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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張有才忍不住稱贊道,“這手藝真好!”
臨高粉在本地算是土產小吃,可以說滿街都是。工廠、學校、軍隊的食堂里也每天都供應。能讓張有才說出“好手藝”的,自然不同凡響。
“這是黃嫂子做得。”村長小心翼翼地拿著譚雙喜敬的白圣船,把玩了許久才放到嘴唇上點著,深深的吸了一口,“她做粉的手藝沒得說!本村第一。村里有客人來,都是安排她做飯。”
他看著兩個軍人稀里呼嚕的吃米粉,笑道:“慢慢吃,不著急。一會我讓黃嫂的兒子帶你們去。最近正是農忙的時候,他肯定在家里。”
吃完飯,譚雙喜拿出記賬單付了錢,這種雙聯記賬單專門用來支付公差費用,可以用來沖抵稅款。村長把剛才送飯的孩子叫了過來:“六子!你給兩位同志帶路,去方老爹家!”
六子一聽說去方老爹家,明顯畏縮了下。村長笑罵道:“你怕什么?!兩位總爺和你一塊去,方老頭不會吃你的!”
聽他這么說,孩子才點頭答應了。又怯生生的問村長:“大佬!我娘問飯錢什么時候給?都三四個月沒給了!”
村長滿不在乎道:“夏稅還沒征呢,哪來的錢!少不了她的,夏稅結賬就給她!”
六子不敢再說,只領著兩人上路。村里的道路是土路,看得出有人維護,還算平整。道路兩旁都栽種著防風林。博堂是個混合村,既有過去本地老村落“集村并屯”,也有新移民安置,所以沿途各甲風貌不一:有的古樸,有的簇新。路上的行人說話亦是南腔北調。
走路無聊,張有才便逗六子說話。問道:“我瞧你怕那方老爹,莫非是很不好說話之人?”
六子不過十來歲,氣鼓鼓道:“豈止是不好說話,說氣話來陰陽怪氣。你若是不如他的,被他陰陽幾句,活活氣死都有份!”
“如此說來,人緣不太好吧。”
“看你有錢沒錢,有錢就好嘍,沒錢就不好。”六子說,“要不就是村長、駐扎警還有天地會的特派員這些干部,他也客客氣氣的。狗眼看人低!呸!”
譚雙喜和張有才對視一眼,看來這戶人家不好辦呀。
“他家很有錢嗎?”
“首長們沒來之前就是有錢人,現在更有錢啦。”六子說,“就是挺摳門的。誰都別想占他的便宜。”
聽到孩子這么說,兩人愈發愁悶了。倒不是他們想占什么便宜,而是摳唆的人大多性子古怪執拗,這趟差事很有可能會糾纏不清。
走了好一會,六子忽然道:“這里就到了他家地界了。”
一路走來,沿途的土地都有人精心耕作,長勢喜人。但是到了這里,一道水渠分割兩邊的田地卻有了明顯的差別,水渠西邊土地平整,渠道縱橫。不但莊稼長勢更好,所有邊邊角角都栽種有經濟作物,看得出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利用。
“這方老爹是個把式!”譚雙喜也是莊稼人出身,由衷的稱贊道。
“都是天地會教他的。”小六子有些羨慕的說道,“原本他也就是個小田主罷了!”
“你家請天地會了么?”張來才隨口問道。
“我爹死了之后家里就沒錢了,請不起天地會的人,它家的種子好,我們也買不起。”六子嘆了口氣。
聊天說起了人家的傷心事,張有才只好換個話題:
“我看你們村地都種得好!”譚雙喜由衷地說道。
“種不好的都不種了。”六子說自打元老院頒布了《宅地暫行條例》,各家的土地雖然不能買賣,但是經營權可以有期限轉讓之后,地少或者勞動力少的人家漸漸地把土地包出去給大戶種了。六子家的地也包了出去。
“……大戶每年給租地錢,混口飯吃總是不成問題的。”
“不種地,以后打算干啥?”
“能干得多了。我現在還不夠年齡,等滿了十二就出去當學徒去。”六子倒是信心滿滿,“我娘的舅舅在南寶的印染廠做活,上回他來信問我想不想去當學徒。當了學徒就能拿一塊二角工資了!”
說到“一塊兩角”他的雙眼放光。
譚雙喜笑了:“你多大了,怎么不去念書?”
“十一。初小已經畢業了,高小我成績不好,家里也負擔不起。就給村公所里跑腿,賺兩頓飯。”
張來才開玩笑道:“我瞧你挺機靈的,干脆滿了十二歲報名陸軍少年學校吧。全公費!”
“我娘不肯的。”六子搖了搖頭,“我親爹就是和打仗的時候死的。后爹也是打仗殘了的。其實我倒是想去。”
“你爹是烈士?”譚雙喜頗為詫異,道,“哪個營的?”
“哪個營也不是。聽我后爹說:他們都是老保安團的。和海盜在博鋪打了一仗,死了殘了好多人。當初當兵的沒死沒殘的現在最少也是個連長了。”說著他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是遺屬,念高小不要錢呀。”
“免學費可不免生活費。我爹少了一只胳膊,干不了重活。我還有弟弟妹妹,光靠兩個爹的撫恤金養不起一大家子。”
“就這樣村長還欠賬?”譚雙喜有些火了。
“雖說拖欠,總還是會給得。好歹給公家做飯還能掙幾個錢。”六子頗為無奈的說。
“其實你娘的手藝不錯,你們既然不在村里種地,干嗎不到附近市鎮上擺個攤子,開個小店?比待在村里苦挨強多了。”
六子說:“他們倒是想過,可是猶猶豫豫的,到現在也沒下決心呢。畢竟去開店要本錢,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村里頭的差事好歹能混下去……”
正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人遠遠的招呼:“六子――”
幾人定睛望去,見地里正有三四個人趕著牛做活。為首的一個正和六子打招呼。
六子也摘下腦袋上的破草帽,朝著對方揮了揮。
“這是……”
“是方老爹家的長工頭。叫陳林黃,也是個福佬。”
說著話,陳林黃已經來到路上,他是個精壯的小伙子,皮膚曬得黝黑,只穿著一件薄麻布的汗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裸露的小臂上露出結實的肌肉來。
好個棒小伙子,不但精壯,腳步身形還特別輕快靈活,是個輕步兵的好料子。譚雙喜不由自主的想著。
沒等他開口,六子就介紹起來了:“這兩位總爺是隊伍上來得,來找方老爹的。”
陳林黃原本笑嘻嘻的,聽到這句話表情一下嚴肅起來,他打量了下兩人,輕聲問道:“是胡帷德的事嗎?”
譚雙喜知道來者多半是胡帷德的熟人,點頭道:“是得。”
“他……”陳林黃的臉色愈發凝重,“不在了?!”
譚雙喜沉重地點點頭:“是。我們是來通知他家屬的。”
“這傻子!”陳林黃失望又憤懣。
“怎么……”
陳林黃沒接他的話,對六子道:“要不你就回去吧,我帶兩位總爺去找老爹。”
“好好好。”六子原本也不想去見方老頭,見有人接手再高興不過。
陳林黃打發走了六子,又和地里的長工說了幾句話,便在前頭引路。
“方老爹這會不在家里,今天他在西莊指揮長工干活,我這就叫人去送信。”陳林黃說完,叫了一個人過來,囑咐了幾句。那人飛快的跑了。
一行人往方家而去,路上張有才忍不住問道:“方家有西莊,那肯定還有東莊?”
“方家的宅子就在東莊。西莊子只是個場院,住幾個長工,養牲口堆東西用的。”
“弄兩個莊子,地不少吧?”譚雙喜暗暗咋舌,想不到胡帷德的岳父居然是個大戶!
“大概七八百畝吧。一半是他自個的,一半是租村里人的地。”陳林黃拿毛巾擦著腦門子上汗,“原本他家連一百畝地都沒有,都是靠上了天地會這個大靠山,連開荒帶租地,現在成了示范戶了。”
“胡帷德原本也是方老爹家的長工吧。”
“是,原本就和我們幾個住一個屋子的。阿帷這個人讀過書人又聰明,做起事來挺有章法的。大伙都說他在莊子上當長工是耽誤了――”陳林黃苦笑道,“這話不說就好了!”
譚雙喜在聊天的時候有種奇怪的陌生感,長工頭說的胡帷德和他所認識的胡帷德似乎并不是同一個人。比起自己認識的那個浮夸愛吹牛,整日夸夸其談,基本訓練都搞不好的志愿兵胡帷德,長工胡帷德熱情能干,人緣也好。也對,不然方家的姑娘為什么要看上他呢?要招贅的話,以方家的財產看,她的挑選余地大得很。
總之,這個被人在連里排里嗤笑的男人,大約真得有許多閃光點,只是他不適合軍隊罷了。
“他老婆怎么樣?”張來才忽然問道,大約是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妥當,趕緊又加了一句,“我是說,他們夫妻感情好嗎?”
“好。”陳林黃有些唏噓,“新婚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
譚雙喜瞪了一眼張來才,覺得他的八卦之心有點太旺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