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小廟山門好似被撞開。
一陣灰煙逃竄而出,貼地飛行,在月光下被清晰的映照出蹤跡形狀,往夜色下的大山逃竄。
身后虎狼皆從小廟中沖出,源源不斷,數量多得已經超過了不足一間民房大小的山神廟所能容納的范圍,對其緊追不舍。
滿山都是狼嚎與奔逃之聲。
可惜虎狼沒生翅膀,在山間奔跑再怎么自如,也不如飛得快,唯有滿天燕子不停騷擾攔截,也為它們指引方向,才勉強讓它們沒有跟丟。
于是只見月色下群山茫茫,一股灰煙貼著山地四處鉆竄,天上跟著無數嘰嘰喳喳的燕子,翅膀拍出的風聲連成了一片,地上又是四頭猛虎與群狼化作的洪流在山間窮追不舍,仿佛不知疲倦,其余各個山頭,皆散布有叼出巨頭的狼群,設伏沖出,只是沒法傷到灰煙罷了。
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了一道身影。
乃是一名身著舊道袍的年輕道人,拄著竹杖站在小路間,身后老老實實的站著一匹棗紅馬。
灰煙一見到他,立馬便轉向。
便見道人輕輕一舉竹杖——
“轟隆!”
晴夜霹靂,秋日驚雷。
青白色的單道雷霆憑空出現,到末端才顯出幾道分叉,正正打在那股灰煙之上。
“篷!”
灰煙瞬間便散入了林間。
“嘩啦……”
猛虎狼群隨后而至。
此乃山間一片雜樹林,雜草滿地,小樹稀疏,大大小小碎石遍布,是一塊無人耕種的荒土。
四頭猛虎,上百頭狼,簡直像是一股洪流,瞬間就將這片土地給占滿了,猛虎伸長脖子四下環顧,狼群有幾頭俯身低頭不斷嗅著味道,其余的則自覺四散而開,一面將這片荒地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一面占據高地,四下觀察動靜。
穿著三色衣裳的小女童騎在一頭猛虎背上,座下猛虎比之最強壯的那頭猛虎要瘦小了不少,卻也不是四頭猛虎中最瘦小的,乃是當初她最先從小旗子中召出的那一頭——
三花娘娘念舊得很,對它感情深厚。
此時女童右腿繞虎背半圈,繞到與左腿并排,小身板往下一滑,很輕松就從虎背上滑了下來,她也低著頭在荒地上不斷踱步吸氣。
嗅著嗅著,她又折回身,將自己身上斜挎的褡褳取下來,掛在猛虎頭上。
“篷……”
干脆變成貓兒,貼地嗅著味道。
“它受了重傷躲起來了。”燕子懸浮在空中,不敢落下。
“知道的!”
“它是山精,善于變化成山中之物,而它又是山神,躲在山中,很難被找出來。”燕子繼續提醒道,“三花娘娘小心身邊的草木頑石。”
“三花娘娘見過山怪要放個那個,會爆的那個,就會把它嚇出來。”貓兒仰頭看向天上,“它身上有臭耗子的味道。”
這時狼群身后傳來腳步聲。
道人撥開雜草,拄杖走了過來,棗紅馬背上多了一口大鐵鍋,跟在身后,馬蹄聲得得,鈴鐺又回蕩在這山間。
狼群扭頭回看,紛紛為他讓路。
“這位可比我們當初在雁回山上遇見的山怪厲害聰明多了,爆竹可沒有辦法將它嚇出來。”宋游微微一笑“不過三花娘娘神通廣大,確認這位山神在一個區域,便可以火撩山,在下自會幫三花娘娘控制火勢,不令其蔓延。”
“是哦……”
貓兒回頭愣愣盯著他。
于是折身一陣跑還沒有野草高,跑到猛虎身邊,一個起跳,跳到虎背上,再一跳便跳到了猛虎頭頂。
猛虎頭顱很大,頭頂還真可以輕松容納一只貓兒站著。
只見貓兒深深吸氣……
可就在此時——
“噗!”
地上陡然炸開一團灰煙。
竟是前邊一塊有人膝蓋那般高的碎石,陡然變回了安樂神的模樣——
如干瘦孩童又與成年人一般高的身軀,頂著個拳頭大小的頭顱,肚皮里隱隱可見微弱的火光晃蕩,一見宋游就朝他抬手作揖,高聲喊道:
“饒命!饒命!”
貓兒愣了一下,剛吸進去的一大口氣一時不知該不該吐,只回頭看向宋游,憋得貓臉上都顯出了復雜的表情。
“足下已向村民索要孩童來食,身上也害了不止一條人命,如何能放過足下?”
宋游卻是開口說道。
“嗝……”
貓兒立馬便又把氣吐了出去,沒吐干凈的,便噎在喉嚨里,化作一個嗝。
“怪那長元子!都怪那長元子!都怪那國師!我辛辛苦苦替他做事,不曾偷懶,末了他卻要派人來除我!”虛弱的安樂神狀若瘋狂,這瘋狂不僅體現在他的措辭語氣里,也體現在眉目神情、手舞足蹈上,“我如何能不氣?”
“在下黃昏時已去山下找村民問過了,足下早在兩年前,就下山啃食村民豬狗牛羊了,否則的話,足下的道行精進想來也沒有這么快。”
“怪那長元子!怪那長元子!”安樂神不斷重復,“都怪人!不怪我!都怪人!”
“如今只想請問足下——”
“問?問我?問我什么?”
“當初國師搜集天材地寶,除了足下,還安排了哪些位妖精鬼怪人神,如今他們又怎么樣了,不知足下對此可有了解?”
“除了我?除了我?除了我還有四個!四個!”安樂神語氣快而激烈,常有重復,說著頓了一下,又說道,“陽州和周邊,山里,城里,總共有五個神仙替他找,原先都不是好東西,除了我,恐怕都死了!都死了!長元子!!”
“五個……”
“放了我!我說了!就放了我!放了我!”
“那可不行。”宋游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只能換來足下無痛無苦。”
安樂神一聽便鼓圓了眼睛,它的腦回路也是有趣,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跳腳,也不是繼續求饒,而是一個勁的勸他:
“換個難的!換個難的!”
“修行難得,性命可貴,當初國師派佛門高人來誅除足下,哪怕足下在反殺他之后,能被敲響警鐘,此后改過自新,在下今日從此路過,也斷然不會要了足下性命,可惜足下過于殘忍,已經瘋了,如何也不能留下足下了。”宋游卻是神情淡然,緩緩搖頭,“可惜,在下還沒來得及在天下各地籌建與陰司連通的城隍府衙,否則便將足下交給城隍與陰司來判了。”
“你才瘋……”
“呼……”
安樂神的話還沒有說完,山間便掠過一陣清風,清風所過,草木搖晃,妖邪的身影在風中就像云煙,一吹就隨風消散了。
端的是一個無痛無苦,自己都無所察覺。
“唉……”
宋游嘆了口氣,轉頭尋找貓兒。
卻見貓兒已經又化作了女童,背上了自己的褡褳,從褡褳中摸出幾張折成方形與三角的符箓,舉起來手遞給他:
“你的符!”
宋游伸手將之接過:“既已給了三花娘娘符箓,三花娘娘為何不用呢?”
“因為三花娘娘覺得它很厲害,但是三花娘娘還要更厲害一點!”小女童仰頭與他對視,嚴肅的說道,“而且符要用紙寫,紙很貴的!”
“三花娘娘果然是有文化了,夸自己的方式都精進了不少。”
“什么?”
小女童又把頭微微一偏,滿臉不解。
“沒什么……”
宋游搖了搖頭,拄著竹杖,借著月光,轉身便往回走了,邊走邊說:“這位山神很有本事,放在北邊幾州或許不算什么,可放在南邊,便是世間少有的兇悍妖魔了,尋常民間高人難以祛除,加之又狡猾無比,難怪國師派來的那位佛門高人會栽在這里……”
說著一頓,微微偏頭:
“不過三花娘娘與燕安卻能將之降伏,說明你們兩個已能獨當一面了。”
“毒倒一面!”
“都是三花娘娘厲害……”
“三花娘娘本來可以叫四只老虎出來幫忙的,那個廟子太小了,都只叫了兩只!”
“三花娘娘厲害……”
山風吹拂,聲音聽不清楚。
一大一小兩道人影,帶著棗紅馬與燕子,又走回了山神廟門口。
此時的山神廟已然一片狼藉,房梁差一點就被燒斷,艱難的支撐著房頂。廟中墻壁滿是打斗的痕跡,煙熏火燎抓痕撞坑,神臺上的神像被那安樂神自己一頭給撞掉了腦袋,又被猛虎摔倒在了地上,脖頸朝下,原本神像上披的被風衣更是被燒得一點也沒剩下。
六畜還在門口。
三花娘娘迅速跑了過去,一把就將地上的大紅雞公抱了起來,隨即毫不停留,一低頭又跑進神廟中,在一片狼藉的神臺上一陣翻找。
這里擺著不少水果和供米,她早就盯上了它們,因此吐火之時也特地避開了它們。
如今只墊著腳尖,將米全部捧起,放進自己的褡褳中,那些梨兒橘子便難免被大戰波及,此時在她看來,大致分成兩種:
一種沒爛的,可以用來喂道士。
一種被砸爛了的,可以用來喂馬兒。
除了第一種,全是第二種。
倒不是三花娘娘輕視馬兒,實在是那道人過場太多。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壞了也不吃,臟了也不吃。相比起來,馬兒就可愛多了。
小女童表情認真,動作麻利,全部拿起,也都裝進褡褳,裝在另一個口袋里。
再走出小廟時,便已是滿載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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