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樣嗎?還挺讓人感慨的。”
天空被兩股迥然不同的力量撕扯開來,其一帶著絕對的詭譎,純粹的黑暗間,蒼翠霹靂濺開,鍛造巨神在鐵氈上擊開煙火,一錘便敲定勝負。
另一般力量……卻是帶著蟻群沖象般的覺悟,雖渺小,卻似宏流。
艦群如雨,戰機列陣于天穹劃出曲度,所奔赴的卻不再是星辰大海,而是鈦族所步步走出的蒼茫大地。
下墜、下墜——沖鋒!
數以億計的艦船自天穹沖向大地,滿載著離別的決絕與爆彈,天花四散,瀑布倒懸,引擎后的火光在瞳孔上倒影出一道又一道光河,千條萬條光河條條垂下,起源于水源的種族終將歸于天河。
直到滅絕前的最后一秒,這個種族終于學會了對自己殘忍,對銀河殘忍,它們邁出了通過大過濾器的那一步,一切卻都太晚了。
哈迪斯有些感慨,他再度意識到鈦族恐怖的適應力與道德適應底線,果然能在這個世界所生存并擴大的種族還都有屬于自己的兩把刷子——
但遺憾的是,這銀河足夠浩渺,浩渺到孕育出無數種族,卻也足夠狹窄,狹窄到僅允許一位霸主。
登上王位者,身上無不血跡斑斑。
灰與血的天穹之上,降下毀滅者懸浮于空,漆黑包裹住他全身,只留左目一點猩紅,宛若二向箔般的斗篷隨亂風飄蕩,他身旁,無數巨輪與小舟一齊墜入地面,載著爆炸的種子。
原來當初便是這般類似的場面……
哈迪斯恍惚了片刻,他仿佛回到了那個曾經被機械教支援的戰場,冥者同星神的第一戰也是這般,在絕對的、碾壓般的絕望場面之上,螻蟻希求參與神明的戰爭,凡人渴望更改自己種族的命運——那便需要押上自己的一切。
押上一切,帶上種族工業與戰爭的至高結晶,以最粗暴的方式使用它。
他們都只是想贏,他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或許當他們沖向地面那刻,看著地母越來越近的懷抱,心中所感,大抵能有一刻共通。
不過……
哈迪斯伸出手,淋漓的液體金屬早已覆蓋住他的手甲,卻因為被黑域所包裹,呈現出絕對的黑。
毀滅與終止的電波已然就緒。
至少在操控機械這方面,殺死瓦什托爾,吞噬虛空龍多片碎片的哈迪斯現在擁有著絕對的發言權。
哈迪斯心念一動。
一個響指。
渺渺電波自冥王為中心,以光速向外蕩漾,卻不僅僅是單純包含數據的電波,暴戾的能量正潛藏其間,
轟!!!
轟!轟轟轟轟!!!
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影陽癱坐在地,它再也無法忍受,在整顆星球的某個統一高度處,大部分執行自殺式命令的艦船都提前啟動了爆炸,煙花一朵接著一朵開,為這個種族的覆滅送上了一場盛大的煙火秀。
爆炸,遮天蔽日的爆炸,璀璨奪目的光輝取代恒日,成為了照亮殘垣斷壁戰場上唯一的光。
冥王下達了他的命令,達到同一高度,提前啟動爆炸——所有遵守物理法則的電子原件與機械器械都恭順地臣服在他膝下,執行即是真理,背叛難以想象。
“汪!汪汪汪汪汪”
類似彩虹貓喵喵喵喵歌的詭異魔改般音頻在每一處鈦族的智能中樞上響著,機蜂群跌倒在地,能夠觸碰到的狹小屏幕上,像素風三頭犬正歡快地奔跑著。
冥王版電子病毒1.9a版,喜歡依靠機械與智能,并且絲毫不設防的種族們,你們值得擁有!
冥王就喜歡你們這種全都依靠智能的“乖”種族!
人類又沒點異族友好。
哈迪斯挑眉,與太空死靈的合作也是在基于打不過對面太空死靈沒有未來的戰略大基礎上,面對這種一眼能看出來未來潛力的異族,不滅族還等著干什么?
難道還要像是熱血番中,給主角團循序漸進送適合戰力小怪的最終反派般一樣嗎?
在這方面,哈迪斯格外謹慎——他謹慎地評估著每個敵人的風險,而最大的尊敬莫過于滅族。
個體的情感與決絕在這片銀河間過于渺小,每個種族都曾有過殊死一戰,成王敗寇,愿賭服輸,種族興衰的競技場上沒有公平二字。
裹挾于種族興衰四字中,個體的痛苦與犧牲,宛如浮塵。
哈迪斯尊重犧牲,但只為自己種族的犧牲垂淚。
于是冥王拂去這天穹之上的漫天浮塵。
最盛大的爆炸已然結束了,只剩伶仃小舟落伍地自天空墜落——它們大多是水氏族或者土氏族改造的民用船只,因為引擎落后,導致自己追不上大部隊的犧牲,也因此被影陽排在了不被人在意的角落。
即便如此,它們依舊在決絕地墜落,不論它們展開的雙翼是寬闊還是纖細,飛鳥墜向大地的決絕依舊相同。
但此刻它們或許更加絕望與無助,戰場之上,輸家尚且活著的個體最為悲慟,它們不似最先死去的同伴那般幸運,它們必須活著接受自己種族已然傾覆的事實。
這便是這世間最大的殘忍,也是哈迪斯盡可能不讓自己種族所墜向的命運。
還好哈迪斯茍完發育起來了,時至今日,在冥王的努力下,至少人類帝國不必面對如此恐怖的畫面。
哈迪斯如此慶幸,他昔日批的公文總算是有點用。
這個銀河,你想要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就得親手掐死其他“人”——換取自己的命運永昌。
影陽參透這些道理所花的時間已經不長了,但它的種族起步地太晚了,一個種族的落后絕不是單個個體能夠扭轉的,除非它在最初便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小的敲擊一次次積累出大的改變,不止是它在改變——它需要改變它所接觸的所有鈦族,這樣才可能有一絲生機。
但還是那句話,太晚了。
棋局已定,你已經意識到你失敗了,失敗地如此徹底,卻又不得不咽下這股血,敵人是你們難以想象的存在,他們在同你下棋,但棋盤卻被某種莫名的污染所更改了,于是黑子不再是黑子,白不再是白。
你抬起頭,又看見敵人填山倒海般的棋子。
縱使你有千百般想法與武藝,在這一刻,這一切也都黯然失色了,對方不僅有碾壓你棋子的數量,還擁有著更改規則的能力。
可能這便是人類第一次所面對混沌時分的絕望,但不要緊,孩子們,因為冥王與帝皇來了!
但你便沒有那么幸運了。
影陽咳嗽一聲,鈦族最德高望重的指揮官在死神的面前苦笑起來,女鈦族堅毅如刀削般的面龐上出現了死灰般的頹意,一切都結束了。
它感到一陣痛楚,倘若如此,不如讓民眾繼續活在平靜的夢鄉里,幸福平靜至最后一刻,而不是將它們的美夢擊碎,高聲呼喊,它費勁心力動員起一切,結局卻一樣。
只是徒增痛苦。
它并沒有帶來它許諾過的希望,
“……愿賭服輸。”
影陽絕望地說道,它努力地、顫抖著抬頭看向那個怪物——那還是人類嗎?人類的亞種之間差距如此之大?這簡直比鈦與人類的差距還大。
最后的勇氣,它直視著莫塔里安,一字一頓,
“你們……究竟是什么怪物。”
莫塔里安平靜地望著這個弱小的指揮官——原體若有所思,如此弱小的指揮官,那么它便是通過巨大的人格魅力與能力讓它的軍隊臣服。
天邊的倒垂光河與哈迪斯已經來了的消息,讓莫塔里安不介意多跟這個尸體再聊兩句。
不是怪物,
莫塔里安咯咯笑起來,皺紋堆積在毒氣面具卡在臉頰的那方。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只是……想要活下去,就要付出這么多么?”
影陽嘆息般地說道,就像是最后一口氣,即便是弱靈能,死神的毒氣侵蝕也足夠帶走這個脆弱的小家伙了,它的眼瞳逐漸變得渾濁,不再有光芒射出。
不止,
莫塔里安眨眨眼,他往旁邊挪了挪腳步,為待會兒哈迪斯的傳送騰地兒。
活下去的代價遠比你所看到,所想象到地更高,天真的小家伙。
“這樣……”
與遠見嘶聲裂肺轟轟烈烈的死亡并不相同,影陽的死亡在寂靜中甚至帶著些許釋然,它徒勞地偏過頭,在那方,是它曾經出生的星區。
“那么提前滅族了也好……”
影陽死了,它嘴角帶著最后一抹苦笑,或許對它而言,即便是鈦族最激進,可以為了勝利而轟炸無辜平民的影陽,在見證了人類的巢都后,也認為這代價有些過于慘痛了。
它還是不愿讓自己的同族經歷人類發展這般的苦難,盡管它可以承受,但它不愿看到自己的同族承受那般折磨——它沒有那么堅硬冰冷的心腸。
只有瘋子才會有。
哈迪斯側頭,看見那些小舟尖嘯著墜入它們前輩尸首所形成的濃煙云海間,隨后在那沉悶的云霧間,悶悶地亮起一星半點的火光,小體量的個體死起來也無聲無息,正如它們被影陽安排的位置一般默默無聞。
但——那又怎么樣?
微觀上的存在細究起來太痛苦與麻煩,不如宏觀戰略之上的簡潔與形象,哈迪斯又不在乎異族的死活——哦,不,他在意異族死地徹徹底底。
此役已然結束,剩下的只是收尾。
冥王沉默片刻,他感到三個原體的位置,莫塔里安在最大的軍事基地深處,靈能穩定;科拉克斯在另一處遠方的導彈基地,似乎在用靈能支援子嗣;康拉德在一處殘垣斷壁之上,靈能紊亂——黑暗亂糟糟地尖嘯著,但感覺頗有活力,就像是受了致命傷也能繼續蹦跶一會兒的類型。
與此同時,康拉德的子嗣們也朝他們的基因之父靠過去了。
看到康拉德,哈迪斯忽然想起這兩月有余,在原體們離開后,賽維塔似乎一直在試著跟哈迪斯刷臉熟——至少哈迪斯多次看見在擺個臭臉的卡拉斯身旁看見賽維塔了。
哈迪斯對康拉德已經沒什么評價了,處理方式則是《論如何對待精神病患者守則》,無非是平日里正常人相待,發病后捆起來扔進自閉室里冷卻。
昔日的舊仇是一筆糊涂賬,莫塔里安也在一萬年間明里暗里地坑過康拉德N多次了,
看在康拉德曾經以命幫助莫塔里安的份上,哈迪斯早已經選擇無視夜之主,把賽維塔作為午夜之主第一法人處理。
畢竟你不能真的跟神經病講道理,上一個跟康拉德試著講道理談心的是圣吉列斯。
于是圣吉列斯的精神狀態也很美麗。
哈迪斯沉默片刻,果斷選擇傳送到莫塔里安附近,原體早已在那里等著哈迪斯了,蒼白之主氣定神閑地站在滿是霧氣地上,看著自己身旁的空間被黑暗撕開一道口。
“已經死了?”
上半身探出來的哈迪斯看見一具鈦的尸體,他沒見過影陽的真實面孔,傳回來的戰報永遠是頭盔覆面款式。
莫塔里安點點頭。
死了。
原體想起剛剛影陽的遺言,很符合莫塔里安對于弱小高道德種族的刻板印象,活下去才是一切,失去生命,便失去一切。
無法忍受痛苦而選擇離去,是懦弱的象征。
這種小東西,扔到最初的巴巴魯斯上都活不下去,第一天不是被毒死就是自己受不了然后自盡了。
只有堅韌者能夠存活,并持續勝利——最后再給予同族弱小者活下去的武器與防御。
莫塔里安高興地想到,他咳嗽了一聲,面對走出撕裂空間,正朝著他做出某種被哈迪斯叫做“蚌埠龍圖”表情的哈迪斯,哈迪斯以一種詭異的姿勢伸出手,看起來要跟莫塔里安擊掌。
那個姿勢很蠢,給莫塔里安一種剛進入軍團的小年輕新兵試圖耍帥的感覺——在某種莫名其妙的方面,哈迪斯有著莫名其妙的思維。
就像是那個還在奔跑的像素風三頭犬。
真的很蠢。
于是莫塔里安伸手,一手抬起,一手插兜,猛地低頭前探身,跟哈迪斯擊掌。
“bro!我終于逃出泰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吼吼吼吼吼哈哈哈哈哈哈!”
遠離泰拉,遠離羅伯特·基利曼,一切都變得光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