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屯留城東南郊。
后世的這個時候已經是酷暑時節的尾聲,天氣已經開始轉涼。
但此時小冰河時期的大明北方,卻是如同直接進入了深秋。李征此時也是帶著所有人馬,行軍至此,在官兵陸續抵達之時,他也是帶著幾名心腹軍官,來到一處緩坡之上,遙望著前方。
屯留縣隸屬于山西高官治市,位于山西西北方向,在古代鼎鼎大名的上黨。屯留區地處太岳山東側、上黨盆地的西側,地勢西高東低,由西向東山區、丘陵和平川各占三分之一。
西有盤秀山、摩訶嶺、田石山、甕城山、南屏山;北有老爺山、磨盤垴、白云山;東北有浮山、良材山;南有嶷山、鳳凰山。境內有條河流穿行而過。論起耕地,則多為薄田,面積有十數萬畝。
此時的屯留城也是輝煌早已不在,城墻上滿刻著歲月的滄桑,刀槍斧印也是比比皆是,見證了過去那一段段的猙嶸歲月。也許是太久沒人修茸,也是已經顯得破爛不堪,城墻上包裹黃土的青磚也是多有脫落,露出里面夯實的黃土墻體。
雖然流民們輕松攻下這里,但是里面原本不多的守軍和百姓也是大多盡數逃散,當這座歷史悠久的城池映入眼中,一種厚重的歷史感也是走入李征胸懷,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與使命感。
“大好山河,豈能讓予建奴?”
遙望著重重山巒起伏,李征用力的擊節,口中也是喃喃自語道。
“征哥,你在嘟囔啥?”雖然沒有聽清李征那壓低聲音的話語,但是李悅還是注意到李征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痛恨和落莫。
“沒什么,傳令下去,無需在此停留,迎著流寇而前!”
李征并沒有回應,眼下說出來建奴十數年后會竊據天下,估計就算李悅也是會將他當成瘋子。
“大人,有這么一座堅城可守,流寇為何還要冒險與我野地浪戰?”
張俊才有些不太理解,在他看來,己方相較流寇來說,都是勁卒,若是舍城而出,就算十萬流寇前來,也是難有作為,舍長用短,不是兵家所為。
“可能是流寇內部出問題了!”
李征沒有收到顧麻子的情報已經好幾天了,這已經表明,要么是顧麻子叛變了,要么就是對方內部出了嚴重的問題了。
不過這并不會讓李征心中生出任何的負面情緒,無論顧麻子如何情景,無非是用哪一種態度面對顧麻子而已。他狠狠一甩身后的披風,轉身下了緩坡,邊走邊道,“這樣也好!若是攻城擊敗這些流寇,如何顯示我們的手段!這次我們不僅要擊敗他們,還要一次將他們打寒心,讓他們不會再成為我們的對手!若是不堂堂正正的野戰將之精氣神打散,彼安肯服心?”
也不管張俊才有沒有聽懂,翻身上了戰馬,再次向前而去。大隊人馬并沒有停留,魚貫從鳳凰山邊整齊而出,向著前方而去。
出了鳳凰山,前面的道路也是立即變得寬暢了起來,原本四人橫列的隊伍也是慢慢的變成了數十人橫隊。隊伍不斷的向著兩翼擴充,緩慢而又堅定的向著前方。
不多時,探馬也是飛馬來報,遠處數里處有過萬的流寇正在接近。李征點點頭,命令隊伍小步前進,這里的道路委實太過于崎嶇,為避免影響潞州衛官兵的體力,并不適合部隊快速進擊而作為決戰場所。
屯留地形如同一個平口葫蘆,越是向北,道路也是越加開闊,再行了近三里許,道路總算稍稍平坦了些,已經比較適合大規模會戰所用。
再行前行了近三百步,李征下令全軍原地休整,先喘上一口氣,靜待流寇的到來。
這一等就是近半個時辰,對于這一個時辰才行軍數里的流寇,李征心中也是連鄙夷的心情也沒有了。這些人根本就不象是來打仗的,更象是來郊游的。
剛開始來的有近百人,眼見前方有官兵阻攔,也是大駭之下停住了腳步。所幸的是,官兵并沒有趁勢來攻,只是安靜的靜坐著。
不多時,流寇大軍也是隨后而至,望著天際涌來的,幾乎可以說無邊無沿的流民軍,大部分潞州衛士兵都是露出驚駭之色。人到一萬,無邊無沿,在這緩丘陵地帶上,萬余人的場面比起平原地帶的萬人大軍,場面更是大了許多。
放眼望去,似乎天地間都被這些流寇完全填滿,對方傳來嘈雜的聲音一直響個不停,也是讓眾多新兵煩燥難安,個個緊張的握著手中的武器。
不少人也是眼望著李征將旗的方向,恨不得立即列隊相迎,似乎這樣才能減輕心中恐懼。但是他們卻個個失望了,李征那邊始終靜悄悄,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些性急的新兵,更是左搖右擺,想要站起身來,卻是立即被他們的上官直接按倒在地,一頓軍棍侍候,末了更是警告,若是再出現這般情況,將被視為逃兵論處。
一想到逃兵的下場,所有人也是立即惕然而警,雖然他們的眼中還是有著恐懼,但是卻再無一人敢于亂動,人人靜坐于地,眼睛死死的盯著最前方的李征。他們正前方的李征,卻是十分悠閑的靠在戰馬身上,瞇著眼睛看著遠方不斷出現的流寇。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李征一幅輕松寫意的樣子,許多新兵也是莫名其妙的覺得一陣陣的安心,一時間,遠方那人數多的令人發指的流寇似乎也沒有那般的恐怖了。
事實上,官兵靜坐于前,面對著人數眾多的流寇卻是連身都未站起,這也是讓流寇們都有些疑神疑鬼,保持著一兩百步的距離,半天不敢上前。
后面的劉胡子聽說了前面,也是催馬向前,疑惑的打量著前方的攔路者。不得不說,這伙官兵的膽子委實不步,面對著數千人的虎視眈眈,卻是云淡風輕的坐于地上,讓劉胡子一時也是憂慮再三,害怕這是官兵的詭計。畢竟這些官兵的人數最多也就六百人不到,竟然敢如此猖獗,要么是瘋子,要么就是有所依仗。
“當家的,這是潞州營的戰兵!”突然,他身邊的一個心腹也是叫了出來,他有些驚喜的指著最前方靠在戰馬的李征,“當家的,那個便是潞州營新任游擊將軍李征,一個毛頭小子,打過什么仗?這次他便是一直龜縮在韓店一動不動,這回敢來,只怕是被上面逼著來的。你看看他們,看到咱們便嚇的不敢上前,完全是無膽鼠輩!”
“原來就是這個膽小鬼!他娘的,竟然敢裝瘋賣傻的嚇唬老子!”一聽說前方的是李征,劉胡子也是立即疑慮盡去,惡狠狠的盯著前方的官兵,高聲嚎道,“弟兄們,給我上,潞州營的狗官兵出來了!殺光他們,長治城就是我們的了!拿下長治城,老子給你們放松三天!”
一聽到破城之后放松三天,流寇們也頓時嚎叫相應,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破城之后,滿城財帛女子都是任他們予取予求,這種美事可謂是最為激勵士氣,這些原本老實巴結一輩子只懂得在土里刨食吃的農民們,也是在長子城破之后食髓知味,一發不可收拾,想到妙處,他們渾身都是輕飄飄的,龍精虎猛的嚎叫著上前。
“起身!”見到流寇們終于沖鋒,李征也是猛的立起,高聲喝道,“弓箭兵!三連發覆蓋,然后自由射擊!”
“虎!”
早已經按捺不住的弓箭兵整齊起身,熟練的搭箭拉起弓弦,隨著各自軍官擺出的角度斜指前方,口中高聲應和著命令。
“聽我口令!”
李征撥出腰刀,站于弓箭兵最邊沿,高高舉起腰刀,眼睛死死的盯著洶涌而來的流寇,默默的估算著距離。
兩百步……
一百八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近了,更近了。
震天的嚎叫聲也是充塞在天地間,李征甚至都能清晰的看到這些流寇一個個扭曲的臉龐,和他們眼中那不假掩飾的瘋狂與欲望。
“放!”
直到流寇步入六十步的距離,李征這才厲聲叫道,手中腰刀猛的向前一劈!
“唳!”
一直死死盯著李征的傳令兵也是毫不猶豫的吹響口中的竹哨,尖銳的天鵝音頓時響起。
“嗖……”
一連串弓弦顫動的聲音頓時響起,密集的黑雨騰空而起,向著前方的流寇覆蓋而去,片刻后前方頓時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聲。
毫不停留,第二輪箭雨只是稍稍準備便立即騰空而起。然后便是第三輪,第四輪,因為流寇推進的速度之慢,完全出乎了弓箭手們的預料,臨陣不過三箭的戰場經驗完全不管用了。
在沒有上官其他命令之前,弓箭手們依舊搭箭開弦,隨著千總官劉嚴的節奏不斷的放著箭。
前排的流寇倒地了十數人,他周圍數百流寇便不由自主的收住各自的腳步。開始狐疑的觀望起來,不等他們看個仔細,又是一輪箭雨覆蓋而下,這一次更多的人停了腳。
未經訓練的他們完全不明白,在戰場上如果停止不前會有什么后果。一輪輪箭雨如同打靶一般的不斷落下,所落之處到處都是哀嚎和呼救之聲。
此時已經論不到李征再下令了,弓箭兵不斷的搭箭拉弓,個個眼睛盯著立于高處的劉嚴,直到聽到尖利的竹哨聲,便即松弦拋射而出。
如果官軍在這個時候,估計要么下令弓箭兵還擊,要么就是派出家丁親信發動軍隊或防守或直接攻擊。
但是流寇那糟糕到極點的組織性,根本無法做到防守還是反擊。他們依舊停留在大家吼一吼,便一同沖鋒的戰場新手階段,遇到突發情況根本就是手足無措。
連續近十輪箭雨射出,弓箭手們終于頂不住手臂腫麻的苦楚,在收兵命令下個個眥牙裂嘴的甩著胳膊快速向后轉身,躲入長槍兵的保護之中。
這些弓箭兵全部都是老兵組成,全是成軍以來每戰皆前的精銳之士。他們是如今的潞州游擊營士兵中翹楚,因而他們能夠不為人多勢眾的流寇所動,依舊沉著冷靜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長槍兵們大多是新兵,不如火銃兵那般可以不動如山,他們個個緊密的靠在一起,這種集體的氛圍也是讓他們的恐懼大大減輕,長槍如墻而立,靜待著流寇們接下來的沖擊。
時間似乎是一秒鐘,又似乎過了數個時辰,流寇們始終未出現在眼前,相反一個個的亡命向后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