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多數女子是有家難回。被送到清節院的女子,不論自愿還是被迫,要么是家貧,少一口人吃飯,要么家里爭產,生怕孤兒寡母的多占好處。真心誠意要矢志守節的貧婦,那是百中一二人而已。
現在清節院雖已解體,對她們來說反而是失了生計。當初宣布清節院解散,大家可以各自回家的時候,不但多數人“抵死不從”,而且幾乎鬧出人命,讓這“德政”差點鬧了一鼻子灰。
后來劉三專門來開了幾次座談會,大致了解到節婦們不愿意離開不是為了“守節”,而是生計問題。因此最終決定在收容所里搞“生產自救”。留待以后再逐步安置。
“我要看清節院。”杜易斌開門見山,“還有濟良所。”
這正副所長對視一眼:這首長一來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看,開口就要看女人,這是什么路數?
然而既然是首長視察,他要看什么地方自然是悉聽尊便,陸為嘉趕緊道:“這個容易,這就安排。”
“節婦”們住的依然是過去的清節院的房子,因為又增加了全省各地類似機構收容來的婦女,原來的房子不夠住,又修繕興建了部分房舍,宿舍里配備了了雙層床和必要的盥洗用具。帶幼兒的婦女專門配備了房間。原本臟亂不堪的環境也打掃干凈,還專門修了公共廁所。不論周邊環境還是生活狀況都有了很大的改觀。
“節婦”們不再象過去那樣被關在小院子里,在收容所的范圍內可以自由活動。過去在陰暗的室內紡紗織布是她們唯一的工作,現在她們有得在收容院里擔任“保育員”或者“服務員”,有的則承接“外發加工”,主要是縫制各種制服和制作鞋面。
要說工作,并不輕松。但是工作環境較之過去要敞亮衛生,又有充分的伙食和休息,使得這些過去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和禁錮生活變得蒼白瘦弱的婦女恢復了健康的面色,原本骨瘦如柴的身體也豐潤起來。
雖然收容所的規矩很嚴,但是抵不住荷爾蒙的力量。所以杜易斌到收容所找負責人一談才覺得自己來遲了一步,在收容所里工作的歸化民人員已經“以權謀私”的和不少“節婦”們“好上了”。據說有幾對都去“登記”了。
“有這事?!”杜易斌頓時腦袋疼了,這樣子我還搞個屁呀。
“是,大概有七八對。”陸為嘉見他臉色很不好看,趕緊道,“這是民政部門同意的,說解決歸化民婚姻問題……”
“你也解決他也解決,我怎么解決?”杜易斌頗為不快,覺得搶了他的活。毛修禹卻會錯了意,以為這首長是來清節院“選美”的,便湊上去道:“這些寡婦有什么好看,多是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
杜易斌原本就懊惱,被他扯歪了更是心煩,罵道:“你懂個屁!”
毛修禹嚇了一跳,趕緊閉嘴不說話了。
“現在你們這里有多少‘節婦’?”
“首長,上次有文件來,要我們不要再叫她們‘節婦’……”陸為嘉小心翼翼的說道。
“喔,對對,”杜易斌拍了下腦袋,“那寡婦有多少?”
陸為嘉不敢糾正首長的話——正式的稱呼是“單身婦女”--道:“目前有三百零九人,其中有二十三人身邊有幼兒隨身。除了本市的,還有外地州府送來的。”
“年齡呢?”
年齡組成相對有利,只有不到四十人是超過五十歲的——清節院的生活清苦又勞累,節婦們往往活不長。所有年齡段里,三十到四十歲的比例最高。
這個情況和他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不過三百多人也不少了,就算有一半人真得要守節,也能解決一百多個歸化民的婚姻問題了。
兩位所長見他面色陰晴不定,時而喃喃自語,不知道這首長到底發了什么瘋。半響,他才道:“走,去濟良所,看妓女。”
“首長,清節院不看了么……”
“回頭再說!”
倆人不敢違拗,只好又帶他去濟良所。
濟良所設在原來荒蕪恐怖的后花園里,這里殘留的尸骸已經被清理干凈,搭建起了若干組臨時的棚屋,破損的圍墻亦用竹籬笆修補好了,外圍還設置了請愿警的崗亭——城外的治安雖然有所好轉,但是仍有少量的零星土匪強人活動,夜間搶劫、殺人和盜竊時有發生。
中下層妓女的社會關系復雜,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觸,為了便于教育也防止出現意外,這里是完全的封閉式管理,學員只能在濟良所內部活動。
“首長!”
看到他們到來,一個年青的歸化民女干部迎了上來。
“你是……”
“我叫陸橙,是廣州市婦聯的,現在分管濟良所的工作。”
“結婚了沒有?”杜易斌忽然問道。
“啊?”陸橙嚇了一跳,“沒……沒有……”
“為什么不結婚?”
陸橙接觸過不少元老,還沒遇到過這樣做派的,心想這首長要干嘛,莫非是瞧上了自己?“工作忙,沒遇到合適的……”
“工作忙不是借口。”杜易斌心想,明明這邊有單身女干部,那邊卻沒老婆,“要趕緊找個干部軍人結婚!”
陸橙莫名其妙,心道這干你屁事!但是嘴上依然干脆利落道:“是!我盡快!”
陸為嘉心想這首長到底是什么路數?過來視察該看得不看,該問得不文,就盯著“節婦”和“妓女”。毛修禹卻是另一個打算,莫非這首長是來此覓婢納妾的?不過首長們既然富有四海,何必到這里來找呢?真是想不通。
陸橙大致介紹了下濟良所的情況,這里目前收容著近五百名在整頓風化業行動聲明不愿意繼續從事該行業的妓女,來源包括了廣州府下屬的各州縣。這些妓女大多是中下層妓女,是家貧被賣,家里多半已是無了音信。在本地舉目無親。因為是廉價妓女,被老鴇領家剝削極重,身邊沒有任何積蓄,有的還有各種疾病。
“……她們到這里之后,幫她們做了凈化,還治了病,現在正開展生產自救活動……”
“這些妓女的情況怎么樣?”
“女學員們的情緒還是穩定的。”陸橙沒有直接糾正首長的話,“她們大多出身很苦,在妓院又受盡了盤剝和虐待,能到這里來都對元老院是感激的。”
“有沒有什么問題?”
前面的話是場面話,陸橙是進過政保培訓班的,知道首長最看重的是“存在的問題”。
“情緒是有的。主要是對未來的生活比較悲觀,而且有好逸惡勞的傾向。”
長期的娼妓生活使得她們大多喪失了勞動意識,養成了好吃懶做,得過且過的生活習慣。所以雖然給她們開展了“生產自救”,但是生產效率連“單身婦女”的一半都達不到 “有些人對勞動還相當的抵觸。”陸橙說起來就是滿肚子氣,“在老鴇子龜奴手下嚇得像只鵪鶉,話都不敢說;到了濟良所一個個都和開了鎖的猴子一樣,伶牙俐齒能懟得你背過氣去!看我們好心,犯起規矩來一點不含糊……”
看起來,陸橙在濟良所的受了不少氣。毛修禹趕緊附和著道:“這幫婊……學員不得了,個個都是滾刀肉,臉皮厚!屁股上的皮也厚!犯了錯打藤對她們一點用也沒有,打完了一提褲子還要嬉笑幾句:說什么老娘跪過鐵鏈,烙過火筷,這幾下就當是撓癢癢……真是不知羞恥!”
“她們過去在妓院里受折磨,我們這點體罰對她們沒什么威懾力……”陸為嘉說,“所以我說還是要以教育為主,不能靠體罰……”
杜易斌越聽眉頭越皺,這樣的女人怎么能當歸化民的妻子呢?傷殘歸化民就更不用想了,到時候搞不好再弄出“武大郎”之類的事情。王君這家伙真不靠譜!
他已經有心要打退堂鼓了,然而人已經到了門口——剛才他已經不去清節堂,這回再不去未免顯得太毛糙。
請愿警將門戶打開,平整過的泥地上鋪著白灰沙子,依次修了七座“長屋”——竹桿木料為骨,竹篾蘆席作墻,上面糊著一層黃泥,又刷了白灰,看上去倒也整齊干凈。長屋之間的空隙地上是成排的晾衣桿,掛滿了女人的衣物,風一吹尤如萬國旗一般,雖說本時空沒有三角褲胸罩絲襪之類的東西,但是以杜易斌的見識也知道大多是女子的貼身衣物。不由略略有些尷尬。
毛修禹以為他覺得晦氣,便低聲對陸橙道:“陸主任,您看是不是叫她們先收下來——有礙觀瞻……”
“不用收。”杜易斌聽到了這話,愈發有些惱火,斥道,“晾幾件衣服有什么關系?小題大做!”
“是,是,是。”毛修禹立馬彎腰曲背,做出一副“小人該死”的模樣,縮到后面去了。
空地上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女學員”,有的蹲在井臺旁洗衣,有的坐在長屋門口的椅子上打盹。陸橙說多數人都在工場里做活,這些都是病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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