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標清所有港內的設施嗎?”
“允許我到得地方可以,但是港口里有很大一部分我和手下人都不能涉足。”李華梅不無遺憾的說,“他們對我的監控的非常嚴格――過去是澳洲人親自看守,倒比較松。現在換成了從大陸上招募來得明人,反而緊多了。”
“這么說你開始對他們沒吸引力了。”李絲雅開玩笑的說,“你的魅力下降了。”
“不,我覺得他們很喜歡我,特別是在海軍軍官中。”李華梅說,“但是澳洲人中有那么一些人――警惕性很高,懷疑一切人――包括他們自己人在內。考慮到他們實際上勢單力薄,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你估計他們有多少兵力?”
“這我估計不出來,不過在港口,時刻都能看到大概二個連的步兵,訓練的非常好――完全是歐洲式的訓練,裝備的很完備。炮手和水手不計在內。水手要是全部武裝起來,至少能組織起二十個連來。這些水手同樣訓練有素。澳洲人火器很多,彈藥也很足。”
“這樣說來荷蘭人想進攻臨高沒有指望。”
“完全沒有。荷蘭人能出動多少船?十五艘?十六艘?遠征澎湖的時候他們只能出動了十四艘船。”李華梅說,“當年他們把英國人都拉上傾巢出動還是連澳門都沒攻下來,現在要進攻比澳門難啃十倍的臨高,恐怕連港口都進不了,只會碰一鼻子灰。”
“所以他們愿意出五千盾。”李絲雅說。
“我們和澳洲人的關系很不錯,經營果阿貿易獲利豐厚,何必為荷蘭人去火中取栗?五千盾而已。”
“這事不是五千盾這么簡單。”李絲雅揭開窗簾的一角,注視著中庭里正在滴滴答答的滴著水的噴泉,“你說過:這三年來澳洲人的力量在一天比一天強大。等他們強大到可以無視南中國海的群雄的時候,還有我們姐妹的日子好過嗎?”
“他們早得很呢。鄭芝龍……”
“鄭芝龍也是個威脅。”李絲雅說,“臨高的澳洲人卻比鄭芝龍要危險――誰也不知道他們有什么企圖――他們還有很多底牌沒有掀開呢。”
李絲雅認為:荷蘭人和澳洲人打一仗,對她們來說絕無壞處。既然荷蘭人不可能消滅得了澳洲人――只會被痛打一頓鎩羽而歸――所以她們在臨高的利益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澳洲人有了荷蘭人這個勁敵的威脅只會愈加籠絡現有的合作者,李華梅可以從中索取更多的利益。
總體來說,這個機會利用的好,是這兩家“雙損”,而李家姐妹“雙贏”。
“我們要讓澳洲人吃點苦頭。”李絲雅說,“這樣他們就會對你更好啦。總之,這海面上得亂點才好。”
“荷蘭人沒法讓澳洲人吃苦頭。他們沒這個能力。”
“這就要看我們的了嘛。”她說,“給荷蘭人一臂之力。”
李華梅不動聲色:“你想怎么辦?”
“有一個人,我準備用他。”
“阿拉貢內斯?他雖然境遇不好,但不是什么有用的人。”
“他?有點用處。但是我要用得是這個人:魏斯蘭度。”
于是她打發了一個最親信的時常為她辦秘密事宜的黑女奴去見蘭度。這個女人不僅能說一口很好的葡萄牙語,必要的時候還是個冷血的殺手,此人擅于調制毒藥和投毒,曾經不露聲色的為李絲雅鏟除了好些敵人和令她感到厭煩的人。
李絲雅以她敏銳的嗅覺和無孔不入的暗探――她在澳門豢養了一大批各民族的敗類,充當耳目――掌握著城里各種訊息。
魏斯蘭度出現在澳門的時候沒有引起她多大的興趣,這不過是遠東常見的歐洲殘渣――靠著一身蠻力和會舞刀弄槍準備撈取點好處。甚至斯卡伯羅伯爵夫人號上她也對此人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除了奇怪口音的意大利語和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舉止。
后來她在街上、酒店和教堂里又多次看見過他。此人始終沒有收到過他的重視,只是一次,她的一個手下給她拿來一張奇怪的東西。
這是一張長方形紙片,印刷的非常精美,上面有有一個印刷精美的歐洲男人的圓形頭像。至于上面的文字,她不認得,應該是一種歐洲的語言。除此之外,就是一個阿拉伯數字的10了。
這張紙片的源頭,是蘭度下榻的小旅店的老板娘。此人喝醉了之后企圖用這張紙片付賬,被拒絕之后大發酒瘋,硬是塞到了老板娘的胸衣里。
李絲雅關照給老板娘一個里亞爾把這張紙片買下來。她在這張紙片里想到了當年從文掌柜身上搜出的類似印刷品。不過文掌柜身上的是紅色的,上面寫得是阿拉伯數字的100。頭像則是一個黃種人。另外,上面的文字也是漢字。
魏斯蘭度原來是個澳洲人起碼也和澳洲人有著極深的關系李絲雅象發現了新大陸。這樣想來,當初阿拉貢內斯去襲擊臨高本來就是自投羅網不用說,對方派遣這個人到澳門來是為了自己。
她馬上要人盯緊了這個澳洲人――然而差不多一年多過去了,蘭度不僅沒有回過臨高一次,甚至都從來沒到過黃順隆的店鋪一次,他和外界完全沒有聯系,除了為耶穌會工作的時候會外出之外,幾乎每天都混在澳門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
無論如何,他都不像一個密探。
她向耶穌會的內線打聽了這個人的全部消息。蘭度是從大明官府手里接收過來的。大明官府是從沿海的一個叫“臨高”的小縣城把他捕獲的,當時他被幾個漁民救起,送到縣城來。
內線告訴他:蘭度為耶穌會服務很忠心,杰蘭扎尼大人對他非常的滿意――除了在花錢上面。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試探。李絲雅確認了一點:蘭度是個澳洲人,但是蘭度和臨高的澳洲人不是一伙的。
如果是一伙的,他絕對不會在這二年多的時間里從來不和臨高的澳洲人發生任何關系,而且,他也沒做過什么為澳洲人服務的事情――除了夜襲博鋪的消息可能是他泄露的之外。
另外她還從杰蘭扎尼的侍從嘴里知道,蘭度幾次對會長大人說過:“他們是不折不扣的中國人,雖然不是明朝的人。”
盡管會長大人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李絲雅卻很明白:蘭度很清楚表明他知道臨高的澳洲人的底細。至于他為什么著重要說“是中國人,而不是明朝的人”應該另有緣故。
如果是普通人,李絲雅早就把他秘密的綁架來拷問出個所以然來了。但是蘭度在澳門是為耶穌會服務,她還沒有狂悖到敢于得罪耶穌會的地步。
現在正是一個好機會。李絲雅考慮了幾天,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荷蘭人要打探臨高的秘密,她可以讓蘭度去,如果蘭度是澳洲人的暗探,他就絕對不會把臨高關鍵性的防御措施告訴她。而蘭度卻不知道李華梅是她的人。只要一對照就能發現。反過來說,蘭度不是暗探,他對澳洲人的很多底細就會比自己乳妹的情報更為詳實。
要是這樣的話,蘭度可就是一個奇貨可居的人物了李絲雅想,澳洲人將來必然是南中國海的一霸,有一個知道他們底細的人掌握在自己手里,其中的好處是無可估量的。
蘭度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李絲雅算計了一遍。既然接受了錢財,他決定就親自到臨高去一趟。親眼去看看中國人在臨高干些什么,估量下自己是不是可以投奔對方。在他看來本時空的任何軍隊都不可能是用現代武器武裝起來的中國人的對手。萬一中國人居然在本時空的人手里吃了敗仗,那他還是干脆斷了投奔他們的念頭為好。
然而歐洲人的面孔去臨高未免太過顯眼了,自己一入境就會被中國人盯上。冒充商人是不可能的――自己不象一個商人,對這里的貿易一無所知,根本經不起盤問。蘭度考慮再三,決定冒充神父的隨員。耶穌會最近要派遣二名教士到臨高去。陸若華要求增派教士的信件抵達之后,耶穌會先后又派遣了三個人去,但是臨高方面對教士的需求有增無減,加上前階段又有一位神父在黎區傳教的時候染病“蒙主召喚”。按照臨高教會的要求,耶穌會決定再派遣二名教士前往臨高傳教。
蘭度去請求科曼熱神父,只說自己對臨高很好奇,希望能夠隨團去看看。他的要求立刻得到了同意。于是蘭度就成為耶穌會訪問團的一員。
春天的陽光,透過窗外竹樹叢的間隙,把斑斑駁駁的影子,鋪灑在方磚地上。輕風搖動翠竹,一簾碎影像溪水般來回流淌。
竹子已經全部返青,冬日的枯萎的黃葉正在逐一的褪去。庭院里一派生機。
書房里的陳設十分簡樸,很難想象著是兩廣總督王尊德的私宅書房。
王尊德此時正低著頭在看一封信。他的打扮裝束非常簡樸,幾乎和一個寒儒不相上下。王尊德以簡樸著稱,平日里總是布衣素食,在官場上頗有清正的名望。
這是他的一個門生從京師帶回來的一封信。以他的尊貴和地位,本省的提塘官為他送私信是即方便又快捷的事情,但是王尊德從來不勞動他們的大駕--誰知道東廠有沒有看過這些提塘官們捎回本省的私信。
一封京里的私信,內容無非是是家長里短、各種新聞、朝廷中的風向。原來也不算什么,只是怕給東廠那幫勘磨的太監尋摸出什么“不應”之言,自己就麻煩了。
信是一位朝廷做官的同年寫來的。而這封信,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憂慮。引起他憂慮的是信中隨帶的幾封“附啟”。
按照明代官場的習慣,人們寫信除了一份正文之外,還有所謂“副啟”。副啟是一種不具名的信,用以請托辦事或談機密事宜。
現在王尊德手里的這封信,也有三封副啟。
信得正文照例是些寒溫起居的客套話,王尊德草草掃過了事。第一份談得是朝廷的消息,他大致看了一遍,談得是最近朝廷的動向:袁崇煥的前景不妙--一個多月前,朝廷已經派人到廣西,緝拿袁元素在藤縣的家眷親屬入京。這位一度很受皇上器重的大員恐怕是難逃誅戮之禍了。雖然袁元素和自己并無什么交集之處,牽連不到自己頭上,但是眼看著他被重用又被逮,心里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拿起了第二份副啟。
這上面的內容是朝廷和建虜和流寇作戰的消息。東面的戰事自從朝廷收復遵化之后暫時平靜了下來,只是西北流寇的局面一天大似一天,漸有燎原之勢。而且其中陜鎮的驛卒、鎮兵、軍戶,“從賊頗眾”。
王尊德看到這里,不由得冷笑一聲,心里想這不過意料之中的事情。鎮兵欠餉已經是按年計,至于裁撤驛卒更是敗招。陜西西北是苦寒之地,不比江南和廣東這樣的膏腴之地,要飯也還能勉強活命。原來就是苦哈哈半饑半飽的混日子,現在把他們裁掉了,不造反哪里有活路?
這樣的亂局,恐怕沒有個七八年時間是壓制不下去的。
他丟下這份副啟,拿起下面一封。
這一封寫得很簡略,但是比較要緊。主要是說,自從熊文煥招安了鄭芝龍之后,東南沿海的局面有所穩定,皇上似乎對此滿意。正在督促熊文煥盡快“厘清洋面”。
尊德哼了一聲。熊文煥的這手不過是以賊攻賊,想讓雙方兩敗俱傷他坐收漁人之利而已。只是這事情未必有他想得這么簡單。
廣東這面和鄭芝龍雖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了解的情況卻不少。消息主要是從葡萄牙人那里來得。包括鄭芝龍的起家史和他在日本的特殊關系等等。王尊德很清楚,鄭芝龍絕非善類,也不是一個拿了“游擊將軍”這樣的武將空頭銜就會滿足的普通海賊。
他就撫之后拒不退出中左所,竊踞金廈,目的無非是以此作為港口,和日本等地貿易而已。廣州城每年葡萄牙人會來兩次貿易,從他們嘴里能夠得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中左所與月港相比作為貿易口岸更為理想;鄭芝龍屢次進攻月港的目的并不在于搶劫,主要是迫使商人們不敢再在當地貿易等等。
“鄭逆狼子野心,所圖極大,絕非真心歸順朝廷”這是高舜欽當時聽到鄭芝龍就撫之后的評論――當然是私下的。
但是熊文煥卻不這么看。這一年多來不斷地給鄭芝龍支援船只重炮,甚至把王尊德為福建鑄造的紅夷大炮也送了不少給鄭芝龍。鄭芝龍在福建簡直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知道鄭家在福建廣置產業,甚至把手伸到了廣東,買下了許多莊田和產業,甚至在廣州的城外就有他購置的田莊。簡直是狂悖之極 但是鄭芝龍畢竟把諸彩老等積年海匪一一剿滅了,只要熊文煥捷報不斷,任何彈劾都不會起作用。朝野方面,還頗有認同熊文煥做法的人。朝議對他十分有利,看勢頭很有升官的可能性。
這些消息看似和廣東毫不相干。王尊德卻知道,熊文煥如果升官,最有可能就是來接任自己的位置――廣東也有海賊,而且勢頭并不比福建的小。熊文煥有了一個“平賊靖海有方”的能員名聲,多半就會到廣東來。他現在已經是福建巡撫了,又立有大功,總不見得僅僅平調廣東巡撫。
自己若不能趕快打開一個局面,取得幾個海上勝利,恐怕這兩廣總督的位置就要坐不住了。
只是這廣東洋面上的海賊也是不好相與的。第一大股首推就是劉老香了,此人長期在珠江口外逡巡,不時深入珠江搶劫擄掠鄉民和船只,阻斷出洋的貿易。澳門的葡萄牙人三天兩頭來和他談,希望雙方聯合進剿。
葡萄牙人有大夾板船,有紅夷大銅炮,戰力可觀,但是大明卻派不出人馬來。要進剿,就得發軍餉,整備船只,這都要大筆的銀子。廣東布政使一直哭窮,說藩庫里沒銀子可用。眼下就是為各省鑄炮的錢大多還是欠著得。工部允支的炮價,到現在也沒見著。
不過廣東財源甚多,真想打仗,不拘那里先搞一筆出來還是能辦到的。只是有點不值。
而且廣東官場上對劉老香的底細一無所知,甚至還不如葡萄牙人知道的多。沒有引路的人,想在茫茫海面和無數的小島之間找到劉老香的船隊,簡直是癡心妄想。最后無非又是損兵折將罷了。朝廷過去輸得起,現在,朝廷已經輸不起了。打一次敗仗就意味著再也會恢復不了元氣。
想到這里,他很是煩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