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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長京之亂

  湖畔便是一條黃土路。

  綠色鏡子一樣的湖面,綠得深邃,倒映著遠山與天云。

  道人領著棗紅馬行走其中,馬兒身后還有一只似乎每一步都邁得謹慎猶豫的貓當這一行人從湖邊走過,他們的身影便也出現在了湖里。

  “倏.…”

  靜謐深邃的湖面中又多了一只燕子的倒影,劃空而來。

  燕子穩穩落在馬兒背上。

  “前邊就是絡州了。”

  “到絡州了啊。”

  宋游也抬頭往遠方看了一眼,可惜只能看見成堆的山和燕米地,烈日炎炎,前路見不到頭。

  “日上三竿,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也到了太陽最曬的時候,我們要不要找個陰涼地休息一下,吃個午飯、睡個午覺再走?”

  “午覺就不睡了,不過確實該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吃個午飯。”

  “前邊就有一棵大樹,樹下有一片空地,很蔭涼,有人在那里歇過涼。”

  “那正好。”

  宋游好似也看見了那棵樹。

  身后的三花貓走到了湖畔邊緣,探頭往湖中看去,似在凝視自己的倒影,過了會兒才收回目光,扭頭看向道人:“正好,這湖里有魚,等下就讓燕子去給你撿柴,三花娘娘先來釣幾條魚,釣到你就吃魚。徐家送給我們的干肉吃完之后,你都三天沒有吃肉了。

  “湖邊沒有樹蔭,很曬呢。”

  “三花娘娘有斗笠。”

  “那便辛苦三花娘娘了。”

  “在徐家的時候你怎么不吃耗子?”

  宋游無奈的搖了搖頭,好氣又好笑:“你這小東西,怎么那么倔強呢?”

  “你這大東西,怎么那么倔強呢?”三花貓邁著小碎步過來,毫不猶豫的學了他的話,只是語氣要嚴肅一些,“要是你在徐家吃了耗子,你就知道耗子有多好吃了,然后走在路上,你就再也不用擔心沒有肉吃了。”

  “三花娘娘用心良苦。”

  “等著三花娘娘釣的魚吧。

  “莫釣太多,天熱,吃不完會壞掉。”

  “知道的……”

  這點小事,三花娘娘自是知道的。

  宋游也繼續往前走去。

  最近幾日他的行程一直比較趕。

  雖說也沒有一昧的趕路,然而行走的速度較之往常也明顯變快,路上的停留變少,少了些許悠然,這其實是不由自主的事。

  風狐說,天下已經亂起來了。

  這是很可能的事。

  此地距離長京所在的昂州畢竟還隔著兩個州,并不算近,受限于交通和便,若是朝中有變,短時間內消息不見得傳得過來。

  縱觀歷史,常有這種情況。

  有時朝中變動,邊疆地區要很久才能反應過來,極端情況下甚至王朝已經亡國數年,仍然有地方不知道或是不愿相信。

  有時大軍壓境,戰亂已經到了河對岸或是前夕,然而一江之隔、一夜之差的百姓非得等到戰亂已經到了面前才能反應過來。即使如此,尋常百姓仍然難以清晰地知曉動亂的全貌。

  何況現在應該只是開始。

  大晏正是盛世,民心匯聚,自打塞北臣服之后,整個大晏周邊,再也沒有可以威脅大晏的對手。

  內部雖說矛盾積壓嚴重,各地軍鎮手握大權,還有一個宛如不可戰勝的陳子毅,可前些年傳進來的燕仙良種暫時填飽了百姓的肚子,陳子毅又并沒有謀反的心思,而他和老皇帝又能輕松鎮住別地的軍鎮統帥,如此一來,大晏很難一上來就爆發江山淪陷、天地崩塌般的大亂。距離狐貍說的改朝換代應該還有不少年。

  如今的動亂多半從長京內部起。

  乃是盛世之亂。

  這等盛世之亂很特別。若是動亂不繼續擴大,引發更嚴重的后果,無論誰輸誰贏,當時各地的百姓都很難清楚事實的全貌,往往只有很多年后那些由史官和士人著作的書籍流傳開來,后人翻看查閱,這才知曉,當時原來是那么回事。

  而這幾天來,宋游走在官道上,確實遇到不少郵差,打馬匆匆而過。

  這似乎是一種說明。

  燕子說的那棵大樹是一顆黃葛蘭,長得極其高大而茂盛,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陰影,樹下自然寸草不生。

  想來路過的商旅行人也常在樹下遮陽避雨,地面被踩得平整堅硬,還有人搬來了石頭,已被眾多屁股坐得光滑,也有人壘起了灶臺,這么多年也沒有人把它拆了去,而是不斷往下傳,亦不知為多少旅人做過飯了。

  宋游走近之時,便聞到了一陣幽香。

  抬頭一看才發現,此時正是黃葛蘭開花之時,滿樹的玉花。

  黃葛蘭的花白中透黃,如玉似的,花瓣纖長而易掉,亦在地上鋪了一小片,香氣讓人聞之心情愉悅,似乎上天也想讓宋游在此歇一會兒。

  “那好吧.…..

  宋游仿佛自言自語般,從棗紅馬背上取下行囊,放在地上,又取下釣竿,將之遞給身邊童兒,接著又取出鹽料。

  燕子亦化作人形,去為他撿柴。

  宋游很快便在樹下烤起了魚。

  三花娘娘用草葉子釣上來的大草魚,提過來就已經剖洗好了,改刀腌制,只用一根木棒串著,架在火上慢烤,偶爾均勻的灑點油上去,香氣便隨著樹下柔風慢慢傳播開來,牢牢吸引著女童的目光。

  隨即宋游輕灑鹽料。

  女童亦是隨著他的動作而移轉目光,一個細節也不愿錯過。

  就在這時,她卻忽然扭過頭,像是聽見了什么動靜,看向道路左邊,隨即便不移開目光了。

  一群江湖人頂著烈日走了過來。

  江湖人灑脫,邊走邊談話。

  在宋游看得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見了樹下這一群人,說話的聲音下意識停了一下,待看清乃是一名道人之后,這才恢復了輕松,但似乎也沒有再討論先前的話題了,而是抱怨起今日的炎熱。

  這群江湖人顯然也是打算在這樹下休息的,走過來后,打量了一眼宋游,還和他搭了幾句話,這才全部坐下來。

  年紀大的坐在石頭上,年輕的便席地而坐,拿出饅頭分食,又取來水囊輪飲。

  宋游的魚也差不多好了。

  三花娘娘在湖邊取了一片蓮葉,便用來當餐盤,一大一小兩人各拿一雙筷子,時不時還喂一點給燕子,吃得十分暢快。

  料上去,烤得微焦的魚肉加上高溫激發出的香料味道,那群江湖人也忍不住連連向他投來目光。

  對比之下,江湖人的饅頭雖然也是帶餡的,可畢竟涼了,再加上宋游灑了諸多調實在憋得難受,干脆別過眼去,繼續討論起先前的話題,好轉移注意力。

  “那現在長京是誰在管?

  “自然是順王在管!”

  “不知這明德能到何時哦.….

  “管它的呢!莫要打大仗就好,真要打的話,也別打到咱們這里來,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也不容易!

  宋游聞言不由一愣,轉過頭去。

  江湖人還在悶頭討論。

  “可是太子和陛下往逸州逃去,為何絡州也會如此緊張呢?”

  “不要亂說!”

  立馬有年長者喝止了年輕人,同時扭頭看向宋游那邊,剛好與宋游投過來的目光相觸。

  好在宋游是個道人,讓他輕松了不少。

  宋游則趁此機會,正好問道:“不知幾位說的是什么意思?長京怎么了?”

  “先生還沒有聽說?”

  “后邊好像都沒有聽說。”

  “也是,消息還沒有傳到這邊來,不過想來也快了。”稍微年長些的江湖人倒也沒有不答他的話,只是也斟酌著用詞,“我們也是聽說,原本拱衛京師的軍隊忽然進了長京,說是太子篡改陛下詔書,又挾持陛下,想要圖謀不軌,原先大的那位皇子,也就是現在的順王奉密詔進京,現在長京已經是順王說了算了。”

  “竟是這樣…..”

  宋游愣了一下,隨即又問:“那幾位剛才說的,什么往逸都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這..這就是傳聞了…....”

  年長些的江湖人頓時警惕了幾分。

  “那便算了。”

  “嗨!也只是江湖傳聞,先生若是往前走,自然便知曉,如今前邊已是傳言滿天飛,什么離譜的話都有。”江湖人說著,猶豫了下,“便是說太子帶著陛下和一些文臣,一同往逸都方向去了。”

  “逸都.…..”

  宋游暗自思索著。

  這名江湖人用詞很講究,既沒說是太子脅迫陛下,也沒說是太子和陛下一同,沒有用逃,沒有用遷,倒也是有些玲瓏心。

  這倒是和他原先所想的差不多。

  原先一大一小兩個皇子中,大的那一位本就要比小的那一位更有膽識氣魄,更像那位老皇帝。小皇子雖是嫡子,可皇后母家失勢已久,就算落魄得最厲害的太尉府也在幾年前沒了,反倒是大的那位母親受寵,母家本是將門,出了許多將軍,掌握著長京周邊的禁軍。

  大皇子這般的性格,也天生容易得到軍閥將領的擁護。

  何況當時不少人都能看得出,在兩位皇子之間,皇帝明顯是更喜歡也更滿意與自己更像的大皇子的。

  要是老皇帝早些立儲,便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來給太子鋪路,廢除大皇子母家勢力,可他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不知他有沒有這個心,是否仍是那副天下無人敢違逆他的不可一世的姿態,反正就算他有心,恐怕也沒有那個精力了。

  拖這么久,不知多少人已站到了大皇子的身后,已是利益相同。

  大晏開朝二百多年,天下矛盾積蓄已久,階級也久久沒有換過了,不知多少人在眼巴巴的等著機會,要往上走。這次動亂若不早些結束,恐怕要牽一發而動全身。

  “太子與陛下既是往逸州去了,順王就算要追,也是與這邊完全相反的方向,為何剛才聽幾位說,這邊也有些異常呢?”

  “那誰知道?只是聽前邊有不少人說,看見過大隊人馬在行軍,隊伍長得根本看不到頭。”江湖人說道,“許是絡州和余州的守軍,接到了不知哪一方傳來的調令,要做個什么。”

  多謝告知。”

  “江湖偶遇,只是緣分。”江湖人與他拱手,“路邊閑聊,不留名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宋游也連忙拱手回禮,連聲說道。

  江湖人歇了一會兒就走了。

  只留宋游繼續吃著烤魚,在這路旁樹蔭之下,避著烈日。

  這顯然是很平常的一個下午,烈日下的余州和先前毫無兩樣,他倒是走在半路聽見了遠在數千里外的消息,身后的余州人卻絲毫不知,這個有史以來最強大鼎盛的王朝,都城已經發生了劇烈的權力更迭,期間血腥暴力,無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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