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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莫回頭

  “我們今天在溝里轉了一下,看到溝里這些人對我們都沒啥好眼色,在淘金這塊兒,可是有什么說道啊?”

  其實,老黃過來,他那些翻鍋倒灶的事情并不是呂律最想聽的,他主要想看看能不能從老黃口中得知山里的大概情況。

  他存了試探的心思。

  老黃在這邊已經呆了幾十年了,對這里的情況應該相當了解,這一點毋庸置疑。

  興隆溝里那么多人淘金的同時,還有不少人也在滿山遍野的躥,同樣也是在找金子,山野雖大,但難免有碰面的時候。

  打探下這邊的情況,大概了解下那些明顯分幫的勢力,對接下來在山里行走,也會有很大好處。

  “那肯定的,都在防著自己備的料子被偷,防著自己袋子里的砂金被人惦記,當然,也有不少人在惦記著別的料子和袋子。在這溝里為了啥,就是為了金子。如果只是點零散的金沫兒還好說,要是弄到個蠶豆大小的金豆子,就該提心吊膽了,明里暗里,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就連你們在走進這興隆溝的時候就已經被盯上了,你們信不信?”

  老黃笑呵呵地看著幾人。

  張韶峰等人不由看向呂律,這些話,呂律之前就跟他們說過類似的,之前還覺得呂律說得太嚴重了一些,總不會比抬棒槌還殘酷,但現在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太雜了,干啥的都有,都是為發財來的,倒也想得通。”

  呂律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引導試探:“我聽老人說,淘金這行當,也跟抬棒槌、打魚、伐木的那些人一樣,有著參幫、漁幫、木幫,淘金是不是也有金幫啊?”

  “肯定有啊,不過不叫金幫,叫淘金行幫。”

  老黃笑道:“早年間那也是分成各個勢力的,跟森幫、木幫啥的一樣,也是有著金把頭的。這金把頭,通常都選那些個子高、骨子硬、眼睛毒的壯年人當,而且,此人要有豐富的拿疙瘩的經驗,還要懂得淘金的規矩。”

  “就是說,又要有經驗,又要夠狠的?”

  張韶峰顯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身強體壯,骨子硬,眼睛毒,這樣的選擇,怎么看都像是要選一個敢打敢殺的人。”

  “有這層意思,沒個強悍點的,那也護不住不是?”

  老黃咧嘴笑了笑,眼睛看著在火上冒了好一陣熱氣的銻鍋,咽了下口水。

  呂律沒少注意他,這小小的舉動看在眼里,他當即揭開鍋蓋,從里面撈了一塊兔肉出來,自己先試了下,發現肉已經變得松軟了,再煮就稀爛了,趕忙將銻鍋從架子上提下來,招呼幾人動筷:“煮得差不多了,都趕緊吃吧!”

  他說著,順便又給老黃把酒倒上。

  老黃撈了塊肉出來,簡單吹了兩下,直接一下子丟進嘴里,一邊哈氣,一邊快速地嚼動,直到將骨頭讓出來,把肉咽下去以后,還提溜著骨頭吸得滋滋響。

  放下骨頭,喝了一口酒,老黃接著說道:“淘金行幫也和參幫一樣,也供奉山神爺和老把頭,山神爺是老虎,老把頭不是孫良,而是孫繼高,據說,孫繼高從小到關東山來淘金,后來腿疼爛死在老白山里頭,死后成神了!”

  老黃說這話的時候,很隨意,并沒有那么多所謂的敬畏。

  這些東西,呂律也知道。

  他對這些事兒,除了有些奇怪為啥這些被供奉的老把頭都姓孫外,別的也沒啥。

  他還知道,也有祭某某礦的開山鼻祖的。

  比如,鼎鼎有名的夾皮溝老礦,當年祭奠的就是他們的礦祖馬文良。傳說馬文良是死在井底成神的。

  這樣的祭祀場景,呂律也曾見過。

  每年大雁北飛的日子里,濱河開凍了,沙土化開了,歇氣貓冬的“金伙子”們就陸陸續續地回來,開工之前,就由金把頭領著,一起到山神廟和把頭廟,殺豬上供奉,這叫喝“開流酒”。

  把頭領著大伙齊刷刷地跪下,把頭說一句,大伙就跟一句,往往是:山神爺,金把頭,我們來祭你來了,這一年保佑我們多拿疙瘩……

  和抬棒槌的參幫一樣,他們也忌諱直接說金子,而是把金子稱為疙瘩,能成疙瘩的金子,自然是大塊了,都是類似的太平話。

  不管是打獵的、抬棒槌的,伐木的,只要是在山里行當,幾乎都有樹墩兒是山神爺的板凳、飯桌這一說法,進山后都不能坐。

  祭奠的時候是絕對不允許女人跟來的,據說是因為山神忌諱女人不干凈,所以,金礦、淘金的江邊、河灘,往往是女人的禁地。

  老黃話匣子打開,侃侃而談,像是說不夠一樣。

  這些東西,呂律沒啥好奇的,但張韶峰、陳秀清等人好奇,跟著老黃聊得很有興趣,反倒把呂律想探問的事情給帶偏了。

  一聽老黃說起這個忌諱,陳秀清又忍不住問了:“既然淘金的地方是女人的禁地,那之前那窩棚里的女人是咋回事,咋又能呆了?”

  “社會不一樣了呀,你沒看到礦場里邊,淘金的,溜槽的,不都有女工人嗎?大家見怪不怪了,再說了,很多人有需求,也不用跑老遠不是,去了城里還怕被抓。”老黃如是說。

  規矩都在變!

  “我當年,也在淘金幫里混過,從把頭到小打,每天都在等著‘分包’這一天。所謂分包,就是一年到頭的‘開餉’的日子,每人一份,這勞金就是‘金沫兒’。把頭比別人多,就像抬棒槌的有‘拉露水錢’一樣,金把頭也要多拿一份‘冷腿子錢’,這時把頭多點少點,大伙都沒有怨言。”

  老黃繼續說著他的事情。

  這話聽起來倒也有些意思,參幫把頭的拉露水錢,金把頭的冷腿子錢,都說得挺形象。

  參幫的人整天在山里用索撥棍在草木間翻找,經常被露水濕了褲腿。可不就是拉露水,淘金沙的整天站在冰冷的水中,冷的就是腿子啊!

  “我們那時候,最犯愁的就是如何把金沙帶出去……”

  在當年,各處出金子的地方,外圍各種路口,山口都有“大爺”把守,專門等著金工出來,他們好收拾淘金的人。

  所謂的“大爺”,就是大兵、胡子、地痞、無賴等人,甚至有白道上有權勢的人暗地里組建的團伙專門劫道。

  對,沒錯,在黑白兩道看來,淘金客就是些金工。

  想要出去,金把頭就要早點摸好通往山外的主要路口是那位大爺的手下,這叫“下底”。然后早點打通關節,這個舉動叫“上疙瘩”。

  往往是金把頭帶著兩個徒弟找到“大爺”的寨子里送上禮物,通常都是金疙瘩和質地純的金沙沫兒,還要拜這位大爺為“靠人”,也就是尋找靠山。

  只要禮物上足,他們往往也收買金工。而且有的“大爺”也劃地為己有。

  這其實才是真正的淘金行幫,有勢力有組織,不是個把頭帶著幾個小打那么簡單。

  淘金行幫之間,經常為搶這些地盤、資源,斗得相當厲害。

  所以淘金人投靠那位大爺,一定要看準,不然,弄不好一年白干不說,往往還要搭上性命。

  “俺下定決心,甚至往自己手臂上來了一刀想要離開的那一次,就是因為把頭投靠的人不對,所有人那就是送上門讓人搶,還死了兩個不愿意交出金沫兒的,其他被搶光的人又只能回來。”

  老黃說到這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俺那一刀算是白挨了,自打那時候起,俺就再不去想著離開呼瑪了。”

  “那么大片地兒,總會有漏掉的地兒,就沒人能闖出去呢?”張韶峰忍不住問。

  “有啊,但能闖出去的真沒多少。淘金的人誰愿意把自己辛苦淘來的金子白白送給那些“大爺”,每年都有不少人獨闖‘卡子’,那法子,有很多是你們想都不敢想的。

  有的把金子藏在豬腸子里,吞到肚子里,等過了卡子再拉出來;有人把金子藏在小葫蘆里,然后塞屁眼里。但就即使這樣,也只有少數闖卡子成功的。

  不少人啊,淘到了金子,最后卻被金子給“藥死”,尸拋荒山。

  而金場出來的人,死后都不得安生,還被人開腸破肚,翻扒腸胃找金子。

  有的人,為了把金子帶出去,寧愿死去,讓兄弟們將金子裝在他肚子里,再把他的尸首送回家鄉,以此來把金子帶出這荒山老林。”

  老黃說到這些的時候,總忍不住長吁短嘆:“僥幸過了卡子,也要把自己打扮成最窮的要飯花子,千萬不能露富,不然定沒有好處!”

  “你說的這些都是解放前的事兒了,現在呢?”呂律看他說得差不多了,趁機引導一下:“現在總沒人敢那么明目張膽了吧?”

  “誰說的?這礦場里,分幫的少說也有十多個,人數多的幾十上百人,少的也有八九個,尤其是那些敢直接開著機器粉碎礦渣進行選礦,就地用土爐熔煉的,這些人不要招惹,手頭不只是有刀子,還有槍。

  他們甚至有人專門去找金子,也有人跟著礦場勘探隊的,還有找金子的黃金兵,人家根本就不怕,哪里開始放地標,機器跟著就抬到地方,架起機器就開始淘。

  同樣的,淘了金子的人,一樣被盯著,明面上不敢亂來,暗地里下手更黑。去年就有個姓汪的,在老礦渣堆子里找到一塊指頭那么大的一塊狗頭金,被人盯上了,只是去林子里上個廁所,人就死在林子里。

  這暗地里啊,有張大網,在這兒吃了餌,就隨時有被捕撈的可能。

  這碗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們要走就趕緊走,走了就莫回頭……莫回頭!”

  老黃這話一出,讓幾人都不由有些心驚。他們才真正意識到呂律的擔心一點都不為過,呂律的小心也很有必要。

  “這些人找金子,都往什么方向去了?咱們可得繞著點!”呂律又試探著說了一句。

  “什么地兒都可能有!這個可說不準,山里隨便遇到的,都可能是!當然,山里野獸多,有本事兒獨闖的沒幾個,大都是一伙一伙的。反正小心吧。”

  這話聽得呂律一點脾氣都沒有。

  看來,不管去哪兒,都可能碰上,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一頓飯吃得湯水都干干凈凈,米飯粒兒都沒剩下一顆。

  老黃酒喝得有點大,打著手電筒搖搖晃晃往回走。

  遠遠地聽到他扯開嗓子斷斷續續地嚷嚷:“出了山海關,兩眼淚漣漣;今日離家去淘金,何日才能把家還?一把金砂亮閃閃,得拿命來換……”

  “怕了沒有?”呂律笑著問了一句。

  “說得誰沒槍似的,誰怕誰啊!”張韶峰一臉無所謂。

  其余幾人也是淡淡笑了笑,沒有絲毫懼怕。

  呂律卻是沒笑,沉聲說道:“接下來的路,好好走,都認真點,別不當回事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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