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幾人都有些微醺。
“阿新,”張毓端起杯子,“這杯我必須要敬你,若沒有你當年引薦,我家這鋪子別說做的如此大,怕是都活不過一年。”
眾人轟然稱是,曾卷道:“若無當年阿新的舉薦阿毓,或許我們的際遇便和今日不同了,大約也不能象今日一般在此地聚首了。這造化二字,真正妙不可言……”
他這么一說,眾人都有同感,這一年來四人的經歷,似乎都和與當初陳識新被洪首長賞識有關。
“阿毓,你言重了。我們是兄弟。再說要不是你家的核桃酥入得了洪元老的法眼,我再引薦也沒有用……”
“要我說咱們四人既是兄弟,就該做兄弟份內的事。能做的,不需你求自然去做。不能做的,不光自己不做還要勸住你別做。哪需這多廢話,干了這杯!”
“子玉說的對,干!”
“干!”
敘過舊情,八卦之心不免就涌了上來。張毓早就知道李子玉和董明有些個小曖昧,便打趣道:
“哎?子玉,聽說你和那個董小姐交情不淺啊——”
“哪個董小姐?”李子玉裝糊涂,其實他并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
董明固然是笑靨如花,然而這朵花卻是非常人能采摘。他和董小姐接觸時間長久了,已然十分了解。何況她這個“前明知府小姐”的帽子,對她做生意固然有利,對他這個“元老院的干部”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就裝吧,就是原來董知府家的那位,你沒事不就喜歡去人家店門口那里轉轉么。這里就咱們兄弟幾個你怕什么,敞開說。”
“沒有,沒有,當初照應她的店鋪也是順水人情:她的店就在我的管片上,天天路過……”
眾人轟然說不信,非要李子玉“老實交代”。弄得李子玉招架不住,趕忙求饒道:“哎哎哎,兄弟們饒了老哥吧。說點別的成不成?”
“不成!”眾人異口同聲。
李子玉萬般無奈,只好正色道:“幾位兄弟,董小姐是個好妹仔,人行的端正,又好看,又能干。不過我也說句兄弟間的心里話:她不是個池中物,我攏不住她,也不敢去攏她!”看幾個兄弟都沒怎么理解,他嘿嘿笑了笑,“再說她畢竟是前明的知府家的小姐,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陳識新已然明白過來了,趕緊轉換話題道:“子玉說的有理!阿毓。我聽說你和老爺子分家了?”
“對。城里老店給了老豆。”張毓點頭,“這回是徹底分家了。連賬戶和營業執照都各自獨立開了,就是字號還用同一個——還專門簽了招牌商標授權協議。”
“這是為什么。你要當家老豆肯定不會攔,好好的鋪子你分家作甚——搞得外面沸沸揚揚。”
“阿卷的主意,他跟我說這是遲早的事——有好處沒壞處。”
曾卷點點頭,放下酒杯:“我在財稅局培訓的時候,澳洲人首長張局長講過關于稅目的問題。像現在這樣阿毓家的生意和我家的香燭店按一個比例繳稅是不合理的,以后肯定會按照不同行業確定稅目施行不同稅率。當時我就問過張首長:如果一家鋪子同時做很多買如阿毓家,現在除了吃食也開始做高檔禮品了,還供應軍糧,這種怎么算。她說分別核算就行。回頭我一琢磨不行,就現在咱們這管賬管事的能力,怎么可能分的開。后來我有次跟著王局長檢查就問他,他說這有什么難得,分不開就從高征收……”
“論及賺錢的門道,首長們的確是穩準狠。”
“張首長還舉了個澳洲的例子叫什么“涼飯事科體味”,我聽著就好似這紫明樓,不過那里面賣的東西和其他享受分開的,因為售賣東西的稅便宜。所以我才琢磨著阿毓家有些東西應該放給老店做,大世界的新店干脆只做新生意,這樣一來不就清楚了。還有聽聞在澳洲想少繳稅不僅賬務要清楚,獨立核算的店也很重要,因為書上說澳洲各地官府經常會有補貼給當地繳稅的店面吸引大家去做生意。你想在這廣州,大世界可是元老院一磚一瓦蓋起來的,以后能不給點?你若和城里老店是一家,怕就不符合標準了,首長們總不能讓你拿著這邊的錢去補貼城里的店面。總之分了沒壞處,卻很可能有好處。”
“阿毓到時候再分也來得急,干嘛這么早?”
“早?不早。我們財稅局是干什么的?用王首長的話說,我們是抓錢的。真到首長們讓分的時候……咱們都是知道元老院的人,嗯?還用說嗎?”
“哈哈,曉得曉得。阿卷你可要小心咯,這樣的話不要再說。”
“知道了。這話我也就是我們兄弟伙里說說,外面是斷然不會亂講的。”
大家都點了下頭,表示自己也不會隨便說。
“阿毓,我聽說你店里用的東西,用的秘法都是首長給的?”
“是的,都是。那些秘法的冊子漂亮的跟真的一樣。你見過嗎?識新?”
“見過……這些手冊里有些簡單的畫就是我畫的……”
“真了不起!”
“其實也沒啥,我是打下手的,畫些簡單的東西,老師畫復雜精細的。有時候做彩稿,我就上個顏色什么的。有幾個外國人,那畫得真是好!連首長都說好,可是要論到成批的印小冊子,外國人看了印刷所也嘖嘖稱奇呢。”
“唉……你說這首長們都圖什么?這些秘法,不管是畫畫還是做吃食,哪個不是能安身立命的手藝?說給咱們就跟咱們,還不要錢。回來這兩天我去了董家鋪子……”
“吁……”
“都閉嘴!說正事。鋪子里變了大樣,還加了好幾種吃食,聽說都是那個什么首長。阿卷你們那個女首長姓什么?”
“張。”
“對,據說都是那個張首長手把手教的。完了還自己試吃和董小姐合計改進。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說她圖什么?”
“圖開心唄。首長們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會?還需要跟我們這般凡夫俗子計較?他們漏漏手指縫都夠咱們吃一輩子了。子玉你還是關心一下阿毓擴大經營范圍之后會不會把董小姐的鋪子頂關門了吧。”
“怎么會,怎么會。”張毓已經有些喝高了,連連擺手“說起來這事,我還真想聽聽咱弟兄們的看法。”
張毓對于自家鋪子最早的打算是借著澳洲人的風頭把核桃酥做大,跟著老豆學好祖傳手藝把家業打穩。誰知道隨著洪首長提供的“溫度計”、“試紙”等新鮮玩意兒,張毓發現只要用這些澳洲工具再比照著那些大食數字,就算不跟老豆學手藝也能把吃食做的毫不遜色,更甚至是不管做多少味道都可以算分毫不差,要知道就是老豆自己也會隔三差五失手一回的。再后來張毓在大世界的新鋪子開張,生逢其時的接到了部分華南軍軍需訂單。看著訂單上幾千上萬的貨量,張毓驚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就算不吃不喝不休也完不成啊。幸好隨著訂單而來的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澳洲機器,和更厚的“澳洲秘法”書。在臨高來得技師的指導下,半機械流水線上的單兵口糧如江河不絕一般,饒是自詡精通髡學的張毓也傻了眼。從那時起,張毓就成了“技術萬能”的狂信徒。
“我打算把老店新店加上住宅都押出去,向德隆貸款……”
“阿毓你瘋了?你家過上安穩日子才多久,冒這個風險!”對于他們這些城市小市民來說,“貸款”有莫大的風險——中古時代的商業貸款無一不是高利貸,年百分之六十的利息加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盤剝手段,舉債等于“家破人亡”的前兆。
“就是,什么買賣要得你把全部身家都賭上?”
“諸位兄弟且讓我慢慢說——一,這貸款是按照澳洲規矩,年息1分2,也沒有利滾利的規矩;二,這些錢我準備買地開廠,就在大世界后面,趁現在地價還沒漲就入手。三是從臨高訂更多的機器。”
“開大廠做吃食,你這能賣的盡?有這許多人來吃?”
“阿卷,普通人家為什么少買不買?東西貴,人窮。就說我這核桃酥,廣州城里的一般老百姓也吃不起!起碼也得家里有幾個閑錢,去得起茶館的人才會吃。如今元老院解放了廣州,你看著街面上短短一年就天翻地覆,這公務員、警察一招就幾千,又到處在招工。到時候誰家不都有兩個閑子了?首長們厲害啊!再說東西,單說這紙,為什么首長們的就把咱本地的全掃干凈了?除了質量,就是便宜。我問過洪首長也自己算過,用了機器這成本低得……”
“阿毓,吃食便宜了,可就像你說的那樣機器一動起來那就幾千幾萬的做,全廣州才多少老百姓?你不會想著大家把你家核桃酥當干糧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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