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宮中。
清懷子手拿道經,盤坐于地,旁邊桌案上的銅香爐中飄出裊裊青煙,帶著令人心靜的味道,門外大殿隱隱飄來弟子們晚課誦經的聲音,宮觀中的道樂也帶著幾分陽州的溫柔婉約,與之相合,更使人心靜。
清懷子卻沒有看道經,而是思索著昨天打聽到的事情。
陽州商貿發達,四處皆有商客往來,宮觀寺廟又是魚龍混雜之地,從浪州來的客商也不少,清懷子稍一打聽就知曉了。
大約一個月前,浪州與陽州交界,九壤山上,安樂神大祭,有一道人攜一女童參與大祭,當日過后,安樂神神像破碎,神廟半毀,只在神廟前留下一塊山石切碑,告知鄉民,邪神已除。
六畜中有五畜物歸原主,誅除邪神的高人只取了一只雞走,未留姓名。
清懷子不免又回想起了前幾日那名道人。
那名道人自身雖不曾展露任何不凡之處,可他言辭溫和有禮,談吐亦是不凡,加之身旁女童與少年,細想起來,其實處處皆是不凡之處。
不知他究竟是天宮神仙下界,還是山中隱世高人,只聽他誅除邪神,不留名不牟利,只取了一只雞走,此番品德便足夠令人敬佩了。
就在這時,窗外忽有風聲。
“撲撲撲……”
清懷子轉頭疑惑望去。
只見窗外有一只燕子飛來,燕子是常見的燕子,可在它腳下卻抓著一樣東西。
仔細一看,乃是一顆綁著細線的紅果子,雞蛋大小,換作尋常燕子,抓著這么重的東西定然是飛不起來的,可它卻飛得輕松。
燕子撲扇著翅膀在窗外停留片刻,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往屋里看,在他臉上掃了又掃,似是在確認房中的人,片刻之后終于飛了進來。
清懷子即使心中早有猜測,畢竟少有見到這般奇異之事,還是忍不住微微往后仰身,下意識避了避。
反應過來,又連忙恢復原樣。
燕子落在了桌上。
紅果子便也落在了桌上,滾了兩三圈,把細線繃直后才停下來。
“敢問……”
清懷子忐忑的看向它。
燕子也睜著眼睛與他對視,竟同樣開口,口吐人言:“可是清懷子道長?”
“正是!”
“前幾日我們見過一面,只是,只是在下愚鈍,腦海中模糊了道長真容,還請恕罪。”
同樣是送東西,燕子說話已比當年安清從容自然了許多。
“不敢不敢……”
清懷子拿著道經,與鳥對視而交談,總覺得奇妙,只是他畢竟是道人,倒也保持著鎮定,問道:“小燕仙來此有何事呢?”
“是這樣的。多虧道長指路,我家先生前幾日去蛩山走了一遭,那里山清水秀,靈氣充沛,收獲良多。那日我們又承蒙道長熱情招待,我家先生也一直念著道長的招待之情。”燕子一口氣說著,只是語氣有些像是背詞,“我與我家先生明日就將離去,正好前幾日游玩蛩山,在山間靈氣充沛之處找到了一株靈果,摘了幾顆,于是先生特地請我送來一顆,給道長嘗嘗滋味,算作道謝。”
“這怎么好意思……”
“靈果既已送到,不敢過多打擾,便向道長告辭了。”
燕子按著自己飛來路上心中暗自演練過好幾次的程序,將話說完,總算說話沒有磕絆、給先生丟人,隨即也不給清懷子回話的機會,只一扭身,撲扇著翅膀,便又從窗口飛了出去。
還是藍天廣闊,風中自在。
清懷子則連忙起身,走到窗前,拱手行禮而目送他遠去,眼睛依舊睜得很大。
“果然……”
果然是一只燕子。
談吐如此講究,行事如此有禮,也必不是尋常山間精怪,加之那日燕仙顯靈,定是燕仙后人了。
清懷子遠遠看著,直到那個小黑點徹底消失在空中,怎么也找不到了,這才收回目光,又連忙坐回原位,捏起桌上紅果,小心翼翼。
紅果晶瑩剔透,散發奇異芬芳,聞之便覺得渾身舒泰,像是睡了極好的一覺過后精力神采皆恢復到最佳的感覺,捏著不動,仔細看去,果子上好似還會散發出淡淡氤氳,若有若無,個中神異,幾乎與書本上記載一樣。
也與那位師兄說過的差不多。
“果真是靈果……”
清懷子睜大眼睛,喃喃自語。
“那位……”
剛想說用一壺清茶幾盤果子換了一樣天材地寶,自己賺大了,可細細一想,也不過互相的好意而已,實在無需糾結那些。剛想說那日的少年果然是安清燕仙的后人,那位道長多半也是神仙了,可今日見他品行,是不是神仙,好似也不要緊了。
清懷子如此思索,只覺越品越香,干脆將果子拿在袖口擦一擦,便送入了嘴中。
靈果清爽,入嘴淡如水,回味悠長。
一人一貓一馬,沿官道而行。
燕子在天上左右亂飛。
宋游沒走水路,但差不多也是沿著青女江走,大多數時候都能看得到江水,這樣也好,至少取水方便。
此去往東,直達陽都。
陽都有位極樂神,乃是五位地神中唯一一位被封于城鎮的神靈。
不過宋游并未直接去陽都,而是先沿青女江走,又沿著倒流江走,繞了陽州半圈先去拜訪了南邊的安逸神,又去拜訪了東邊的平安神。
南邊的安逸神安分守己,在兢兢業業為國師搜集天材地寶之余,既未隨意顯身嚇到當地百姓,也并未勒取香火,更沒有像九壤山的安樂神那般直接吞吃活人且要求以人做牲,獻祭于他。因此國師雖然也有準備,派來了一位民間高人,卻只是叫民間高人來探查與監督,當發現這位安逸神確實沒有逾越之舉后,便只是罷黜了他的神位,并沒有將之誅滅。
東邊的平安神最是暴躁,其過分之舉還要超過九壤山的安樂神。
宋游到地方的時候,當地鄉紳豪強都還在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供奉給平安神,又四處搜集美貌婦女,獻給平安神做妻妾。
可其實宋游幾經走訪、四下調查發現,一年多以前,國師乃是請的一位出自真山的老道長出面,已然將這位平安神誅除,如今鬧得陽州東部幾縣之地人心惶惶、連地方官都敢怒不敢言的所謂平安神,其實只不過是人心之惡,欲望無止境。
自然將之交給郡官懲治。
如此走到陽都時,便已入冬了。
道人已然穿上了厚衣裳,帶著棗紅馬,慢慢悠悠走近這座天下繁華之城。
尋常城池,不管是郡治也好,州治也罷,要想領略城中繁華,大多都要先見城墻,進了城門,才是繁華街道。
哪怕逸都也是如此。
可陽都卻與長京一樣。僅是走近陽都,還未進城,便已能看見鄉村遍布,官道兩旁滿是商鋪、酒樓、車馬店和來往貨運商家的倉庫。官道幾乎是貼著江河修建,兩旁河面上來往船只不斷,官道兩旁車馬行人亦是絡繹不絕,時常有人停下,就在路旁吃飯飲酒,住宿歇息。
蒸面點、煮湯餅的水蒸氣在冬日實在顯眼,一揭開鍋蓋就能沖起老高,連續幾家便仿佛能化作天云。
酒旗迎著寒風招擺,獵獵作響,伴隨著下方店中客人的談話聲、高喊聲與大笑聲,還未走進陽都,這份熱鬧便已超過了沿途大多數城池。
這城外集鎮風景綿延了十幾里。
就連宋游也忍不住腹中饑餓,停下來吃了碗熱騰騰的橡子面,這才沿著官道繼續前行。
陽都城墻終于出現在了面前。
“陽都……”
宋游駐足抬頭,喃喃念著。
貓兒也抬起頭,同樣盯著城墻上方。
出示度牒,順利進城。
城中更是商賈云集,千商幅湊,春風十里,繁華如夢。
“喵嗚……”
“是啊。”
相比起長京帝都,天子腳下,陽都沒有那么多顧慮,可以更為張揚,便更像是一座消費城市——陽都離長京不近,卻勝在水路發達方便,自開朝以來一直有很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來到這里,放肆的玩上一段時間才離去,有的甚至整日留連青樓,直至花光所有錢財。
宋游邊走邊看。
青樓千家,畫橋無數,可惜正是寒冬,江畔柳枝尚未抽芽,否則應是風景如畫。
“喵?”
腳下響起了自家貓兒的聲音。
宋游低頭一看腳步不停,自言自語般的回答道:“先找個客棧住著吧……”
“喵安?”
“沒有辦法。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住哪里更好。”道人拄著竹杖,邊走邊說,也不怕路上行人投來的異樣眼光,“所以只能先找個客棧住幾天,把陽都逛一圈,之后再找房牙子租房。自己做飯方便一些。這邊的飯菜,想來三花娘娘吃著也不合胃口。”
“喵啊?”
“三花娘娘掙的錢還有很多。”
“喵!”
“蜂蜜雖然值錢但我們也不多了,還是留著三花娘娘泡水喝吧。”
“唔……”
貓兒把頭低了下去,繼續邁著小碎步跟著道人走,敏捷的避開來往行人的腳,同時扭動著頭,用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將這座城市映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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