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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節 京師(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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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緩慢的行進著,看似松散的隊列不易察覺的分成了前中后三段,兩側則由側衛,一條花背的大狗在隊伍中往來奔跑,不時興奮地吠叫一聲。

  廖三娘和小八子并轡而行,一馬一驢,一高一矮。

  小八子仰起臉問道:“干娘為何要來這京師地方,不在廣里享福?”

  廖三娘道:“昔日在家時,鄉里就館的先生說,男不言內,女不言外。婦人者,伏于人者也。我在廣里存住十年,隨父兄行鏢,沖州撞府,雖是女子,殺人斗狠,從來行事只是快性,自詡拳頭上站得人,胳膊上走得馬,響當當女兒中的英雄。去了臨高,才知道竟然還有別樣人間。臨高那里不同,女子能與論國事,能科舉、能做工、能當官,不是那等本官虛銜,而是有職事、有差遣的時官,女官人于各部委、衙門間奔走服役,盡一己之能以事大眾,我未想過女子原來也有這般活法,回首前塵,自己不過樂于私斗,以逞一己之強,實則多砍幾個賊人,有何可得意處,有何益于生民處。”

  廖三娘頓了下,接著道:“我走鏢四處闖蕩,從大明而來廣東,是女子中的異數,見過的比旁人多些,世道動蕩,凄楚慘痛莫過于女子,往時我隨大宋陸軍行動,見大明的兵伍之中,明軍每人用索子牽著三五個女子,幾百人的軍伍拖拉拉的挾持上千女子,不分黑夜白晝逼而淫之,無糧時殺了充饑,其情其景,身處其間,直讓人如墮入寒冰地獄,可慘可怖。”

  廖三娘道:“去年起,我漸覺身體已不若少年時靈便,自忖憑我的筋力,還能再打六、七年,趁還使得動刀,我報名來了北京。這京師我本不必來,我來了,是想出些氣力,做些事情,為這大明的山陵墳墓撮上把土,讓這世道的病好得快些,讓婦人們早日脫出這無窮無盡的苦楚,唯有統于大宋治下,方可遂此心愿。”

  廖三娘接著道:“杜長官說婦女解放,只是三事,一曰婚姻,二曰文化,三曰獨立,三件事做好了,女子也就解放了。大明的婦人要丈夫供養,一輩子仰賴他人,在家從父、嫁后從夫、夫死從子、無親從姑舅,儒道憑節之一字囚住天下婦人,不得快活、不得自由、不得自主。但大宋,父不必為子綱,夫不必為妻綱,女人家也要有自個兒獨立的生活。人口半數皆是女子,女子動員了,醒悟了,有事做了,便可支起半落穹宇,便能匯成洪濤大勢,男女皆盡其能,方是滿天雷霆。杜長官是短發,淡妝素顏,看去不成樣子,男首長們不喜她,但她信自己,她眼中有光。入京前見她,拍著我的肩膀,說我若再回廣東,就去婦聯那廂做事。她說,孔教大幕壓了女子千年,現今,她要為世間女子挑破這晦暗的天。”

  廖三娘說到這,頓了下道:“那日我說,好,刺破長空,我做你刀頭上的一點血。”

  說到這,廖三娘似是回想起了當日情景,神態有些悵然,顯是心中百感交匯,頗為復雜。

  小八子顯然沒有聽懂,他愣愣聽著,片刻后,他堅定的道:“我今后也要如干娘般做個鏢師。”

  廖三娘淡笑一聲,道:“鏢行至多還有十年好時光,到了廣東,我為你另尋一門有前途的生路。”

  小八子一怔:“這卻是為何?”

  廖三娘道:“四方平定之日,時和人安,也是鏢行沉息之時,何況……”

  說到這,廖三娘摸了摸左側腰間的刀柄,又摸了摸右側的槍柄,有些落寞的道:“刀的時光,要過去了。”

  兩聲短促的犬吠聲將二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廖三娘輕輕抻了下韁繩,手、韁、馬頭構成的三點一線崩解,馬頭被帶的向側旁一歪,她抽了抽鼻子,警惕的環視四下,隨后看向前出隊伍警戒的鏢犬。

  鏢局中從來都是養狗的,探路守夜、露宿行險,養一條好狗,晚間才能睡的香甜。

  隊伍前一條體型龐大的花背狼犬低聲吠叫幾聲,隨即半伏下身子,鼻尖指向前路的草叢,低聲的打著呼嚕。

  廖三娘向小八子一努嘴,小八子立刻從驢子上翻身跳下,輕快的小跑著,來到隊伍前面,一邊跑一邊從腰囊中摸出一把彈弓,他一個短停,雙臂前推后拉,在皮兜子里扣入一枚泥丸,向著狗鼻子朝向的草叢嘣嘣嘣連打三發泥丸。

  泥丸啪的碎裂,騰起一股泥塵,不知打中了什么。

  騾車上的老馮嘬起嘴唇打了一聲唿哨,那花背狼犬立刻四腳蹬開,向草叢直射出去。

  草叢中一條人影躍起,狼犬躍起前撲,隨即一凜刀光閃過,跳至半空的狼犬與那刀光一撞,隨即被彈開,那犬身子一蜷,摔在地上,狼犬在地上連著打了幾個滾,重新站起時肩胛處已經帶上一道刀傷,毛皮上灰土混合著血跡,模糊成一片。

  那狼犬還要尋機再上,廖三娘卻大聲喊道:“拴住狗,守住車,我去拿人。”

  老馮一聲口哨,那犬立刻立定,低眉齜牙,沖著潛伏在草叢中人兇惡的低吼。

  趙良簡、劉暢與幾個伙計圍攏成一個圓陣,將騾車護在中心。

  此時眾人已經看出那人是個衣著骯臟、身材精壯的大漢,那大漢手持一口倭形腰刀,他逼退狼犬,立刻向身旁山坡的林中奔跑,廖三娘一伙有馬有車,唯有進入地形復雜、障礙物眾多的山林地形大漢才能逃脫。

  小八子趁那人與狼犬糾纏時候,低伏下身子疾速奔跑,他預判出大漢的撤退路線,快步往山坡上斜插過去,封住大漢退路。

  那大漢臉色大變,不得已,沿著大路往前狂奔,想要尋找機會遁入山林,小八子落后他些距離,在后面緊緊追趕,不時發射一兩枚泥丸,逼迫他改變路線,將他壓回路肩。

  廖三娘瞇了瞇眼,雙腿向內側在馬匹的肚帶處輕輕叩擊,馬匹感知到她前進的意識,迅速由靜止轉為快步,保持著每分鐘約兩百步的步頻,廖三娘左手持握雙韁,右手自馬側抽出一柄鋼制馬刀,那馬刀長三尺一寸強,刀身微弧,與臨高騎兵所用的馬刀長度、形制相似,只是沒有D形護手。

  廖三娘步下使用的雙刀比單刀略短,不適宜馬上使用。

  大漢聽著身后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馬蹄每一次落地,都敲擊出清晰的兩步節拍,帶著從容不迫的威壓。

  大漢跑的更快了,劇烈的喘息,讓他的心臟幾乎爆炸。

  廖三娘馬刀靠在右肩,抱刀在懷,隨著馬速的提升,她與目標漸漸接近,廖三娘右膝微曲,左髖繃直,馬刀順右肩外側劃了半個小圓,馬刀高揚舉起,預備劈刀。

  廖三娘輕吁口氣,憑經驗估算著雙方的距離,兩個不斷接近的動態物體,必須將大漢的奔跑速度和馬速全都考慮進去,預估出劈刀的提前量,否則會出現空劈。

  大漢知道絕難逃脫,他猛然轉身,大吼一聲,面目猙獰,舉刀迎來。

  廖三娘不為大漢吼叫所動,當她確定敵人已經進入攻擊范圍,立刻向前一俯身,右背旋磨,果斷的一刀揮出。

  馬刀的刀鋒避過馬頭,向右側呈四十五度、由后往前,直劈目標頭部。

  人馬交錯的瞬間,大漢舉刀斜架,兩柄鋼刀后三分之一處的強刀身互相碰撞,發出當的一響。

  兩刀相交,馬勢前沖,廖三娘手腕一翻,馬刀隨砍劈的下落之勢,順勢向后方一甩,馬刀由劈砍變為后撩,形成一個完整的扇面軌跡。

  大漢在廖三娘人馬合力的沖擊下,手中腰刀被撞的一偏,剎那的遲滯讓他無法緩手變式,廖三娘后撩的刀尖劃開大漢右肘的肌腱,拉出一道深深的血槽,大漢右手一軟,持刀不住,單刀倉啷落地。

  廖三娘不管刀子命中與否,絕不糾纏,一擊脫離,縱馬脫出敵人的攻擊圈,沖出一段,才撥轉馬頭。

  這時身后的小八子已經趕上,他將手中彈弓一扔,自腰間拔出一柄齊肘長的解腕尖刀,他跑至大漢跟前,一腳將大漢掉落在地的單刀踢飛,接著將手中鋼刀橫持,用刀背、刀面在大漢頭上猛力平拍,那大漢遭到重擊,腦子轟的一昏,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小八子將尖刀橫咬在口中,翻身騎在他身上,將他死死壓住,從腰間抽出繩索把他縛住。

  廖三娘圈馬踱回,片身從馬上跳下,慢步走到大漢身前,朗聲道:“白龍馬,梨花槍,走遍天下是家鄉。綠林線,江湖口,九州四海皆朋友。未曾相識,山路的英雄,靠哪座名山?”

  那大漢被反綁在地,右臂流血,目露兇光只是狠狠盯著二人,卻并不答話。

  廖三娘見大漢對不上切口,知道不是北地的江湖人。

  此時小八子揪住那漢子衣領,看見大漢里面臟得幾乎分辨不出顏色的襯衣,不由愣了下,片刻后大聲道:“這漢子內里穿紅黃雙面的絆襖,怕是個做軍的逃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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