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這話一出,整個節虎堂內一片沉默。
人人相互之間,都有些面面相覷,完全不敢相信,說出這話的,竟然是代表著朝廷的閣老人物。
這些武人大多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相隱為國。
他們看到的情況是,別人已經打到家門口,不,是已經打進了自己家了,搶走了自己的錢糧,侮辱著自己的女眷親屬,但家中長輩卻是信誓旦旦的表示,這些強盜搶夠了就會自己退走的,咱們要堤防的更應該是旁支的那幾個跟咱們爭家產的小崽子,別跟這些強盜一般見識。
“那閣老的意思是,咱們跟建奴講和?在建奴擄掠京畿,置朝廷威嚴掃地之下,與之議和?”
盧象升眼睛通紅,死死的盯著楊嗣昌,胸中的怒火已經有些無法控制了。
“不是講和,而是分清楚輕重緩急!盧大人,你也是飽讀史書的讀書人,難道就看不清楚眼前局勢么?!”
楊嗣昌毫不畏懼的反瞪了回去,心中更是充滿著委屈憤怒,自己處處為國為君著想,但為何卻根本換不來一個認同之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圣上恩準本官為勤王軍總督師,那本督就自當為君分憂!安排軍議之事,還無須別人代為操勞,楊大人請吧,恕不遠送!”
盧象升一拍椅手,直接拱手下了逐客令。
楊嗣昌頓時大怒,但盧象升身為三軍統帥,也確實無須聽他這個上官吩咐,但是就此離去,卻也是萬萬不甘心。
就在此時,坐于下首左位的一人卻是突然陰測測的開了口,“盧督師真是好氣魄,就為你一人升遷,便拿舉國氣運相賭,果然是魄力過人啊!咱家也委實拜服!”
盧象升一見開口說話之人,心中頓時也咯噔一聲,心中的不妙更是不斷翻騰而起,臉上原本鎮定從容的表情也再也堅持不住,鐵青著臉揚聲道,“監軍這話是何意?”
“何意還不明顯么?建奴如此勢大,你卻強令全軍向南死戰,我軍只有建奴半數,此戰哪有勝望?你之前所說,看似忠君為國,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一介忠名?只可惜,這數萬忠勇將士,卻是為了你的一介虛名,大半都在成為朽骨了!”
高起潛冷哼一聲,話語之間也是絲毫不客氣,直指盧象升激勵三軍死戰,只是為邀一史書忠名罷了。
“豎閹敢爾!”
盧象升一聲咆哮,目光中帶著兇光,恨不得直接拔劍斬殺此獠!
“盧象升!別以為誰都懼你!你來動咱家試試!咱家今日死在這里,也正好讓萬歲爺看清你狂妄悖逆人嘴臉!”
高起潛被罵為豎閹,頓時如同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腳大罵道。
話語看似無懼生死,只是最后卻提到崇禎皇帝,卻是給人一種色厲內荏的嘴臉。
“豎閹敢罵本官悖逆?本官做事向來仰不愧天地天子,下無愧于萬民本心!本官之心,可鑒日月!你這豎閹,執意阻礙大軍南下破敵,無非膽小懼死而已!”
盧象升怒不可遏,說他什么都可以,但說他悖逆無人臣禮,那就如同完全否定了他這個人,如何能夠不怒?
“既然忠心不二,為何無顧圣天子安危,執意向南禍害三軍?!”
高起潛雖然被人叫破心事,但嘴上卻是絲毫不落下風。
“清軍已然南下,天子何來危險?!”
盧象升怒目圓瞪,若非這家伙是皇家奴仆,代表著皇家體面,這會兒早就將之殺之而后快了。
“建奴可以南下,隨時也可以北上,天子身邊沒有強軍護佑,一旦有變,你盧象升就是天下罪人!”
高起潛脖子一梗,直接強辨道。
盧象升頓時語塞,雖然明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但卻無法斷然否決。畢竟這是態度問題,而不是軍事問題。
“圣上將勤王大軍交于本官,本官自有分寸!”
盧象升心中嘆息一聲,但依舊十分有力的說道。
“圣上可沒有要你與建奴決戰!”
高起潛毫不示弱,直接頂了回去。
“你……”
盧象升氣極,戟指著高起潛,身體都在哆嗦著。
“要送死你自己去,莫連累了這么多大好男兒!更莫連累了圣天子與天下萬民!遼東軍聽令,與本監回京城戍守,拱衛圣天子!”
此時已經撕破了臉,高起潛反而再無顧忌,厲聲喝道。
“沒有本督軍令,我看誰敢!”
盧象升猛的站直身體,目光冷厲的看著高起潛。
“哼!還在等什么?莫非要本監請出尚方寶劍不成!?”
兩位軍政最高長官意見相反,遼東一系的將領們個個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該聽誰的才好。眼見這些家伙們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高起潛頓時大怒,尖著嗓子大吼道。
“末將遵命!”
眼見高起潛不似說笑,遼東一系的將領紛紛躬身應命。
高起潛歷來是遼東軍的監軍,他們本來就受高起潛節制,此時看到頂頭上司發怒,并沒有人敢違命。
“哼哼……”
高起潛冷笑著,挑釁的看了一眼盧象升,便帶著一幫子遼東系將領魚貫出了節虎堂,盧象升雖然氣的全身發抖,卻也再無可奈何。畢竟高起潛尚方寶劍在手,他也無法違逆分毫。
不多時,外面便是一片的人沸馬嘶之音,顯然高起潛迫不及待的便宣布撤兵命令,遼東一系的軍隊,正在收拾行裝離開。
遼東系一走,節虎堂內頓時空了大半,顯得有些冷冷清清。
楊嗣昌卻還沒有走,眼見盧象升頹然的坐于主位,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盧督師可有奏章上呈,本官本就要回城,也可以代勞一二。”
“本官麾下還有些人,些許小事就不麻煩閣老了。”
盧象升陰沉著臉,隨便拱拱手便回絕了。
“既然已經無事了,本官也要回京報圣了,就不叨擾了!”
楊嗣昌冷冷的笑了笑,便即起身離開。
盧象升只是欠了欠身,連送出門外的心情都沒有,只是頹然坐于椅中,心中一片茫然。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個家丁沖了進來,焦急的道,“督師,大事不好,高監軍率軍離營,更是將糧草全部調走了!”
“好個豎閹!這是要斷了咱們的生路啊!都隨本督來!”
盧象升猛然站起,身上的萎靡之氣一掃而空,一把抓起厚背大刀,風風火火的便出了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