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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節 約定

  “不說這個了。”看到楊招娣的表情變得陰郁起來,譚雙喜趕緊把頭轉到一側去,假裝去看平靜的河面,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楊招娣的形象從心里趕了出去,再多看幾眼,也許他就要改變自己的決定了。

  “等什么時候北方光復了,或者不需要我再上戰場了,我再回家相親,過個安穩的日子。不過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點什么,也許回去曬鹽都沒人要了吧。”譚雙喜說著,突然笑了出來,但仍舊沒有轉回頭。

  兩個人在沉默中各自注視著窗外平靜的河面,黃昏已經開始降臨,文瀾河泛起了點點金光。不知道是誰先噗呲的笑了出來,然后兩人默契的相互露出一個笑臉,今天的相親無疑是失敗的,但這種感覺卻是兩人從未體驗過的美好。

從茶館出來,雖然相親已經結束,但是  “雙喜哥,”走下河岸遠遠已經看得到東門市公共馬車站了,還是楊招娣打破了沉默,“既然你不想結婚我也不想嫁人,就這樣回家肯定還會被安排其他人相親,要不我們都告訴家里人,我們兩個在……”最后幾個字,楊招娣有點說不出口,聲音已經小的像只蚊子。

這個意思簡單的不能再簡單,譚雙喜當然瞬間就明白了,只是一下子也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該說什么好呢?相好,好上了……在有限的家庭教育里面,他聽到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伏波軍的教育里面,盡管也有婚姻自由這樣的社會改革內容,但這些課在他們聽來和念經一樣,并沒有什么感觸  “談戀愛?……好。”譚雙喜終于從腦海里面找到了一個新詞,直覺告訴他這個詞代表的是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一種超越合適過日子層次的描述。

  “就是這個意思吧,這樣俺娘就不會逼我了。”楊招娣低著頭嗯嗯的答應了一下,兩手擺弄著自己衣襟,聽到了譚雙喜肯定的回答,這才抬起頭開心的笑了起來,側對著譚雙喜的臉龐上,一個小小的酒窩浮現出來。

  “招娣……楊招娣……”馬路對面一個穿著格子布外套的女人朝著兩人招手。

  “梅姐姐……”楊招娣興奮的也招了招手,然后向譚雙喜解釋,“這是財稅班的梅姐姐,她可是班里的大美人哦”,說著別有深意的向譚雙喜眨了眨眼睛。楊招娣顯然是很想和這個梅姐姐一起走走,然而譚雙喜并沒有去認識一下這位梅姐姐的興趣,于是就此話別。再見的客套話說完,楊招娣還是遲疑的補了一句,“有空的時候你來農場找俺吧,我帶你去看農場的試驗田,保證你沒見過。”說完,笑嘻嘻的跑過馬路,和梅姐姐兩人熱絡的挽著手臂,向著東門市方向走了。

  落日正在墜入遠方的天際線,文瀾河如同一條金色的帶子,縈繞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晚霞穿透了樹葉,照在譚雙喜的臉上,讓他感到溫暖和平靜。世界從未如此美麗,命運從未如此的變化無常,在元老院造就的新世界里,譚雙喜和楊招娣不再沿著他們一眼就能望到未來的軌跡生老病死,他們暢想著廣袤無垠的世界和無限可能的機遇,而命運也終于向他們露出了微笑。

  譚雙喜回到家,好好的睡了一覺。這幾天他一直在奔波。臨高本身并不大,他卻跑了一個遍。眼下他迫切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松弛下神經。

  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看到陽光照在雪白的石灰墻上,他頓時慌了神:這么晚了!

  多年來的軍旅生涯已經讓他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雖說是休假在家,也對大白天睡覺這種事頗有罪惡感。

  起身穿上衣服,床下母親給他預備了一雙軟木底的藤編涼鞋――這也是最近幾年的新鮮玩意,不過農家很少穿。畢竟這軟木鞋底不耐磨損,干農活一天就廢了。

  看來,家里人是把他當成客人來待啊。譚雙喜搖著頭走到堂屋,桌子上用竹籠罩著早飯,里頭是一碗干米粉和拌米粉吃的熟醬。

  譚雙喜一笑,果然是拿自己當客人待了。他拿了漱口缸和毛巾,走到院子里,從水缸里舀起水來,盥洗起來。雖說刷牙是元老院的“新生活運動”推廣的重要內容,但是在農村地區,有這種習慣的人依舊不多,再者牙刷牙粉也是一筆開銷。所以受影響的主要是軍人、職工和有孩子在讀書且較為富裕的家庭。

  洗漱完畢,譚雙喜端著大碗,用筷子攪動著米粉,把醬攪勻。雖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院子里卻是涼風習習,十分的舒適。

  他在院中的桌上擺下碗筷,從洗菜的大木盆里挑出一根水靈靈黃瓜,甩干水,一口黃瓜一口米粉的吃了起來。

  籬笆上南瓜的花開得正旺,白色的菜粉蝶上下飛舞著。籬笆外頭的道路上靜悄悄的,大家都去干活了。只有他一個人這么悠閑懶散。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他家的房子是前不久剛剛翻建過的,設計圖紙用得是“新農村規劃”中的樣板房。大致是三間正房,左右廂房,前后各有院落的設計。即便于居住,也利于搞庭院經濟。

  爹娘顯然沒在庭院里花太多心思,除了種了幾壟菜地自己吃菜和后院養了幾頭豬之外,就沒什么“項目”了。爹媽和兄弟三個人伺候一百多畝地,也的確夠忙得了。

  他家距離馬裊不遠,按照元老院的行政區劃屬于“馬裊鎮”,卻不是“灶戶”,沒有“蕩田”也沒有鹽槽。好在他家里還有幾畝田地。每年入秋旱季鹽場旺季的時候去打零工,春天雨季來臨前回家伺候田地。除了茍大戶謀奪鹽場的那幾年之外,日子倒也勉強過得。

  澳洲人來了之后,清理了田畝賦稅,譚家每年的稅賦雖說沒少,但是雜七雜八的“規費”卻被一掃而空,負擔輕了不少。譚雙喜去當兵之后,又享受了不少優待。他父親和兄弟把家業整頓的井井有條,也不再去鹽場打零工了,這種苦活現在都是大陸上來的新移民在做。

  他家沒有把田地承包給天地會,而是陸陸續續的買進了本村其他人家的一些田地――全靠了譚雙喜寄回來的軍餉和戰時津貼,爹娘把這些匯款一點一滴的收集起來,伺機收買別家的田地。

  不管在哪個時空,農村人手里最缺的就是現金,變賣土地的時候往往賣不出高價,譚家二老靠著譚雙喜匯回來的錢,手頭寬裕;加上這幾年因為去城里“做工”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都把手里的土地廉價發賣,搬進城鎮去住。譚家的就這么陸陸續續的累積了一百多畝地。

  譚家老夫妻剛過五十,還算是壯年,還能出力,譚雙喜的兄弟譚雙慶也是十七八的小伙。為了種地又貸款買了兩頭西門塔爾牛。按照農村的標準,算是“家業興旺”。新蓋的房子,儲下的木料,都預示著家里打算著辦喜事。自然,這喜事的主角就是他了。

  要說譚雙喜不想娶媳婦,那是胡說八道。譚雙喜是個正常的男人,二十四五歲的精壯漢子,又在全是男人的軍隊里,哪有不想女人的。正所謂當兵三年,老母豬都是雙眼皮的。譚雙喜可不止當了三年兵。

  “黃票”固然可以獲得的一時發泄,但是年歲漸長,總覺得身邊缺少了些什么。在部隊里,生活緊張有序,這種空虛感很容易被填滿。回來這幾天,午夜夢回的時候,寂寞空虛卻像是一雙有力的大手,不斷的揉搓著他的內心。

  “也許,是該成個家了。”

  譚雙喜陷入了某種矛盾之中,一方面他不愿意在上戰場的時候后方多一份牽掛,也不想萬一自己陣亡或者傷殘拖累人家的好女子;可另一方面,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休假回家的時候有人候著……

  想到這里,楊招娣的一顰一笑似乎又在他眼前浮動起來。他忽然意識到昨天自己的胡亂承諾意味著什么,不覺暗暗懊悔。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

  雖說明白這個約定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但是楊招娣的笑靨如花卻又讓他反感不起來。

  算了,事已至此,也沒有后悔藥可吃了。譚雙喜放下碗筷,吞下最后一口黃瓜。想著要給家里做些事。

  院子里掃得干干凈凈,菜地也澆過水了。連他帶回來的衣服被裝,娘也洗得干干凈凈,晾曬了出來。后院的豬和雞也都喂過了。譚雙喜走了一圈,沒發現有什么可干的活計。

  父母的勤勉,譚雙喜是從小就看在眼睛里的,但是這種勤勉過去并沒有給家里帶來多大的好處,無非是勉強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罷了。與現在相比,真是“換了日月天地闊”。

  既然家里無事可做,不如到村里頭轉轉。看看老人們還在不在,兒時的伙伴又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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