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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節 路見不平

  “嬸子,附近可有墟市購買蠶紙?”

  “有的,九江大墟便有,蠶紙鋪一般在墟市租有鋪面,也有些制種家肩挑背扛,或獨泛小舟,穿梭在鄉里的小墟市間,就地擺攤出賣。”

  “哦,每造買多少蠶紙合適?”

  “這要看你家桑地的桑葉有多少,不過一般會多定蠶紙,早前蠶蟻所費桑葉不多,若是無利可圖,多余的蠶可棄去,若是求購生絲者多,則可去桑市購買桑葉,不必拘泥于自家的桑地,再者,若遇上水患或是病害,多定蠶紙不至于顆粒無收。”

  問過蠶種的事情,趙和寧起身道:“嬸子,方便看看你家的蠶嗎?”

  黃氏也連忙起身,道:“無妨無妨,只是寒舍鄙陋,恐礙了妹子的眼。”

  “嬸子哪里的話,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

  掀開門簾布,趙和寧發現蠶室的布置與與江南差異很大,泥墻上開有小窗,墻角開有小孔,看起來是為了通風,但都蓋上了厚紙麻布,應該是防止蠅蟲。蠶室最忌高溫潮濕,茅草屋頂有助于通風,泥墻可擋濕氣,但地板卻是直接接觸桑基的泥土,雨季之時,水氣容易侵襲。

  “嬸子,為什么不單獨建蠶室呢?”趙和寧忍不住問起來。

  黃氏面露難色,道:“妹子說笑了,家中困頓,實在無力另建蠶室。”

  趙和寧搖搖頭,人蠶共處一室,嘈雜的環境,過盛的人氣,污穢的空間都不利于蠶的生長,隨即說道:“嬸子不要嫌我多嘴,我也見過別人家養蠶,人蠶共處一室蠶兒容易生病,還是想想辦法單獨建一間蠶室為好。”

  “妹子說的是,我也有打算,再多養幾造攢些錢,便雇人蓋一間茅草屋。”

  “嬸子,這一造蠶何時‘上山’啊?”

  “妹子說的‘上山’是何意?”

  “就是結繭。”江南地區將蠶上箔結繭稱為“上山”,顯然黃氏不知。

  “哦,明日便是三眠了,只需一日,再三日后還有一眠,稱為‘大眠’,也是一日。大眠過后四五日,蠶就結繭,本地喚做‘上箔’。”

  趙和寧對兩地的差異比較感興趣,問道:“能看一下你家的蠶箔嗎?”

  黃氏便帶趙和寧去了另一間屋子,墻角堆著一堆長方形的竹制品,就是蠶箔。蠶箔長約三尺二寸,竹片組成了游泳池泳道一般的骨架,骨架上則是削薄的竹片曲成一寸長、半寸闊的橢圓形,形成了一個個方便蠶吐絲結繭的小空格,與江南地區常用的“草龍”區別明顯。

  趙和寧問:“你們的蠶箔和江南區別很大,可有什么講究?”

  “原來妹子是江南人士,怪不得……”黃氏道,“九江氣候潮濕悶熱,這樣的蠶箔易于通風排濕。上箔之前要用火烤蠶箔,燒掉上一造抽繭后剩余的蠶絲。上箔一二日之后,便要‘焙繭’,蠶箔對立如人字,鋪開約二十張,都用草席、厚紙牢牢包圍,上角開出小孔,方便水氣透出。每八張蠶箔中間,放上火盆,約焙一個半時辰,要把蠶箔上下反轉,再焙一次。如此蠶蛹都已焙死,才能放心取下干繭。”

  趙和寧道:“想必這是因為本地氣候潮濕,焙繭才能防止蠶繭霉爛。”當然除此之外,焙繭還能殺死蠶蛹及附生于蠶蛹上的蠅蚋之類的寄生蟲,使蠶繭固定于上箔時的狀態,利于繅絲。

  “妹子聰慧,一點就通。”黃氏夸道,“只是焙繭需多耗費些銀錢。”

  “哦,要多少銀錢?”

  “每箔六張,耗炭三斤,約耗銀兩分。”

  這點銀子趙和寧覺得不算什么,但對于貧困的農戶而言,多一厘也是錢。趙和寧沒有糾結這件事情,又問:“收了蠶繭是自己繅絲嗎?”

  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當年趙引弓在杭州辦繅絲廠的時候就遇到了蠶繭收購的難題,蠶戶辛辛苦苦的養了蠶,多半是不愿意就此賣掉蠶繭的,這樣獲利太低。在中古的農業社會里,勞動力的價值是很低的,用大量的勞動力換取微不足道的現金收益是很常見的現象。江浙的養蠶戶普遍都是自己做絲發賣,形成了頗具規模的農村副業勞動。

  加上中間還有一個“絲繭行會”壟斷了少量直接發賣的蠶繭,趙引弓也無法向農戶直接收購蠶繭,只能向絲繭行購買。考慮再三,趙引弓決定還是從頭做起。直接從產地來控制蠶繭的生產。確切的說,就是類似雷州農合一樣的小生產者合作社的模式。

  “確實是自己繅絲,”黃氏有些好奇,問:“江南還有人直接賣掉蠶繭?這可太不劃算了,再說我們這兒也沒人收購蠶繭。”

  繭市是機器繅絲業的產物,沒有繅絲廠的海量需求,就不會形成繭市。繭市具有革命性意義的地方,是把繅絲業從蠶桑業中分離出來,趙和寧心想,看來本地的蠶業不如江南發達,零星的蠶繭都沒人收,這是社會分工不夠精細的表現。

  “生絲售賣可好?”趙和寧又問。

  “還可以,都是本地絲坊和商販買去了。”

  趙和寧頗為奇怪,道:“自從澳洲人來后,弗朗機商人日多,通洋貿易一年勝過一年,生絲銷量沒有大增?”

  “確實沒有,如往常一樣。”

  趙和寧問:“不是說‘廣之線紗與牛郎綢、五絲、八絲、云緞、光緞皆為嶺外京華、東西二洋所貴?’有人做竹枝詞云: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濠畔坊。”

  黃氏一介鄉下農婦,最遠的去處就是九江大墟市,自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道不知。

  趙和寧便換了話題方向,問:“生絲是在絲市交易嗎?”

  黃氏道:“這是自然。”

  隨即黃氏又介紹了絲市的情況,九江目前尚未形成專業性的絲墟,與桑市類似,絲市可能是小至一兩間店鋪的場所,大多建立在已有的墟市中。絲市一般只是提供一個買賣雙方會合議價的場所,同樣設置公秤,向買賣雙方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本地桑市、絲市都提供借貸,月息約2。一旦小農遇到天災人禍,現金不足以維持再生產,就不得不投向高利貸。

  見黃氏母子生活困頓,趙和寧忍不住問:“都說家有十畝之地,以桑養蠶,可充八口之食。你們為何過得如此清貧?”

  黃氏長嘆一口氣,面有愁容,卻不言語。

  關宗寶見母親不說話,解釋道:“我家中還有個藥罐子,常年服藥,終日不事勞作,又酗酒抽煙,多年積蓄早已揮霍一空。若不節儉,我母子二人早已淪為奴仆。”

  一旁的樂子仁對本地情況比較熟悉,也對趙和寧解釋道:“九江以魚桑蠶絲為大,即使是鄉紳士族也不會放棄經營。從春季到冬季,不用擔心沒有事做。有資本的話,魚蠶之利轉谷如輪,沒資本的人家還可以割草摘桑,也能過活。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奢侈虛耗,其他地方秋冬之后,谷米入倉,安飽度歲。九江則擔心桑枝尾硬,不于蠶桑之日節儉儲蓄,無以御冬。寡婦自食其力,反而有余資,這是生活節儉的緣故。所以諺語說:‘寡婦有谷糶’。”

  與其他種植水稻的農民不同,以桑基魚塘為業的農戶,其產品不是谷物,而是魚、生絲、桑葉這些商品,無法像水稻種植戶那樣實現自給自足,需要從市場上交換糧食才能生存,因此其生活情況受制于收入,影響收入的因素一是這種模式需要大量的資本投入,二是產品需要直接投放市場,因此農戶的生活處于較高的風險之中。水患來時,魚則逃逸,桑則失收,蠶無桑葉或者染病也沒有收成,倘若一造蠶桑失敗,損失很可能影響下造的生產。市場的動蕩也使得農戶的生活難以穩定。桑基魚塘的農戶其產品賣出之后所持有的是貨幣,還要面對諸如賭博、酗酒之類的誘惑。擔心桑枝尾硬,說的便是怕平日里投入的資本很多,平時不夠節儉,就難有積蓄購買米糧御冬。

  趙和寧有些不解,問關宗寶:“你說的藥罐子是誰呀?你老婆還是孩子?”

  關宗寶道:“是我阿爸。”

  “怎么不見他人?”

  黃氏道:“昨晚才到此處攪鬧一番,強要了一兩銀子,說是要去廣州做生意。”

  趙和寧聽完露出了頗為同情的表情,嘆了口氣,道:“好可憐,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爹?”

  關宗寶卻道:“妹子,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樂長官為我阿媽主持公道。”

  面對突如其來的請托,樂子仁一臉懵逼,他一個小駐在警在本地沒什么根基,家長里短的事情恐怕是管不下來的,便望向了趙和寧。

  趙和寧卻毫不猶豫地說:“我這人最見不得世上有不平之事,嬸子受了什么委屈,盡管開口,我們能幫的一定幫。”說完還看了看樂子仁和張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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