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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節 京師(六十五)

  箭與地面平行,保持沖前的力量指向。

  弓弦拉至耳側,箭羽停在口邊,口含翎花耳聽弦。

  二目直視,以箭頭取準。

  傳統弓無瞄具,用箭頭或者弓片上某一點作為瞄準參照。

  劉暢虛瞇下雙眼,視線中箭頭實、目標虛,依據常日體悟,瞄點偏高,調整預想中的箭著點,瞄點下移。

  如無扳指,松弦瞬間,弓弦與手指摩擦,弓弦顫動加劇,擾動飛行穩態,命中降低。

  骨質扳指光滑,摩擦力低,擾動小,出弦清爽干凈,準度上升。

  劉暢拇指、食指自然放松,弓弦自扳指上滑開。

  撒弦后,扣弦手順勢向后一擺。

  弓弦響處,箭如游魚滑脫。

  箭是好箭,羽為雕翎,箭身扭動,姿態穩定。

  箭出離弦,心中預料可中,命中何處,看命運安排。

  對面弓手身體一晃,咽喉處插入一枝箭桿。

  敵人中箭,雙手泄力,手中弓箭失控,弓箭崩飛,斜射向天空,箭飛不高,無力墜落。

  弓手隨之倒地,雙腳亂蹬,兩手抓撓地面,做最后垂死掙扎。

  先敵一步,命差一線。

  第二名弓手見同伴倒地,立即回首射來一箭。

  受同伴受傷干擾,敵人發箭略偏。

  敵箭自臉側擦過,嘯音過耳,劉暢心如古井無波,不為所動。

  劉暢自箭囊取箭三枝,夾帶在前手。

  前手取箭,用玉女穿梭式,是速射法。

  推背引弓,連珠速射。

  鋒矢勁,角弓鳴,嗚咽風吟,箭芒化幾許星光。

  第一箭中腿,敵人丟弓,拖傷腿逃竄。

  第二箭中背,箭頭從背后射入,貫穿胸膛,敵人摔倒。

  第三箭再中背,前后兩箭簇集,箭桿幾乎貼在一起,敵人抽搐,少傾,了無聲息。

  老馮手托短銃,隨鴛鴦陣前進,一名敵人忽然從側面攻來。

  老馮將他放到身前兩米,雙手持槍,一銃擊倒。

  槍焰火炬閃爍,銃聲沉重如鼓,攝去眾匪三魂六魄。

  流賊皆烏合之眾,只求一決而定勝負,一戰不利,人情動搖,再無久戰之心,立刻崩潰。

  似聽到發令槍響,余下眾人心態崩塌,再無斗志,發一聲喊,四下潰逃。

  見敵人逃走,鴛鴦陣中起了一陣騷動。

  趙良簡高聲喊道:“窮寇莫追,不可亂了陣腳,穩住陣勢,由他們逃命。”

  武閻羅知道如今之事,再不可為,轉身要走,膝蓋一疼,已經中箭,噗通跪倒。

  回眼望去,遠處一條壯漢側立,持弓對向自己。

  武閻羅咬牙,強挺起身,膝蓋上箭桿晃動,帶動箭頭顫抖,膝蓋支撐不住,二次跪倒。

  肩膀一疼,又中一箭。

  武閻羅拋下刀,徒手將兩處傷口上的箭桿撅斷,一瘸一拐,艱難而行,跑出一段,呼吸劇烈,肺部熾熱,傷腿似乎馬上斷掉,眼中世界漸漸模糊,后腦傳來風聲,砰的一響,失去意識。

  武閻羅醒來,已被捆住,肺部依舊灼痛。

  武閻羅向大路瞅瞅,路面上尸體全都不見,必是被拖入林中掩藏,他轉過臉,看見身旁一個趟子手傾斜地托著一個水囊,囊中清水泊泊淌出。

  一個風情女子彎腰站在眼前,用香皂打出泡沫,掬一捧清水,洗去滿手滿臉的血污。

  武閻羅骨碌一聲,艱難咽下一口唾沫,滋潤下干裂的喉嚨。

  女子聽見響聲,扭頭看他,對他道:“可惜,你醒得晚了,已經不需你開口,你同伴已經盡數招了。”

  武閻羅見兩個領頭漢子都在那女子身后,顯是頭目,問道:“我林中那隊兄弟如何?為何沒有殺出?”

  那女子接過老馮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手,笑笑道:“那隊人,已然盡數被我殺了。”

  武閻羅心頭一驚,看了看那女子,問道:“敢問大名。”

  那女子道:“兒家廖三娘。”

  武閻羅點點頭,硬邦邦道:“好,知道死在誰手,也可做個明白鬼。”

  廖三娘掛著盈盈笑意,問道:“不求饒嗎?或許饒你一命。”

  武閻羅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道:“世道衰微暴惡,為民難安。這輩子窩囊,不得當官,為匪都難成兇賊大逆,吃草根浮泥,活著無趣,今世殺人夠了,早已值了,又何必膿包式的求人,何況……”

  說到這,武閻羅瞄了眼廖三娘,道:“你必不會饒我。”

  廖三娘輕挑下眉梢,問道:“何以見得?”

  武閻羅嘿嘿冷笑,道:“你這婆娘眼含戾氣,嘴角有殺紋,你與我一樣,皆是惡虎,總要噬人。說這話,不過是貍貓戲鼠。臨死求你一事,以我之刀,斬我頭顱。”

  廖三娘盯著武閻羅,嘴角笑紋慢慢收斂,面色轉為清冷,少時,道:“兩下已結血仇,放你回去,這條線上日后難安,不過是徒增煩惱。除惡務本,成全你,劉師兄,勞煩送他一程。”

  劉暢點頭,自地上拾起武閻羅長刀,和一個趟子手將武閻羅撮入林中。

  離得大路稍遠,劉暢見前方有一巨大盆狀坑地,正可拋尸,和趟子手把他拖到坑邊,將武閻羅壓著跪下。

  跪在坑邊,武閻羅抬起頭,對劉暢道:“若是步戰拼刀,我必能勝你,可惜我的武藝沒得施展,剛才還該我上去放對才是。”

  劉暢道:“我可開大力硬弓,腰背強韌,拼刀未必輸你,你等不拘誰上,都是徒然。我們武藝、陣型、器械皆在你之上,再多二十人,你們也不是對手。”

  武閻羅看眼劉暢,冷哼一聲,道:“你們用的鴛鴦陣,是戚少保所創,乃軍中陣法,克制游兵最利。我是軍中逃卒,敗于鴛鴦陣下,等同被行了軍法,死得不屈。”

  劉暢環視四周,忽然見到大坑底下有兩顆腐爛了一半的骷髏,骷髏沾滿草泥,眼洞深邃,陰森駭人。

  劉暢看到,不由一愣。

  武閻羅見劉暢神色古怪,順他視線看去,見到兩顆骷髏,先是一愣,隨即瘋狂大笑。

  劉暢奇怪看他,問道:“笑什么?”

  武閻羅道:“那兩個骷髏,是一個致仕官員的女兒,前些時劫了她們一家,將兩個妮子奸耍后殺了,十分盡興。完事將頭顱割下,拋在此處,早已忘記,未想臨死之際重又相逢,也是孽緣。”

  劉暢皺皺眉頭,道:“亡靈未遠,報應不爽,天道索命,正要以你頭顱來祭奠冤魂。”

  武閻羅狠狠瞪了劉暢一眼,道:“十八年后,我還要投生做賊,再來劫殺你等。”

  劉暢嘲諷的裂了下嘴,道:“好,到那時,再殺你一回。”

  說完話,劉暢托起手中長刀,相了相,中指一彈刀身,叮的一響,清亮悅耳。

  武閻羅轉過臉來,說道:“我這刀昨天磨了一整日,快的很。”

  劉暢道:“送你好走。”

  武閻羅嘿然道:“不必,多砍幾刀,好叫我細細品味死亡滋味。”

  劉暢搖搖頭,道:“我不愿折磨他人,我手穩,保你痛快。”

  武閻羅呵呵一笑,道:“也好,有勞。”

  武閻羅布滿污泥的脖子上有一條肉白色的頸紋,像條標志線,白的刺眼,是殺頭紋。

  劉暢左手拇指在武閻羅的頸子上搓搓,讓殺頭紋清楚,指尖傳來骨節清晰手感。

  果然如武閻羅所說,一搓受刑者脖子,立刻脖梗一挺,伸直脖子受刀。

  長刀一揮,刀刃斜度貼合揮刀軌跡,刀聲尖銳,斬線與殺頭紋完美重合。

  人頭落下,脖子斷面光滑平整,一股鮮血從脖腔里滋出,人頭順著坑沿的斜坡向坑底滾去。

  人頭滾動,沾染上碎葉污泥,隱約看到人頭嘴巴動了兩下,似是在說:好刀。

  武閻羅頭顱滾落坑底,與兩個骷髏一撞,聚成個品字形。

  劉暢看著坑底三顆頭顱,心中默念:人不人,鬼不鬼,離亂凄慘,生死無常,愿亂世有終,庇佑爾等,來世皆作太平人。

  劉暢將斷頭尸體踢入坑中,提刀剛要離去,忽然腳邊刮起一縷陰風,讓人身上一冷。

  劉暢停下腳步想了想,返身回到坑邊,將手中長刀“嚓”地插入坑邊土中,口中道:“你的刀,還你。”

  說完出林而去。

  小八子看看林中,問道:“那些尸首……”

  老馮在旁插嘴道:“京師里每日用大車拉到左家莊的街倒、餓殍比這還多。這等流賊,沒有保甲鄉籍,無人找尋,也無人在乎。若有人好心收斂了去算他們運氣,要不然自有天收地收。”

  稍一頓,老馮又道:“一人未損,好生運氣。”

  “俘虜都招出什么了?”三娘漫不經心的問到。

  “有條消息,”老馮眼光一閃,“到了莊子再細說。要不要帶上再細問?”

  “不必了,”廖三娘道,“這等小嘍啰知道不了什么關節要害,都斬了。”

  老馮回身進了林子。

  廖三娘見小八子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一絲畏懼,她開口問道:“怎么?怪我心狠?”

  小八子搖搖頭道:“人若不狠,難以立身,活著本就艱辛。”

  廖三娘摸出一枚銅錢,拇指一彈,將銅錢遠遠彈出,問道:“你猜哪面朝上?是字、是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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