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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個巴巴魯斯人的故事

  巴巴魯斯。

  赫瑞拉是一個普通的巴巴魯斯女性。

  她的前半生就是億萬個普通巴巴魯斯女孩的縮影。

  赫瑞拉出生在一個接近納克雷領地的無名村落,自她記事伊始,她的世界就是由昏黃的毒氣和無休止的恐懼所組成。

  她無知地在黃土塊堆著的房間里待著,眼巴巴地等著父母的歸來。

  她的媽媽會在回來后用干裂的雙手摸摸她的臉頰,沖她笑笑,然后轉身去熬粥做飯。

  當她再大一點時,她就會牽著她的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村里的泥巴坑路上,站在村口遠遠地眺望著遠方,等待著父母務農回家。

  遠方是被毒氣籠罩的高山,模模糊糊的山巔隱蔽在迷霧陰影之中,父母曾說,那里居住著這顆星球真正的主人。

  那時赫瑞拉還小,她不明白為什么那些領主們可以抵御這些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毒氣。

  當她長到足夠拿起鋤頭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帶著她去耕種自家的田地,她拿起鋤頭,一下一下地刨開這些苦澀的土塊。

  她的妹妹則站在村口,繼續眺望著她和她的父母,等待她們的回歸。

  村里的警報鐘聲敲響了,夜幕將至,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動地和她的父母一起跑回她們的家。

  她的生命就在一日一日的耕作中消逝了,就在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毒氣中消逝了。

  她曾經膽大又好奇地向著田野的盡頭走去,在那里變得濃稠的毒氣宛如實質的墻壁,囚禁著內里的人類。

  赫瑞拉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手尖去觸這些仿佛帶有生命般的毒氣,輕蝕著她的指尖,赫瑞拉驚呼一聲,迅速抽出自己的手指,蒼白的腐蝕痕跡赫然其上。

  赫瑞拉不明白,在那高高的山巔之上,在那毒氣比這里濃稠劇烈幾萬倍的高山之上,真的存在有生命嗎?

  然而當晚她就知道了。

  當灰暗的夜幕降臨,渾黃的空氣慢慢攀上城墻——

  捕奴隊的傀儡們就像是撕紙一樣破開了赫瑞拉嚴重堅不可摧的城墻,那些完全違反物理法則的生物,那些被用巫術強行賦生的怪物就那么站在門口,縫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和她的家人。

  那個身高兩米五左右的傀儡像是用尸塊胡亂縫制起來的,黑色粗麻線粗暴地暴露在空中,繩結末端浸入皮膚,膿黃胞液從血肉溢出,液體攀上繩結,在空氣中結為黃色的結痂。

  它用它臃腫的身體抵住房門,混濁的雙眸帶著惡意地盯著赫瑞拉。

  她的父母已經快恐懼地昏過去了,但他們依舊死死地抱著自己和自己妹妹,渾身顫抖。

  然而沒用。

  她像個小雞一樣地從溫暖而脆弱的窩里拎出來,被評價,然后再被放下——

  她太瘦弱了,不符合領主實驗材料強壯的標準。

  父母和妹妹依次被拎起來評估,爸爸被放下了,妹妹也被放下來了。

  媽媽被抓出去了。

  媽媽絕望而崩潰地盯著赫瑞拉,她已經完全被擊潰了,她疲憊的眼中現在滿溢淚水,媽媽看向他們,似乎在希望他們繼續好好地活下去,又似乎希望他們來拯救她。

  然而赫瑞拉和爸爸,還有妹妹,都已經被恐懼完全擊潰了。

  沒有希望。

  受到死亡的威脅,媽媽在傀儡的手中開始劇烈地掙扎,她瘋狂地舞動著自己的四肢,徒勞地擊打著抓著她的那只巨手。

  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這個傀儡丑陋的面龐扭開,露出了一個詭異而殘忍的微笑。

  它那沾著黏液的另一只手,輕易而隨意地伸出來,依次直接擰斷了這個底層的四肢。

  血液,肉沫,紅色的血,白色的骨刺扎出來,那些紅色的小點在黑色的昏暗里掉下來,在霧氣的撫摸下瞬間發灰變質。

  媽媽在尖叫。

  在抽搐。

  赫瑞拉昏了過去。

  當她醒來,她們家里就只有三個人了。

  生活還得繼續。

  這之后,赫瑞拉每天拿著農具,跟著爸爸在清晨出去耕種,再每天黃昏伴隨著鐘聲跑回家中。

  那些她曾經以為會保護他們的村莊的城墻根本沒什么用,村莊和野外一樣危險,但她還是會在鐘聲響起時,跟著人們一起跑回去。

  已經習慣了。

  她回到家,用干裂的手摸摸妹妹的臉,沖妹妹笑笑,然后去煮粥做飯。

  她的媽媽還沒有教會她怎么做飯,爸爸在她的生活中則只是一個模糊而沉默的剪影。

  第一次煮的粥沸騰了,燙傷了她的手。

  沒關系的。

  她會死的。

  會像媽媽那樣死去。

  沒關系,大家都是這樣的。

  真的沒關系的。

  當傍晚的尖叫再次響起來的時候,赫瑞拉緊緊地抱著妹妹,縮在家里的柜子里。

  她的爸爸在尖叫聲響起來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或許是回憶起了媽媽死前的慘狀,爸爸崩潰了,這個二十幾歲,頭發斑白的男人發狂似地打開家門跑了出去。

  他想要逃跑,但這只是送死。

  赫瑞拉想要救爸爸,但她做不到。

  只有死亡。

  村莊道路上吠叫的膿包獵犬迅速撲過去了,血肉飛濺。

  沒關系,大家都要死去的。

  她抱緊妹妹。

  但赫瑞拉想讓妹妹再多活那么一點點,她想讓妹妹穿過毒霧,去看看村莊外的世界,即使那里也是荒蕪的不毛之地。

  赫瑞拉輕輕地拍拍妹妹的頭,妹妹的頭發和她一樣,在毒氣的腐蝕下枯燥而雜亂。

  “噓,姐姐去找爸爸,你待著這里不要動哦。”

  妹妹在哭,她拉著赫瑞拉。

  “不要去,好不好,我們一起,姐姐。”

  赫瑞拉拉開妹妹的手,

  “要聽話哦,好好活著。”

  然后赫瑞拉開始奔跑,她沒有回頭。

  她開始奔跑,她的小腿在抖,她的心臟狂跳,她的肺部在抽搐,——她就要死了。

  她沒命地跑上大路,那幾只在撕咬爸爸尸體的膿包獵犬看見她了,爸爸的血肉,和獵犬的涎水混合著從肉皮包裹著的嘴唇滴下。

  那些獠牙對準她。

  赫瑞拉想要大叫,想要喊些什么,想要告訴它們她不怕死。

  但她被恐懼完完全全地抓住了,恐懼慢慢地碾過她的骨頭,撕開她的血肉。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停下來,渾身顫抖,再也邁不出一步。

  不,我是勇敢的,我用我自己,去換妹妹的生命。

  我是勇敢的。

  赫瑞拉絕望地想著,但就像是洞穿了她所有的勇敢和驕傲一樣,那些獵犬們流著涎水,抬頭向著——

  向著她們的房子的方向跑去。

  不!!!

  她的妹妹!!!萊莎!!不!!

  赫瑞拉想要奔跑,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

  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媽媽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救自己的妹妹......

  她誰也救不了。

  她已經失去了她可以依賴的一切了,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她的人生就是一團毫無意義的灰暗,她從來都沒有做到什么,她從來沒有做成什么,她僅僅是活著,然后毫無意義,毫無價值地死去。

  沒關系的,赫瑞拉,大家都會死。

  沒關系的。

  淚水和鼻涕爬滿了她的臉,赫瑞拉感覺自己崩潰了,自己已經瘋了,她絕望地跪下了,雙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臉,雙手和淚水遮住了視線。

  什么都已經沒有用了。

  她已經不在乎這一切了。

  來吃我吧,來撕碎我吧。

  我就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連妹妹都沒有勇氣去保護。

  她累了。

  她放棄了。

  然而她沒有聽到妹妹的慘叫。

  刀鋒劃破血肉的風聲獵獵響起,膿包獵犬嗚咽凄厲地吠叫,悶響傳來——

  赫瑞拉已經沒有能力理解這一切了,她順著慣性,繼續絕望地哭嚎著。

  “別哭啦。”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地拿開她的手,小心地擦了擦她滿臉的眼淚和鼻涕。

  “你妹妹沒死,你快哄哄她。”

  “你倆別哭啦,我們已經殺死這些獵犬了。”

  過于猛烈的哭泣讓赫瑞拉仍止不住地抽噎。

  她抬起頭。

  那個年輕的男子一只手抱著她正在抽泣的妹妹,防毒面具遮住了他的臉龐,但他確實在微笑。

  他逆著光,白光勾勒出他的身形。

  男子蹲下來,另一只手拿著鐮刀。

  “你剛剛很勇敢,犧牲自己去吸引那些獵犬的注意,對不對?”

  “勇敢的女孩,加入我們吧,一起保衛自己的家人。”

  “對了,我叫哈迪斯,是個死亡守衛。”

  這就是赫瑞拉加入死亡守衛之前的故事。

  這也是赫瑞拉重獲希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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