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最宏偉的命運沙漏,也仍是自一粒砂礫開始倒數。
——司星者歐瑞坎 集結,集結,集結!
數如星辰的船只正在航行,所有量子彈弓都滿功率運作起來,維護它們的機械賢者不得不晝夜不停地鳴奏起贊美冥王的贊歌與鐘聲,才能勉強維持帝國那恒河沙數般的艦船。
帝國海軍、星際戰士、機械教、國教、行商浪人、被休倫詔安的星際海盜、巴巴魯斯漂泊在外的亡魂之子、無數志在犧牲的民兵……
億萬艦船引擎點亮的夜空遠比群星所照亮的更加閃亮,那其間有著所向披靡的榮光女王號,亦有即將被淘汰的行商船——但無所謂,只要你可聽從星區海軍將領的命令,那么帝國會將你送到戰場。
“冥佑號”此刻也跟隨在天獅戰團的艦船群后,她那繁雜華麗的黑色裙擺后拖曳著亮藍的火焰。
“你說……這次我們能再見到冥王嗎?”
冥佑號的船長蒂斯用她纖長的手指無聊地擺弄著自己的長卷發,那褐而油亮的卷發在她的指尖顫抖,這句話似乎沒什么意思,女船長換了個二郎腿翹。順便敲了敲自己臂下的明黃色大傻個腦袋。
“不應對他無禮。”
天獅巴里沉悶的聲音自頭盔間響起,星際戰士抬起手,把遮住自己視線的黑色蕾絲裙撥到一邊,女船長并不沉,因此即便她坐在他的左肩上,巴里也沒什么感覺。
只不過她經常穿的那種蓬蓬裙很擋視線。
蒂斯無趣地瞥瞥嘴,思緒卻又回蕩到初見冥王的那一幕——真是嚇人,她當初只是去救巴里,沒想到卻撈到了個大貨。
也正是因為是她帶回了冥王,那些狂熱的冥教分子給她換了艘好船,連帶著還有三個星域的交易免稅權,如此多的財富,蒂斯直接吃了個滿嘴流油。
天獅戰團也獲得了遠超蒂斯的補助,但不知為何,這幫倒霉的家伙后面又莫名其妙地惹了不少人,最后全賠光了。
不得已,天獅戰團向行商浪人蒂斯獻祭了他們的優秀戰士巴里——美名其曰保鏢。
巴里似乎還真信了。
想到這里,蒂斯捂住嘴,呵呵笑了幾聲。
怎么,像她這種富人,有幾個星際戰士護衛怎么了?
“你知道……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我還沒好好感謝過他。”
蒂斯滑膩地說,側附下身環住了巴里的頭盔,她的手胡亂在星際戰士的頭盔上亂摸。
“為他與帝皇奮戰,以死效忠,即為感謝——蒂斯小姐,請移開你的手,這阻礙了我的視線。”
巴里看著目鏡中,X成像里的手骨頭,這可以讓他的視線在被遮擋的情況下好一些。
“我會的。”
蒂斯又敲了敲巴里的頭盔,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反正他們就要上戰場了,只要在戰場上,總會見到奇跡與神明的。
沉默的克里格士兵的目鏡中映出那頭張狂的紅發,克里格不過是依舊一言不發,而他面具右眼下的小黑色愛心補丁與脖間的黑甜甜圈項鏈將他與其他克里格區分了出來。
克里格依舊沉默著,像是一個一動不動的雕塑,直到——直到他對面那個雜毛嬰兒哇地一聲哭出來。
“怎么又哭了,好煩,給你拿著。”
蕾娜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隨后直接粗暴地將嬰兒塞到一動不動的克里格手中,克里格幾乎是嚇傻了,但雙手卻下意識接住了嬰兒。
“……這是什么?”
“你瞎?孩子啊——你和我的。”
蕾娜吹了個口哨,隨后她掃向克里格身旁那些因為孩子哭聲而好奇望過來的克里格們,直接哈哈大笑起來。
如果冥教士面前的克里格摘下面具,那么此刻蕾娜將看到一個滿臉通紅的家伙,他看起來顯然驚愕極了,也困惑極了,仿佛接觸到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接觸到的東西。
克里格軍隊的建立不同于其他軍隊,死亡軍團的士兵們全是生化人——因為他們的忠誠,帝國因此允許他們使用這項褻瀆的科技。
他們會在培養倉長大到足夠端起槍,隨后接受軍事化培訓,最后,這些克里格被分成兩批,在母星上進行戰爭,輸的一方全部死光,贏的則被克里格打包輸送給帝國。
這也是為何這支軍隊如此怪的緣故,與其他軍隊相比,它是如此格格不入。
“我、我不理解。”
克里格米德說道,他眨了眨他迷惑的眼,啪!小家伙的拳頭直接砸到了他的目鏡上,這下意識讓克里格緊張了片刻,他全身肌肉緊繃,懷中的那塊肉實在太軟了,他緊張到比抱著自爆炸彈去執行任務還要緊張。
克里格感覺自己開始流汗了。
“怎么?只管爽不管認娃?”
終于不用抱這小傻逼玩意兒了,蕾娜熟練地自大衣口袋中掏出煙,直接吞云吐霧起來,她可太久沒抽了。
“我不理解。”
克里格再度說道,色孽神戰后,他與蕾娜最后在朦朧星域的一處戰地醫院分別,在收到調兵令的最后那個夜晚,這個高大的紅發女人邪笑著自床腳爬上了克里格的病床。
順帶一提,當時克里格米德雙腿骨折,一只手粉碎性骨折。
他差一點就抽出腰間的槍喊敵襲了。
第二天,克里格自昏迷中醒來,只看見了自己床頭被縫補好的防毒面具,那上面,一個高強度負靈能黑石的愛心補丁正望著他。
蕾娜深吸了一口煙,摻雜著黑石粉末的煙霧緩緩噴出,透過朦朧的煙霧,冥教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克里格。
“那就是不認嘍。”
蕾娜說到,直接嘴叼著煙準備把小家伙接過來,但克里格卻下意識一后退,長著金紅相間雜毛的小東西早不哭了,被他父親的舉動逗地咯咯笑起來。
蕾娜一陣惡寒,她怎么感覺周圍克里格的眼更亮了。
運兵船安靜地航行著,她現在一個人只身殺進克里格的軍隊內,直面金發小帥哥。
“咋地?不認還想搶娃?”
蕾娜抽了口煙,
“想都別想,我是絕對不允許這小丑玩意兒帶伱們軍團這個丑逼面具的,他可以是冥教士,可以是死刑犯,但不能是帶著丑不拉面具的怪人。”
“防毒面具的功能很好。”
米德下意識反駁道,小嬰兒的手再度打到了他的面具上,一直來回撥拉著,好像試圖把他的面具摘下來。
米德摘下面具,順從地把自己的面具交給小家伙磨牙啃,新的戰役在他的臉頰上添上新的傷疤,一道橫向貫穿他鼻梁的傷疤赫然。
這是他同綠皮作戰時,被一個比他兩倍還高的綠皮用斧頭劃傷的,他當時距離腦袋兩半斷掉只差十厘米。
蕾娜微笑起來,還是看帥的讓人心情舒暢,她欣賞著這個呆木頭的金發碧眼,米德藍綠色的眼睛總讓冥教士想起她家鄉的湖泊——盡管那玩意兒后來已經被納垢玩意兒搞成濃湯了。
在那之后,她再也沒見過像她家鄉湖泊那般透亮的藍綠。
直到看見這傻逼。
“你……你說他是我們的孩子。”
克里格口齒不清地說道,
“孩子……我沒有經歷過孩子的階段,在我最開始,我不是這個樣子。”
蕾娜撓撓頭,一拍腦袋。
“我怎么給忘了——簡而言之,甜甜圈小子,除了你們,還有那些機械怪人,其他自然人都得經歷這個過程,啥也不會,不定時跟個傻子一樣大叫、流口水。”
米德沉默了片刻,他聆聽著自己面具被乳牙啃的聲音。
“這聽起來……他沒辦法握槍,這樣不能戰斗。”
克里格沉悶地說道,這一句話似乎讓他與周圍所有克里格的情緒都低落下去了。
“他會長大,”
蕾娜嗤笑一聲,抖了抖煙灰,
“長到比你這個家伙還高,我這里別的沒有,營養塊管夠,隨后他就能拿著槍在戰場上瞎幾把突突了,然后跟個廢物一樣隨便被一個崴腳什么的小失誤搞死。”
蕾娜忽然正睜大了眼,她感到氣氛有點不對,她回過頭,看見米德朝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如果他能長大,比我還高,那么他不會如此犧牲……他、他、他會比我們的面值更大,他不會是硬幣。”
不知道何時已經在他倆周圍圍坐了一圈的克里格中,一個穿著指揮官大衣的克里格忽然開口。
“他的眼睛很亮,這會是神槍手的預兆。”
蕾娜嘴里的煙一抖,她這才注意到他倆已經被里三圈外三圈圍起來了,克里格,全都是克里格,就像是圍在她身邊的倉鼠群一樣,怎么連他媽的指揮官與軍官都坐在這里看熱鬧啊?!
現在是休息時間,沒有操練必要,因此克里格們都在休養生息。
更何況,克里格的軍規里又沒寫“一個人帶著流淌著克里格人血脈的嬰兒找到軍隊”的應急處理方式。
說不定,蕾娜還是第一個驗證了“克里格具有自然生育能力”的人。
“他的手很靈巧,他會成為一名杰出的工程兵。”
另一個聲音自克里格堆中發出,隨后就像是捅了炸藥窩一樣,層出不窮的聲音出現,全都是判斷這個正在啃米德防毒面具的小家伙的前路。
“停——停!”
蕾娜聽煩了,叼著煙一個大叫,聲音們都立刻停下來了,那些閃亮的、疑惑的、好奇的目光都透過防毒面具那厚厚的目鏡望向她,望著這個帶來克里格之血的女人。
“他還不一定能上戰場!”
冥教士大吼道,周圍立刻出現了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他、他、他……”
米德的聲音微弱地響起,聽到他的話,被惹煩了的女人蓬著頭發朝他惡狠狠刮了個眼刀,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獅子。
“我覺得他牙口很好。”
克里格說,試著把自己的面具搶回來,那上面已經出現一道道白痕了,蕾娜哼了一聲,又給自己點了根煙。
“給他想個名,他的姓是布徹爾,是當時救了我的一個冥教神父的姓。”
蕾娜又深吸了一口煙,那個把她從納垢泥沼里拖出來的混蛋神父也早死在一次驅魔中了。
米德感到自己的大腦不轉了。
起一個名字……
他的名字是系統分配的,全名是106732347812米德。
克里格再度望向他懷間的奇妙生物,雖然他柔軟的仿佛一顆子彈就能徹底讓他爆掉,但克里格腦中卻不住地想象出這個小家伙長大后,滿身金光地沖入敵軍中殺敵的畫面。
見他望向自己,那個姓布徹爾的小家伙也正眼巴巴地眨著大眼看著他——小家伙似乎好奇于米德臉上那貫穿整個臉頰的傷疤,與那些坑坑洼洼,被子彈燎過所留下的彈痕。
他的眼睛也是藍綠色的,跟米德一模一樣——只有在刺刀的寒光上,米德才會偶瞥到自己雙眸的顏色,還有那金紅相間的頭發胎毛。
“克、克、克……克里格。”
米德下意識說到,克里格·布徹爾咯咯笑起來,似乎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他就那么望著米德,米德感覺自己身軀中的某一處出現了某種東西,以前那里是空的,而他也從來不在意那里為什么是空的。
蕾娜瞥了米德一眼,似乎很不滿意這個蠢名字,但在看見小嬰兒接受了,女人只能一手恰煙,翻了個白眼。
“好吧,克里格屠夫,就這個了。”
一片嘩然!他們周圍的克里格們忽然嘈雜起來,似乎變得很興奮,米德下意識回過頭,看見他的同僚們正極其興奮地望著他。
“我能給他們看看嗎?”
“看看什么?”
“……孩子。”
“隨你。”
于是米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孩子遞給離他最近的那個克里格,在觸碰到孩子的一瞬間,那個克里格小聲地驚呼了一聲,隨后手忙腳亂地直接把孩子傳給別人了。
克里格們都第一時間試著用抱雷管的姿勢抱那個小家伙,然后毫無疑問地失敗了,只得慌亂地換姿勢。
“那你……”
米德望向正在吞云吐霧的蕾娜,
“那你打算帶著他嗎?上戰場。”
蕾娜噴出一口長煙。
“帶著,”
女人說,
“我周圍所有能托付的人都被征召上了戰場,我已經讓賢者給我打造一個能夠塞下這小玩意兒的全自動機械狗了。”
米德的眼皮顫了顫,他感到沮喪,他下意識認為這種存在不該在戰場上出現,他第一次握住槍的時候都沒有……沒有這么脆弱。
“沒有別的辦法嗎?”
蕾娜給了他一個眼刀,
“如果咱倆都死在那兒,他不如也一起陪葬,省的未來再做憨子了。”
“最后一次計算了,”
哈迪斯說道,“死亡率預計……93.9以上,非星際戰士的死亡率會更高,莫塔里安將優先保證星際戰士的復生率,因此戰爭初期損傷率大概在63.1。”
可以接受的數據。
羅伯特·基利曼深吸了一口氣,他頭頂上的王冠閃閃發光,簽上最后一次名,基利曼放下筆。
出兵。
原體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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