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荒原之上,可汗站在地上,側頭,原體銳利的眼中映出一個矮小的身形,馬卡多昂著頭,輕輕地閉上雙眼,張開雙臂。
少年面前,鼻尖一指遠的位置便是徹底的無序,大地在此如刀割般下沉,暴虐無序的火花在空中扭動,爆開,這里的天地顛倒,時光亂序。
一指之隔,一切都在尖嘯,哭嚎,唯有那被長矛刺穿的身影宛如生源上浮的孤島,維持著最后的規則。
沒什么需要說的,馬卡多平靜地張開眼,少年眨眨眼,走出了第一步——
復仇之魂號未被侵染的每一條長廊上,一場場小的遭遇戰爆發,忠誠與憤怒的戰吼,虔誠與絕望的祈禱,等離子槍過熱的警報嗡鳴作響,榴彈爆炸前刻的滴答震耳欲聾。
自船尾上一艘死亡守衛艦船撞開的裂口踏入,你看見被氣壓沖出榮光女王號的凡人船員,他們殘缺不全的僵硬身軀被氣流扔向更遙遠的黑暗,尚未來得及閉上的雙目早已被凍住,或呆滯或驚恐地盯著你。
你看著他們,飄向虛空,
與他們相比,他們背后,巨艦瀕死前的爆炸不過小的如同一次扳機扣動后的響動,如此遙遠,如此渺小。
依舊無聲。
鮮血粘在伱的腳下,你抬起雙腳,朝著更黑暗,更繁華處深入,被動力劍刀刃,鏈鋸劍,爆彈撕開的盔甲碎片浸潤在幾指厚的血中,星際戰士死前也沒有松開劍柄的手,被重爆彈打出腹腔的腸子與胃,
腸液跟綠色的膽汁混雜在一起,從他光滑,打蠟的盔甲上淌下,共同混入地上的血泊中,
他的盔甲保養地很好,即使是粘稠的膽汁,也不過在盔甲上只留下了一道淚痕。
你看著他,他的尸體跟他敵人的尸體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宛如睡在戰壕的戰友。
這里的戰斗早已結束,荷魯斯之子們放棄了這里,你聽見死亡守衛沉默的急行軍,偶有幾聲命令下達,
你繼續沉默地走著,角落里,你聽見那些凡人們小聲的,害怕的祈禱聲,于是你走過去,在更加陰暗的地方,你看見瀕死的冥犬們的祈禱聲,
星際戰士們往往能在戰斗中收獲利落的死亡,但凡人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他們就像是被炮彈濺起的泥土,沒人在意他們是死是活。
最初的登陸戰結束后,戰爭朝著更深處推進,活著的,可以戰斗的,繼續前進,死去的,無法行動的,在軍隊的腳下化作血肉。
你不知道是他們自發找到了一個不妨礙軍團進攻的角落,還是被同是輔助軍中的戰友拖過來的,他們東倒西歪地互相靠著,等待著自己最后的死亡時刻。
你聽見他們的低語,冥王,你眨眨眼,他們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分麻木,少了一分痛苦,為死亡守衛戰斗至死的人們期待著一份干凈無痛的死亡,期待著一份不再嘈雜的死亡,你走過去,為他們合上了眼。
拋下那些尸體,你繼續前進。
離戰場的心臟越近,便越嘈雜。
你首先聽見那些震耳欲聾的戰吼,詞與詞的距離已經模糊,只剩下野獸般的咆哮,甚至壓過了重爆彈的轟鳴,熱熔槍的吐息,被動力劍炙烤的肉味臭烘烘地擁擠在本就不開闊的長廊,一度令你想要嘔吐。
但你早已習慣了這些,于是你繼續行走,你看見野獸與野獸撕扯在一起,咆哮的嘴中噴出唾液,與刀光劍影化作一談。
先是子彈,槍口噴出的金屬小塊不帶任何感情,如同這沒有撕開敵人的胸口,穿透心臟,那么刀劍就會發出尖嘯,如果這沒有斬下敵人的頭顱,砍斷動脈,那么人們便會扭打在一起,一拳一拳,將顱骨打碎,把鼻梁打入他們的硬漢臉里,雙目丑陋地突出來,死死地盯著拳頭的主人。
勝者滿意地站起來,口中噴出濁氣,甩掉手上的骨渣與鮮肉,撿起被敵人擊落的劍,朝著下一處戰場奔去。
你走在戰場之上看見凡人朝著巨人般的星際戰士舉起槍,看見最后一名戰士在敵人的包圍圈間被撕成碎片,死亡如同淋漓大雨般傾盆而下,你聽見遠處病態的笑聲。
你跨過無數死亡,繼續向深處走去,推開一扇門,你看見了伽羅。
你站在那里,停下了。
“怯懦者!”
伽羅斥責著,他的一只肩甲完全破碎,腹部被砸開了一個蛛網般的裂紋,鮮血正從那里隱隱露出,頭盔已經被打落,臉皮被撕下了一塊,露出蠕動的肌肉。
你幾乎快認不出伽羅了,但他的劍依舊銳利。
“你我只是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阿巴頓怒吼起來,他看起來比伽羅狼狽多了,但依舊充滿活力,他的劍與伽羅的劍相接,火光四濺,兩人看起來同時選擇了開槍,但伽羅更快一步,阿巴頓的臉上又添了點新傷。
疼痛令阿巴頓嘶了一口氣,冷氣自被擦破的臉頰進入口腔,他盯著伽羅,滿腔憤怒,
“身為荷魯斯之子,我忠于盧佩卡爾!這是我的職責!是即使犧牲也心甘情愿的榮光!”
“懦夫,”伽羅架起劍,盯著阿巴頓,阿巴頓的抗傷能力相當優秀……甚至在素以堅韌的死亡守衛中,伽羅一時找不出幾個戰士能跟阿巴頓媲美。
阿巴頓的技術說不上多高明,但他的作戰持久性極高,同時在戰斗中,他會很快看出對面的破綻,并針對此進行攻擊。
伽羅仰起頭,蔑視地盯著阿巴頓,“阿巴頓,聽好了。”
老兵咬牙切齒著,聲音低沉,但又吐字清晰,
“我忠于帝皇,如果莫塔里安叛變了,我會第一時間殺了他,再自殺謝罪。”
“你!”阿巴頓瞳孔顫抖著,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伽羅,他確信他剛剛的心臟猛顫了一下,
他想起當初四王會議的分裂,即使是最反對父親的賽迦努斯,以及這之后的洛肯,也從未有過伽羅的這般狠辣!
阿巴頓下意識地看向其他死亡守衛,伽羅的這般話語實在是太過叛逆,但更令阿巴頓膽寒的是,這些沉浸于跟黑甲作戰的死亡守衛像是完全贊同伽羅所說的那般!
伽羅再次提劍劈來,他高呼,“為了帝皇!”
阿巴頓瞳孔放大,在他的內心最深處,阿巴頓瑟縮了片刻,
對于伽羅來講,這片刻足夠!
一個假動作,他的劍穿過阿巴頓的防御區,上挑,清脆的劍鳴聲后,雙手握劍,虎口發麻的伽羅看見阿巴頓飛旋落地的劍,他的劍沒有停留,繼續朝著阿巴頓刺去。
阿巴頓反應過來,他抽手阻擋,握住了劍身,阿巴頓的氣力極大,但靠著慣性,伽羅繼續下刺,同時伸腳去踹阿巴頓,
阿巴頓向后倒去,倒在地上,而伽羅則順勢也倒下,借助著自身重量將自己手中的劍死死刺下去。
吱——!
阿巴頓緊緊攥住的雙手中,伽羅的劍發出呻吟,那尖利的劍尖就抵在阿巴頓的鼻尖,阿巴頓清晰地看見,他鼻尖沁出的鮮血。
他抬眼,看見一副殺神般的面孔。
伽羅的眼一眨不眨,灰色的眸中滿是無情與冰冷,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
阿巴頓想要踹開伽羅,但他的腿同樣被經驗熟練的伽羅別開,無法發力。
阿巴頓聽見他戰友的怒吼聲,但同伴的施救被死亡守衛們用更加瘋狂的犧牲攔下了。
他們僵持了半秒阿巴頓的雙臂開始顫抖,而他同樣看見了伽羅青筋爆開,怒目圓睜的臉。
喘息的嘴咧開,宛如惡鬼嘲笑般吐息著。
阿巴頓感覺他手臂上的肌肉在根根爆開,他甚至能感覺到皮膚中滲出的鮮血,他就那么苦苦堅持著……但死亡的另一邊正緩慢而不可阻止地滑向他。
角力之中,阿巴頓感覺自己的聽覺器官爆開了,一片眩暈的嗡鳴中,只有伽羅那堅定的灰目正審判著他。
鋒利的劍尖逐漸刺入血肉。
一瞬間,阿巴頓認為自己在羨慕伽羅。
他羨慕可以輕易說出罪罰原體的伽羅。
他就……不可以,阿巴頓想到當初四王會議的爭吵,如果賽迦努斯再強硬一點,事情會不一樣嗎?
但那是荷魯斯·盧佩卡爾,那是他們的父親。
他曾效忠,此生追隨,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他做不到,阿巴頓做不到。
他可以做出任何事,唯獨不能背叛他的父,這血誓深深地刻在他的骨髓上,鐫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伊澤凱爾·阿巴頓,絕不背叛,荷魯斯·盧佩卡爾。
阿巴頓的手臂血管根根爆開,他感到自己手臂傳來一陣鉆心般的疼痛,松開吧,松開他,結束你的這一生,阿巴頓。
阿巴頓顫抖著想到,他在混亂間掙扎著,艱難地選擇著荷魯斯,但他累了——在看見伽羅的那一刻,阿巴頓就知道自己已經太疲倦了。
他的手緩緩放松——
砰!!!
荷魯斯之子們所守著的大門被猛地從另一邊撞開,這令伽羅分神了片刻,阿巴頓最終屈服了巨大的求生欲,他趁著伽羅驚愕地看著闖入者的同時,推開伽羅,翻滾著躺倒在荷魯斯之子的隊伍里。
阿巴頓重新進入了隊伍中,他才喘息著用模糊的雙眼看向闖入者,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兩軍都停火了。
他看見……一個倒在地上的無頭原體,軀體幾近被粗暴的爪痕撕碎。
但這具身軀卻依舊掙扎著向前攀爬著,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姿態。
阿巴頓瞳孔顫抖,他驚恐地順著血跡望去,看見那顆滾出去的頭顱,金色的液體涌出,
死亡守衛……珞珈的口中溢出鮮血,快…攔截荷魯斯艦隊…卡迪亞轟炸。
珞珈側躺在地上的頭顱掙扎著滾到了伽羅的身旁,死不瞑目地睜著眼,耗盡全部力氣,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荷魯斯想要……同歸于盡……快……快走……別…管我 伽羅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盯著珞珈的斷頭,但緊接著他意識到了什么,幾乎是同時,伽羅開始試著在頻道中匯報,但刺啦的電流聲告訴了他這里的電波已經被掐斷。
沒有一絲猶豫,伽羅立刻率領著死亡守衛們撤退,伽羅后退,試著離開,但緊接著,一發爆彈打在他的撤路上。
被珞珈推開的門那邊,漆黑的長廊內傳來笑聲,
珞珈啊……珞珈·奧利瑞安,明明我們已經不是兄弟了……為何你卻依舊這么懂我啊?
黑暗中,走出癲狂的荷魯斯。
伽羅再次試著撤退,又是幾發爆彈,鮮血濺開,為伽羅擋住原體子彈的無畏科里納倒下。
這讓伽羅成功撤退出了這間大廳,他開始奔跑,同時盡可能地呼叫著外圍的艦隊。
荷魯斯緩慢自得地走出來了,他手中握著珞珈的權杖,此時此刻,那根閃爍的權杖早已變為了一根普通的棍棒。
去追。荷魯斯說道,隨意地又是幾擊,撤退的死亡守衛們應聲而倒,阿巴頓立刻應答,率著黑甲們追了出去。
荷魯斯搖搖頭,愉快地舉起權杖,朝著珞珈倒下的軀體下刺,臟污的身軀穿透在長桿上,然后他就像是舉起一面旗幟般,架起了珞珈的身軀。
荷魯斯哼著小曲,彎腰,撿起了珞珈的頭顱,一只手握著斷頭,重新走回了他們來時的長廊。
斷頸處滴滴答答地淌著鮮血。
你站在那里,旁觀了整個過程,你扭頭,看向伽羅離去的位置,最后,選擇走向了荷魯斯離去的長廊。
你跟隨著他們,聽見了荷魯斯的吟語,
是的,是的,都是叛徒。
荷魯斯輕聲說著,手指撫摸把玩著珞珈的光頭,就像是玩弄一個骷髏頭般,但珞珈依舊有著血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珞珈,基利曼和安格隆的軍隊快到了,他們就在恐懼之眼最外緣。
叛徒,荷魯斯說道,拿指頭指著珞珈,叛徒,叛徒,叛徒——
他收起手,指向自己,叛徒。
你……不能這么做……
珞珈喘息著。
不,我可以。
荷魯斯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長廊盡頭涌動上的黑暗,他拍了拍珞珈,放心,這條路莫塔里安是不會來的。
也多虧你的祈禱這條路上的鬼東西上來的更快一些。
荷魯斯譏諷道,他將珞珈的身軀扔在地上,拔出權杖,打斷原體的四肢,然后他舉起珞珈的頭,盯著珞珈,
哭……就知道哭。荷魯斯說,這不是很好嗎——如果我們的父親狠不下心,那就讓我來。
卡迪亞赤道軌道之上的荷魯斯艦隊,旋風魚雷正安靜地等待著。
至少我可以幫他除掉背叛的第二帝國,亞空間里的那些存在也會安生一段日子……至于圣吉列斯……
荷魯斯沉默了片刻,
說不定他只是一時糊涂呢?但至少我拿走了暗面的大部分物資,他們不會對帝國有實際威脅的。
荷魯斯笑起來,而我……而我的艦隊……
他的目光曖昧地看向珞珈,那些暗面選擇支持我的艦隊……也是威脅。
黑域差不多快涌到他們腳下了,荷魯斯直接將珞珈的頭顱扔到他的尸首上,然后用權杖貫穿頭顱,尸體,將珞珈釘死在地上,
好吧,荷魯斯輕松地說,既然你信他,我就讓他賜予你絕對的死亡吧。
然后戰帥轉身,離去。
涌動的冥水漲起來。
荷魯斯從你的肩旁擦肩而過,你看著珞珈破爛的身軀,感到了悲哀。
珞珈依舊哀鳴著,不是因為死亡的恐懼,而是因為阻止不了荷魯斯的行為,而感到恐懼和自責。
你閉眼,再睜開,你已經站在了珞珈的面前,你蹲下身,向他伸出手。
他依舊掙扎著但已經可以休息了。
足夠了,足夠了。
……哈迪斯……哈迪斯……!
你站起,轉身,聽見卡迪亞上的呼喚。
馬卡多咳出一口鮮血,癱倒在地,“哈迪斯,回來!!!”
少年聲嘶力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