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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能回來了,”李大姐邊哭邊說,“有點兒骨灰能回來,也比什么都沒留下強……”

  “李中尉的骨灰現在安葬在南寧的陣亡將士公墓里,”譚雙喜低著頭說,這幾天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問題,“您要是想把他遷回來也可以的。不過現在廣西還沒有完全平靖,道路也不大安全,過個階段您再去辦這事吧。”

  “秋天的時候,我一定把他帶回來,安葬在爹娘身邊。”李大姐說。

  李大姐開始翻李安澤的遺物,也就是那個小筆記本,一頁一頁看的很認真。姐夫想湊上去,被李大姐推開了,“我認字,我自己看,安澤的字我認得。”

  海風吹過樹林,樹葉嘩嘩的抖動起來。燕子飛過屋檐回巢,乳燕開始喧鬧。紙張被一頁頁翻過,淚滴打在紙上的聲音,如同滾雷在心中。

  黃昏的海風潮濕和冰冷,在天邊吹起一片云擋住了落日,陽光將云彩染成了金黃色,給海邊的村莊籠罩上一片昏黃。姐夫仍然陪著譚雙喜兩人,地上已經有一堆煙頭,剛才看的那本書掉落在地上他也渾然不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些不著邊的問題,眼神中看的出迷茫。譚雙喜知道,剛才的鎮靜只不過是最后的理智,現在的魂不守舍才是正常的反應。這段時間,譚雙喜已經對這種事很有了些經驗。聞訊而來的幾個村民陪在身邊,興致勃勃的追問報紙上那些戰場上的故事,有些事情譚雙喜知道一些,也有很多人物和戰斗,譚雙喜連聽都沒聽說過。

  看到天色已經晚了,加上任務已經完成了,就在譚雙喜起身向姐夫告辭的時候,李大姐卻又在一個婦女的攙扶下從房間內走了出來。李大姐顯然是哭了很久,剛見面時的神采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上的淚痕也完全不在意,虛弱的如同害了一場大病。

  “兩位同志你們走好。”李大姐虛弱的說道,說著又示意攙扶她出來的婦女遞上來一個蒲包,“不是什么好東西。原本是我給安澤預備的一點吃食。你們都是他的袍澤,不要嫌棄……”

  張來才還要推辭,譚雙喜卻道:“謝謝李大姐!您預備的吃食我們都愛吃。我們以后還會來看您的……”

  出門走了不多遠,村長已經來了,便要招待他們去吃飯。

  “這會都落黑了,你們趕不及班車了,今天就歇在村公所吧。”接著他又加了一句,“大伙聽說你們來了,都想和你們見見呢。”

  村長領著他們在村里七兜八轉,來到一家宅院前。籬笆門口已經簇擁了好多人,黑壓壓的足足有四五十個村民,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天還沒黑,院子里已經點上了燈籠,還有兩盞汽燈被竹竿挑得高高的,放射出雪亮的光芒。

  這架勢顯然不是吃“派飯”,院子里擺下了十幾張大小桌子,再看桌子上的菜肴酒水,已經算得上是“宴請”了。

  “這個是不是過了點?”張來才嘀咕道。

  譚雙喜趕緊道:“村長,你這招待超標了呀。”

  “超標個啥,有人出錢,不是公款!”村長毫不在意,“再說又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大伙都贊成,是不是?”

  村里人一起哄堂道:“是!”

  說著,兩人便被簇擁著推上了主桌首位。板凳還沒有坐熱,卻進來了一個熟面孔,正是排里的一等兵陳科發。

  譚雙喜猛然想了起來,陳科發就是這個村的人。他穿著一身干干凈凈的“勞動服”,然而渾身上下一股子魚腥味,一看就是剛剛從漁船上下來。

  雖然只有幾天沒見,陳科發卻好像久別重逢一樣的親熱,先給譚雙喜敬了個軍禮,然后就要擁抱過來,嚇得譚雙喜沒有還禮就逃了出去,這可是他回到臨高后才領的新軍服。下士見幾個人都躲到了一邊,只好不好意思的傻笑,同村長打了個招呼,接著編曲招呼大家入席。

  “這是你家?”

  “對,就是我家。”陳科發咧著嘴笑著說,“院子是新蓋的。怎么樣,還可以吧!”

  下士家里的房子很大,是個敞開式的三合院。他家不是小家庭,自家和兩個叔叔三戶同住在一個院子里,一起開伙,一起打漁。漁民吃本重,這樣的家族式經營很常見。

  以譚雙喜的標準,酒飯非常的豐盛,雞鴨魚肉一樣不少,特別是海味的做法,更是花色繁多,據陳科發說是他三姑夫的手藝――他在百仞鎮的商館酒樓當過學徒,現在是自個“跑棚”。

  酒也不是本地土酒,而是特意從附近市鎮上買了成筐的文瀾江啤酒,都泡在井水里頭。至于水果白蘭地、汽水、格瓦斯也是一應俱全。

  “這個,太破費了。”譚雙喜有些吃驚,張來才更是手足無措。不年不節的,搞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反倒是陪吃的村長、駐在警等本地人神情自若,看來一頓酒飯對這個富裕的村莊來說,已經不算是太突兀的事情了。

  “不破費,我這也算是借花獻佛――是這么說吧?”陳科發看著村里的“文化人”村會計,村會計笑著點點頭,說:“差點意思。”

  “就算這樣吧。”陳科發已經半瓶啤酒下肚了,“這酒席原本是為了歡送村里新兵入伍的……”

  “新兵入伍?”譚雙喜有些疑惑,“新兵呢?”

  “還在碼頭收拾船,一會就來!”陳科發說,“他是我家的漁工。”

  張來才卻接口道:“這一期征兵不原本是你堂弟去么?”

  “沒錯,原本是準備他去的。”陳科發毫不在意道。陳家在本地人多丁多,所以除了陳科發當兵之外,這次又輪到要出丁了。按照年齡就是陳科發的堂弟陳科財。不過陳科材才從“機械技工培訓班”結業,拿了技工證,陳家少不了這個人,于是就起了找人頂替的想法。

  “這也行?”譚雙喜有些驚訝。

  “這有什么不行的,縣里只說本村要出幾個人,又沒說具體是誰去。”村長大咧咧道,“小伙子也愿意去,說當漁工沒前途。當兵也是個好機會。”

  正說著話,幾個小伙子從外頭進來了,陳家的家長馬上上去迎接,態度很是親熱。

  “瞧,替死鬼來了。”張來才低聲嘀咕。

  “胡說什么!”譚雙喜壓低了聲音訓斥道,“你這什么話!”雖然他心里頭也覺得這事有點不大妥當,但是似乎也沒什么好說的。

  “來,來,這就是我們這次要歡送的新兵們。”村長把年輕人都拉到了譚雙喜等人面前,陳科發更是笑得咧開了嘴,說:“這位是譚上士和張中士,叫班長好!”

  六個年輕人排成歪歪扭扭的隊伍,一起開口喊道:“班長好!”

  譚、張二人哭笑不得,忙起來回了個禮。

  “大家都坐下,坐下,”村長一個勁的招呼著眾人入席,又忙著和陳家的家長一起給各桌敬酒。

  張來才問道:“陳科發!這酒席是你家辦的?”

  “我家辦得,村里哪來這個錢。”陳科發很是得意,“我爹和兩個叔叔都讓我退伍回來一起干。我才不回來呢,風里來浪里去,哪有當兵快活!等休完假,我還要回部隊去,不拘去哪里打仗都行。來來,喝酒!”

  幾輪酒下肚之后,大家都熱絡了起來,話匣子也打開了。村長是本地人,由于譚雙喜外婆的原因,也算得上一個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彼此之間的話也多一些。他和譚雙喜聊天都用臨高話,多少透露些許本地人的優越感。反倒是譚雙喜礙于駐扎警是個北方人的緣故,堅持用新話作答。

  酒桌上的話題就從主人家里開始了,村長很是艷羨的說:陳科發如今家里家里發達了,不光是有兩條香港建造的新漁船,還辦了一個海產品加工廠,船上的漁獲一下船就送到加工廠去加工成各種制品,比起賣鮮貨和咸貨要多掙好多錢。特別是他家的烤魚片,已經成了縣里的特產了。

  “……他家的女人如今都在加工廠做活,自家打漁還不夠,要在港口另外收購。馬鮫魚就在廠里烘烤成魚片再賣到東門市去,生意做得非常了得。”

  “烤魚片?這東西過去村里不是也有……”譚雙喜記得小時候來外婆家,外婆也會給他烤魚干當零食。

  “這可和以前的不一樣,你嘗了就知道了。”村長繼續著吹噓。

  正說著話,空氣中開始彌漫出一股特殊的香氣。幫忙傳菜的村民們端著一個個大號木盤分送到桌子上,木盤里是一個碩大的油紙包,上面印刷著大雅陳記魚片的印記。

  “來來,自產自銷,下酒最妙!”陳科發用手剝開油紙包,濃濃的香味撲面而來,里面是壓成薄片的烤魚,“不用筷子,用手撕了吃才有味道!”

  譚雙喜取了一片,撕了一小片放入口中。十足的海味十足的咸鮮味充滿了口腔,輕輕咀嚼幾口,滋味無窮,用來下酒果然是妙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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