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惠蓉早早就起了床。她去年過完年，就被張農從老家接到了滬市這邊來，住進了醫院里，準備接受換腎手術。前前后后從術前準備到術后恢復，幾個月的時間，如今的她除了每天按時喂服抗排異之類藥物之外，已經能夠正常生活，再也不用像前兩年那樣，時不時就需要去醫院做透析。而在她住院做手術和修養的時間里，張農已經在正在修建的群星大廈附近，買了一套房子。正好在何惠蓉住院期間把家具什么的都買好，出院就直接住進來。然后張農就把一直等在老家的奶奶也一并接到滬市，跟何惠蓉住在一起。至于張農，因為群星大廈最近才剛建成，內部裝修還要幾個月的時間，目前還在遠洋國際大廈那邊辦公，還時不時就要出差，所以平時只是偶爾過來住一兩天就得走。最近國慶期間一般人都能放假，但張農反而愈發的忙碌，正在全國各地的奔走。何惠蓉理解兒子的辛苦，也不會多說什么，如今能夠這么快就帶著一家人來到滬市立足，給她做了幾十萬塊錢的換腎手術，全都是借了那位室友的光。張農現在跟著那個室友干出一番事業，正是年輕要持續奮斗的年紀，何惠蓉還不至于在背后使絆子耍性子什么的。只不過來到滬市見不到張農，身為西南地區農村長大的女人，何惠蓉內心還是有著難以消解的恐慌感。當初被張農從老家接過來，光是坐飛機的體驗，就是何惠蓉這輩子都沒享受過的。起飛后耳朵耳鳴的感受，還差點把她給嚇壞。等到飛機降落，跟著兒子走在人群中，在偌大的機場里滿眼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只有身邊已然成長起來的兒子是她唯一的依靠。那時候的她就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眼眶紅紅的。她不是為自己難受，而是替張農難受。一想到自己乍一來到這樣的國際大都市的手足無措，被鋼鐵巨獸與龐然洪流沖刷眼睛的震撼與茫然，她就想到當初自己的兒子，是獨身一人從西南小鎮，顛簸至此。那時的他身邊沒有一個人，又會是怎樣的驚慌和無助。而走在機場里的自己，跟在兒子身后就能感受到無比的安心，那點來到此地的慌亂，也就漸次消失。后來被張農送到醫院里，沒怎么出去逛過，讓何惠蓉在滬市有了個緩沖的適應期。只不過現在正式在滬市定居，周邊都是現代化的都市，普通馬路都要比老家那里最寬敞的路還要寬兩三倍，過個紅綠燈都要好久。買菜也不僅可以去菜市場，還有生鮮超市這種東西。哪怕是菜市場，也比老家那里干凈衛生無數倍。只是這個物價……習慣了老家那邊的價位之后，在滬市買東西，總能讓何惠蓉感到一陣肉痛。雖然這些錢對于如今的張農而言完全就是小錢，但還是架不住何惠蓉適應不來，總是不舍得多買，還是喜歡精打細算。不僅要計算超市的折扣和優惠，買菜也盡量到菜市場里討價還價，大公司負責人的母親，依然還是會跟人為了一兩塊的差價爭鋒相對，斤斤計較。住院的時候，張農教會她使用各種手機上面的app，只是她用不慣。唯獨前幾個月剛出的拼購購，因為上面的東西價格都很低，有時候甚至比超市實體店里的價格還要低。所以不知道怎么的，何惠蓉在短短三天時間內，就精通了在拼購購上買東西的全部流程。這學習速度，讓張農很懷疑眼前的媽媽和當初學會熟練使用微訊花了至少半個多月的媽媽是不是同一個人。只能說，對于何惠蓉這樣過慣了窮苦日子的人來說，價格低廉真的是最好的學習助推器。早上起床之后，何惠蓉洗漱完畢，帶著張農奶奶吃早飯，下樓散步。原本張農是想讓奶奶多跟小區公園里的老太太們認識認識的，至少平日里有個去處，不會太孤單。但后來張農就放棄了。因為奶奶只會說老家那邊的土話，普通話雖然也能聽懂，說也能說一點，但要讓她理解滬市老太太的本地土話，那就有點難為人了。別看現在普通話已經全國普及，但對于不同地區的老人家來說，想要對話還真有那么一點困難。單對單還好說，普通話能聊，但好幾個老人家待在一起，私底下肯定還是習慣直接用當地的方言。所以原本何惠蓉來了滬市還想找個工作，但張農還是阻止了，與其想著工作，還不如待在家里陪著奶奶，兩個人都享享清福。反正張農現在也不是缺錢的主。以何惠蓉這個花錢方式，估計這輩子都別想花光張農的工資了。何惠蓉：農農，我看拼購購上面有幾件衣服挺便宜的，我給你買幾件冬天的衣服怎么樣？何惠蓉：還有鞋子，你看看喜歡哪一雙？張農：你看著買就好了，我不挑的，你眼光比我好。何惠蓉：我這不是怕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品味嘛。何惠蓉：最近你們公司這個拼購購，在搞百億補貼，你不是說都是實打實的打折扣嗎？我就尋思把要買的東西都提前買一點。張農：嗯，挺好的，我這邊在忙，晚上空了我幫你挑一挑。何惠蓉：好好好，你工作要緊，那我把覺得好的都發給你，你空了挑挑看？張農：嗯，你發吧。何惠蓉：那行，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何惠蓉一聽張農在工作，就不打擾他了，繼續逛自己的拼購購。國慶期間百億補貼，沒桃寶那邊那么多彎彎繞繞，都是實打實的促銷。何惠蓉一個下午都在掃貨，把家里的一些必需日用品都買了買，又給張農和他奶奶挑了不少新衣服。等到晚上張農把挑剩下的結果發給她，何惠蓉付完錢，查看了一下一天的消費總額。這才恍然驚覺，雖然東西都是便宜的，但積少成多之下，她竟然一天就花出去三千多塊。這可把她嚇了一跳。但是翻了翻購物訂單，有感覺買的東西都物有所值，只好安慰自己，這是給后面好幾個月的物資都提前買來了，不算虧。……就在拼購購百億補貼火熱朝天的時候，徐行正在租房的廚房里做飯。旁邊是顏池醋在幫廚，徐年年則是在客廳里，陪著臨時過來蹭飯的徐毅看電視。父女倆少見這樣單獨相處。上了大學后，徐年年回家次數本就少，回來也多是畢雯麗在家的時間多。畢雯麗那個性子，屬于是跟徐年年八字不合了，兩個人動不動就能拌嘴好幾次。也就徐毅在的時候能讓她倆消停點。今天來徐行這邊，倒不是約好的，只是正好徐毅下午約了個阿里桃寶那邊的高級技術員喝下午茶，順便聊聊跳槽漲薪的事情。中午提前過來，想起之前女兒說她跟徐行租房就住這附近，于是打了個電話問了一嘴，就被正在休假的徐行邀請上門了。徐毅倒也沒多想，反正中午也沒定好要去哪里吃飯，干脆就上門蹭個飯得了。不過等到在客廳沙發上坐下后，徐毅還真感覺有點奇妙。以前都是徐行跑他們家里來玩，畢雯麗在廚房做飯，他偶爾去搭把手。如今卻是他坐在客廳里成為了客人，徐行和他的小女朋友在廚房里做飯。時間過得真快。徐毅看了眼廚房里忙率的兩人，不由感慨了一下。倒是旁邊的徐年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頗為拘謹，臉色沉凝，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電視機，但眼神卻十分飄忽，壓根沒在認真看電視。“你這電燈泡當的。”徐毅砸了咂嘴，打趣道，“他們小兩口在這兒好好的，你為啥不搬出去住？”“干嘛？我樂意好不好。”“那你什么時候也找個對象？跟對象同居去啊。”徐毅笑了笑，又補充道，“我可不是你媽啊，倒不是催你，關鍵還是得你自己喜歡才行。”“知道了知道了。”徐年年雙手撐著沙發，兩只腳在沙發下前后擺蕩，眼神躲閃，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徐毅見她一副不想聊的樣子，倒沒像畢雯麗那樣窮追不舍，只是笑著說道：“你現在這個條件，要找到合適的對象也不容易，徐行要是有認識的年輕才俊，倒是可以讓他給你推薦推薦。”“或者我這邊也有一些不錯的，這幾年一直幫著面試挖人，高端人才也見過不少，不過你未必感興趣就是了。”徐年年聽著徐毅說的話，心里愈發不好意思，咬著嘴唇看向廚房里的徐行，心里也清楚，難得忙碌的徐毅有空單獨到這邊來，有些事情借機說開，肯定比一直拖著要好。“那我要是有喜歡的人了呢？”徐年年鼓足勇氣，試探性的問道。“真的假的？”徐毅詫異的看向徐年年，上下打量，判斷這丫頭是不是在忽悠他。“你先回答啊，我就假設一下嘛。”“你有喜歡的人，去追不就好了。”徐毅有些無語，“問我這個干嘛？我難不成還會阻止你自由戀愛不成？咱們家又不是什么老古董。”“那要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你們可能不會同意呢？”徐年年看了眼廚房，繼續問道，聲音都變小了一些。徐毅看著她有點心虛的模樣，心里竟然沒來由的一跳。“你不會真看上什么人了吧？”徐毅摸著下巴思索片刻，“你估計也看不上矮矬窮的，唔……窮倒是不一定介意，但人肯定長得還行，然后性格也討你喜歡。”“難不成是身份上的問題？比如偏遠地區農村里來的孩子？”“或者年齡比你小的？不會是你學校里哪個學弟吧？”徐毅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理了一番，雖然也不是很準確，但還是把徐年年給嚇了一跳。要說學弟，那還真是學弟來著……“你先說，要是我喜歡的人，是你們不太能接受的那種，那你們會怎么辦？”徐年年硬著頭皮繼續問道。“那就得看對方人品性格怎么樣了啊。”徐毅倒是沒繼續細想，只是認真說道，“我得搞清楚，對方是花言巧語或者一些戀愛上的技巧把你勾搭到手的，還是真有擔當有能力的人。”“只要對方在這方面沒什么問題，你也確定自己喜歡，那我肯定沒意見啊。”“畢竟以后婚姻就是你和對方過日子了，我們又不可能跟你們住在一起的。”“那……那……”徐年年糯糯發聲，有點怯意，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問道，“那如果那人是……是徐行呢？”這話聲音實在太小了，正巧廚房那邊推拉門被打開，發出聲音蓋過了徐年年的說話聲，徐毅一時之間沒聽清。扭頭看向徐年年，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來，好奇問道：“你剛才說的誰？還真有喜歡的人了啊？”“呃……沒什么沒什么……”徐年年見顏池醋端著菜走出來，連忙紅著臉起身小跑過去，幫忙把飯菜從廚房里端出來。這時候徐行已經摘下圍裙掛到墻上，走出廚房后朝客廳沙發上的徐毅說道：“叔，吃飯了。”“來了。”徐毅起身跟著走到餐桌這邊，見面前滿滿一桌子菜，不由咂咂嘴：“這還是我第一次吃你下廚的飯菜來著？還真是難得。”“那就多吃點啊。”徐行把盛好的飯遞到徐毅面前，旁邊的顏池醋也把快子遞過來。四個人圍著餐桌落座，徐毅此時還沒忘記剛才跟女兒的對話。從徐年年這邊沒了突破口，他就轉向另外兩個人。他們仨成天住在一起，顏池醋現在讀研后，聽說還跟徐年年是一個寢室的。徐行又是徐年年的弟弟，從小兩人關系就好的跟親生姐弟似的，肯定比他要知道的多。于是一邊夾菜，徐毅一邊就朝對面的顏池醋試探著問道：“醋醋啊，你們學校里面，追你們年年姐的人多不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