己加工。
既然左松齡這里也有,還是干的,那再好不過了。
呂律和陳秀清兩人跟著過去看了下,發現那幾根柞木確實很好,長度也足夠,立馬選定。
“等著用?”左松齡見兩人有些心急,不由問道。
“當然是越快越好,眼看這天氣越來越冷,天陰立馬下雪,想早點做出來先練練。”
呂律當然心急,等著把上輩子的經驗撿起來,這個冬天還要訓練提升,用到捕獵當中,事關賺錢啊。
“要多大尺寸的?”左松齡再問。
“我準備做兩副,一副兩米長的,一副一米長的,寬二十公分,厚度在四公分就行!”呂律說了尺寸。
狩獵用的木馬分兩種,一種是長木馬,長木馬速度快,適合在平坦或是淺軟的雪上行走。短木馬比較靈活,適合在山上和林木間,在雪比較深厚較硬的雪地行走。
冬季要捕貂,呂律少不了要上雪山,這個冬季主要用于山林走路,偏重于短木馬,至于長木馬,那是在雪地攆鹿用的,想要用到打獵上,尤其是林子中,要求的滑雪技術相當高,不是那么容易在短時間內能掌控的。
但是,先準備一副,早早練著準沒錯,以后用得上。
“我也做一副,直接做長的就行!”
陳秀清對自己的滑雪技巧似乎很自信。
“趁著你們都在,現在就上木料鋸板!”左松齡也不拖沓。
呂律和陳秀清相視一眼,紛紛動手,兩人選了直的木頭搬出來,剝了樹皮,身為木匠的左松齡經驗豐富,很快用墨斗彈好線,架上了鋸板的木架,三人輪換著,花了大半個小時將需要的木板根據所需要的厚度鋸下,各自拿著刨子,倒也沒用多長時間,將木板刨光滑。
“木馬前后的彎得你們自己回去用水煮軟化后自己弄,還得縫上野豬皮!”左松齡沒用過也見過。
“這個我們自己帶回去處理!”呂律點點頭。
野豬皮,呂律那里早已經留著有,多的都掛出來讓幾條狗仔練習撕咬了。
還得去找趙永柯一趟,請他們幫忙用鹿皮做一個腳套來將木馬綁在雙腳上,在底部縫制豬皮的時候,還得用上鞣制出的筋線,他們家也有,呂律準備好木板和野豬皮后,打算直接去請他們家幫忙,圖個省事兒。
東西到手,天也早已經黑了,兩人都不再耽擱,跟左松齡告辭回家。
晚上的時候,呂律將去祭拜自己岳父大人的事情跟陳秀玉說了,第二天兩人起床后,早早地準備了早飯,陳秀清來得也快,讓呂律沒想到的是,同來的,還有馬金蘭。
也算是人員齊備了,帶上紙錢,陳秀清領頭往山里走。
橫死山里不入祖墳,陳秀玉他老爸當年進山,折在山里,根本就啥也沒找回來,只能弄了一個衣冠冢。
那墳塋所在的位置,就在秀山屯后山的一片小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小座,時間過去了好些年,成了一個長滿雜草的小土堆。
呂律用鐮刀清理了周邊的雜草、灌木,在墳頭加蓋了些草坯子,掛上墳飄紙,燒了紙錢,領著一家子祭拜,潑了水飯。
娶了陳秀玉,這番祭拜,也算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心。
馬金蘭說了不少保佑陳秀玉兄妹倆和呂律的話,尤其是那些保佑呂律和陳秀清打獵不出意外,多打獵物賺到錢的話,呂律心知,馬金蘭其實在打獵這事兒上,還是非常擔心,只是現如今,自己姑娘都嫁人了,她再沒能力左右,只能求保佑,有一種無能為力的哀愁。
事情結束,一起回到呂律草甸子,一家子人像樣地吃了一頓飯。
馬金蘭回去打理晾曬自家的苞米,陳秀清則留了下來,跟著呂律一起做木馬。
廚房的灶中,燒了一大鍋水,在煮著木板的時候,呂律則是在院外的草地上打了幾棵樁,用來彎曲固定木板所用。
木馬前端做得尖翹,是為了能在雪地中更好地分開積雪方便行進,而不是插入雪中變得步履維艱。
后端也只需弄得微翹,而不用削尖,只是為了偶爾后退不插入雪中而已。
兩人忙活了好一陣,費了不少力氣,總算是把木馬的所需要的兩頭彎翹給弄了出來。
正在休息的時候,孟兆華拉的煤炭到了。
這種時候,陳秀清立馬被呂律抓了壯丁,叫著一起在院外清出一片地方,用來堆放這些煤炭,木炭則被放到倉棚里堆放著。
這些煤原本昨天就該拉來的,結果碰到交公糧,孟兆華只能往后延了一天。
也幸好他沒來,不然,大有可能碰上圍捕高守全那幾個綹子的事兒。
“買煤和木炭的錢,只用了一百三十五塊錢,這是剩下的六十五!”
孟兆華在幫忙將那些煤炭下車,堆成一大堆收撿后,將剩下的錢還給呂律。
呂律抽了四張大團結:“剩下的二十五是油錢和你的工錢!”
“律哥,這咋能收你的錢,你幫了我們那么多次,我們還啥忙都幫不到你呢!”
孟兆華哪肯接這些錢,他心里記著呂律給他猞猁尾巴和虎膽做藥的情分。
“以后請你幫忙的地方多著呢,每次讓你貼著油錢和工錢,你會吃不消的,聽我的,把錢收著,以后我才好找你幫忙不是!”呂律笑著說道。
孟兆華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將錢收下:“謝謝律哥!”
“這幫著忙了一天,還沒吃飯吧?”
呂律看著被煤灰沾染得烏騰騰的孟兆華,剛剛似乎聽到了他肚子中的咕嚕聲,笑著問道。
“還沒……不是,吃了!”孟兆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又趕忙改口。
呂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沒吃就是沒吃,到了我這兒,還能放你餓著啊,我都聽到你肚子叫了。等著,中午吃的飯菜都還有剩余,就在我這兒將就著吃上點墊吧墊吧!”
不待孟兆華推辭,呂律當先沖著在翻攪著晾曬苞米的陳秀玉說道:“媳婦兒,去給華子熱點飯菜,華子還餓著呢。”
“嗯吶!”陳秀玉應了一聲,丟下手頭的事情,回廚房去忙了 在孟兆華被招呼進屋子吃飯的時候,呂律則在地窨子旁攏了一堆火,處理那兩根用來做滑雪杖的水曲柳木棍。
陳秀清見狀,找了斧頭就往山里鉆,沒用多長時間,也砍來兩根筆直的水曲柳木棍。
“你小子,挺會瞅機會啊!”
呂律看著把水曲柳木棍往火堆上放的陳秀清,忽然覺得這看著一臉憨笑的家伙,多少有了點鬼精鬼精的感覺。
陳秀清撓了撓腦袋:“律哥,要不這滑雪板的豬皮,你也幫我請趙大哥家縫一下唄!”
呂律抬眼看著陳秀清,心里那種異樣的感覺更強烈了一些,這……算計得挺好啊!
“清子,這幾天沒夢到燕子了?”呂律笑著問道。
“夢到過四次!”陳秀清紅著臉說道。
這話聽得呂律嘴角都忍不住一陣抽搐:“看你這臉紅的,夢里準沒干啥好事兒!遭得住嗎你?”
“不是那事兒!”
“你繼續狡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