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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殺氣近

  老人還要掙扎起身,似乎一定要給眼前這少年拜下,卻被周圍的人們攙扶住。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

  拉著少年道人,斷斷續續將大略事情都講述出來,語氣隱隱哽咽,有悲憤和難受。

  本已臥病在床多日,卻是掙扎得數日難以按住。

  老人覺得自己一定要因對斷腿老怪的故人道歉才行,便是再難受,身子骨再痛,也不妨事。

  該做的事情,就得要做,老人家一輩子遵循樸素的事情,就覺得做錯事情,必須得要道歉,人死就該要入土為安,那老怪沒了,他是和村子里面的人交情不很好,但是他葬在村子里面,就該自己這幫鄉里鄉親的看著點。

  被人挖開了墳墓,起了棺材,死后都不得安寧。

  他怎么還能有臉見到這孩子呢?

  哪里管自己怎么樣,便要起來大拜,少年道人手掌按住老人,發現他用力很大,只是齊無惑的元炁一動,就讓老人的元精散開來,命寶不能凝聚,于是不能發力,整個人恢復到了安然平躺的姿態下,只是雙眼流淚不停,是歉意,也是悲憤和不甘心。

  少年道人輕聲道:“先治傷。”

  他的元神此刻只是一掃就看出來。

  老人身上沒有傷痕,是被人掀翻在地的,便如同自己摔倒的。

  這樣的話,就算是報官去,在對方咬死不認說是老里長自己摔倒摔傷,也很容易成死案。

  是老手。

  對方出招打在地面上濺射出來的勁氣也有門道,老人的骨頭摔斷了,尤其是脊椎骨,導致沒有辦法移動,這個年紀的老人,最怕的就是躺著,時間一長,生出褥瘡,再加上精氣神的逸散,或許原本還是精神很好的人,摔一下,躺一段時間,人便去了。

  少年道人伸出手虛按在老人的腰部。

  先天一炁變化流轉。

  老人怔住,似乎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和不同,眼睛瞪大。

  齊無惑提起手,溫和道:“試試看。”

  旁邊和老里長有個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一著急,便要喝罵出來,卻被自己的父親攔住了。

  老里長疑惑著嘗試用力起身,而后竟然不可思議挺起身來,再試試看,竟然已經可以下地,甚至于可以行走無礙,只是躺了幾日,所以有些力氣不夠,頭都有點暈眩,除此之外,竟然好像已經恢復了原本模樣,倒不如說,比起原本模樣還更好些似的。

  眾人嘩然。

  都不可思議看著這一幕。

  又看向那背著竹簍,神色溫和的少年道人。

  一時間無言,又是驚訝,又是想要湊上前去,又因為有敬畏之心而留在原地。

  大和尚開口了,贊嘆道:

  “道長,好手段。”

  道長?

  眾人都知道,尋常的修道人只是會被稱呼為道人,道士,他們往往便說今日遇到了誰人道士,聽聞那道士說了些許山中事,但是道長卻不然,那已是可以尋找一處山脈或者城池,開辟道觀,收門徒,傳法脈的人物,卻見眼前少年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模樣,便是觀主一般人物,都齊齊驚愕。

  不過,如此年輕,又是被這大師傅說了是道長。

  有些玄奇的本領。

  似乎也是很正常的。

  眾人不知道這老人病的如何,是有多棘手,道長這個身份,很理所當然地便讓他們認可了,于是齊無惑又和僧人一并幫著準備藥物,旁邊那中年漢子幫忙,倒是極感謝,又因見到了那般手段,所以倒是有三分的局促在。

  僧人索性讓他去照顧自己父親,不必在這里呆著了。

  后者便是又道謝好幾次,這才去了。

  大和尚收回視線,看著藥爐,道:“道門至純的先天一炁,果然厲害啊。”

  “那樣的傷勢,貧僧只懂得慢慢去調養,可沒有道長的手段。”

  先天一炁,是道門真修逆三歸二的產物。

  故而理論上,只需根基醇厚,先天一炁足夠純粹,就可以以自我之元炁流轉變化。

  做出道衍萬物,以二生三的手段。

  可令枯樹逢春,令斷骨重續,可行種種不可思議之神通。

  都不過一念之間,另諸多御風,劍氣,寒冰成霜的諸多手段,不過只歸類于斬外魔。

  是護道的法門而已。

  是修者必須重視的一支,卻遠算不得全部。

  真正修道者,到了先天一炁的層次,若是不開辟道觀,傳授法脈,大多也會行走于紅塵之間,留下種種傳說,種豆成藤可通天上,斬首吞刀笑看世人,多是這一層次,是所謂奇人異士,已有手段。

  而佛門的手段,就更傾向于神魂澄澈,降服心魔外魔。

  修明王法的,修金剛法的,修菩薩法的,修羅漢法的,各有特色。

  大妖若遵循本能而行走,吐納日月之光華,便是可以以力橫行,和道門先天一炁,又有不同。

  僧人將藥熬好讓老里長喝下去,又留下囑咐,拉著那中年漢子走到一旁,語氣和緩地將之后老人該要如何調養身子,如何服藥,飲食起居之上又有什么禁忌,都一一地和他說了,少年道人則是在幫著那老人調理身子,老人又將那日發生事情,大略講述。

  最后遲疑了下,卻還是道:“道長是要去尋做這些事情的人嗎?”

  “道長你可能覺得,老頭子我說話不中聽。”

  “但是你是方外之人,應該是要各處云游清修的,神仙般的人物,犯不著因為這事兒惹了那些人啊,真犯不著……再說了,老頭子我相信這世上還是有王法的,是有公道的,當今的圣人圣明賢能,可是比之前那個被廢了的太子好多了。”

  “這事情,我不會放棄的,我們定然是能找到公道的!”

  老里長一輩子按著規矩辦事情,所以很相信公道和王法,眼睛里是有執著的。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沒有公平和王法呢?

  怎么會沒有公道的呢?

  他相信這些。

  少年道人頓了頓,溫和回答道:“嗯,自是有公道的。”

  起身告辭,背著藥簍離開的時候,僧人相送,灰衣大和尚目送少年道人遠去,而后又回過神來,照顧著病人們,齊無惑神色很安靜,沒有去打破老人的希望,只走入紅塵之中,唯那小孔雀似乎察覺到了少年道人的情緒波動,性靈詢問道:

  “阿齊阿齊,怎么了嘛?”

  “你這樣子,像是吃不下飯了的欸。”

  少年道人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語:“穿著黑衣,持拿的劍,還有這樣的手段。”

  “是皇庭的秘衛之一。”

  “應該是東宮太子麾下的潛龍衛。”

  “所有統領都是自小和太子一并長大的宦官。”

  老里長啊,伱要的公道。

  在他們手里。

  小孔雀聽得暈暈乎乎的:“潛龍衛,皇庭?”

  “嗯。”

  少年道人回答道:“取潛龍在淵的卦象,欲其其能夠如同潛龍一樣蟄伏,積蓄力量,以等待時機,可以一飛沖天,聲震四野,讓天下都震動。”

  小孔雀鬧著,少年道人用手掌將它托出來,讓它站在自己肩膀上。

  找了個舒服些的地方。

  瞇了瞇眼睛。

  覺得風吹而過,少年道人鬢角黑發掃來掃去的很有意思,小孔雀一邊啄著少年道人黑發,一邊回應道。

  “哦哦……是這樣。”

  “所以,阿齊。”

  小孔雀一本正經:

  “潛龍衛這個東西,可以吃嗎?”

  少年道人失笑,溫和道:“潛龍衛是一個組織,不是吃的,至于他們是什么……”齊無惑搖頭,手里面提著一個酒壇,先前老里長有說過,他曾經和那位老兵爭執起來,說老兵喝的都是濁酒,老兵反說他也沒喝過什么好酒。

  于是老里長曾經讓自己兒子在中州府城買了好酒帶回去。

  當時是拿了老校尉一壇濁酒去換了的。

  老里長原本似是打算去置換一番,悄悄給這老兵來個驚嚇,卻沒能如愿以償,最后將好酒倒入墳中,也算是了卻了一番心愿。

  這就是當日那位斷腿校尉裝濁酒的酒壇。

  方才齊無惑托老里長的兒子取了來,少年道人尋了一處水,以水流轉于酒壇之中,而后手指微動,這一股水流沸騰而起,直入嘴中,閉上眼睛,感受到這酒水之中潛藏的藥性,而后手指指決輕點喉嚨,少年道人朝著旁邊微微張口,水流吐了出來,重又散開落地地面。

  少年道人擦了擦嘴角:

  “下毒了。”

  “潛龍衛出現在這里的話……我猜測的果然不錯。”

  “現在那賊并不放心,所以要收尾。”

  “……他就這樣喝了七年的毒酒啊。”

  少年道人怔怔的不說話了。

  “所以當年能夠和妖魔血拼的血肉都衰敗得不成樣子。”

  那他知道自己喝的是毒酒嗎?

  不知道,就這樣死去的話,何其悲涼。

  可若是知道是毒酒,卻也一杯一杯飲酒入喉。

  卻覺得,更是哀傷了。

  少年道人閉了閉眼,只覺得若是那人在自己面前的話,自己應該會拔出劍來殺上去,可是這人世間偌大,心有殺機卻尋不到人,長劍空利,只得在鞘中鳴嘯,安靜許久,把這酒壇扔在了專門負責城中清潔的地方,小孔雀似乎很敏銳,連絨毛都微微炸開來,整只鳥看去都膨脹了一圈,道:

  “阿齊阿齊,你要去收拾掉那個什么太子嗎?”

  “這樣的事情,小家伙不要問。”

  少年道人聲音仍舊溫和,自我元神回憶黃粱一夢的經歷。

  太子?

  現在這個太子,和后來那個接過皇位的不是一個人。

  而今在位的這位大圣大慈仁德孝皇帝,似是自知自己上位有頗多的問題,不那么得光明正大,也引得了朝中一些宿老的不滿,更是留下了諸多手尾沒有處理干凈,母族和妻族都出身于五姓七宗的太子就是他用來制衡世家,抹去不干凈的手尾的一把刀。

  切割世家,逼迫良才。

  美其名曰歷練太子,其實是用太子為刀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最后再把太子推出去,平息世家的怒意。

  做了一個交易。

  廢了太子,重立幼子之子,也即皇孫為皇。

  既抹去了當年自己的手尾,又削弱了世家,令皇權高度集中。

  哦,對。

  最后還給自己那名望尚且不夠的好皇孫,留下了足以鎮住局面的無惑夫子。

  這樣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除去了國力衰弱,除去了尚且有數百萬哀民之血,除去了邊關被妖國叩關。

  帝王手腕純熟,是有聰敏的。

  只從不曾低頭看過黎民。

  少年道人隨意用佩戴在腰間的,那一根浸泡過天河之水的樹枝在土地上輕輕勾勒著,潛龍衛不是不可以離開太子而獨立行動,但是既然有儀仗,那么顯而易見,太子也在這左近,周圍官員不曾按照大規格去接待,是以不會是太子代替人皇巡游天下,屬于私訪。

  而今快年節了。

  第五年……

  少年道人垂眸。

  這位人皇,圣人,要更改年號了啊。

  年號曰——圣德。

  這位太子,該是巡游結束,來此尋找寶物以在年初之時的集會上,當眾獻給其父吧,除此之外,前太子的兒子,那位郡王也還在這里,這也是吸引太子來這里的原因。

  雖然不知道為何,那郡王從京城脫身而出,但是皇帝和太子是不愿意看著他在外面的。

  想來,那位校尉的事情,在那太子和皇帝眼中,并不值得思考。

  少年道人心中已有定計,將這樹枝重新佩戴腰間一側。

  小孔雀疑惑不已:“阿齊阿齊,要去哪里?”

  齊無惑回答:“明真道盟。”

  “哦。”

  小孔雀疑惑,又詢問道:“阿齊阿齊,公道和王法,是好吃的嗎?”

  “不是,但是對老里長他們來說,是和吃喝一樣重要的事情吧。”

  “哦哦,那就是很大的事情了。”

  小孔雀一下就明白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肅然起敬。

  而后又有點擔心道:

  “那剛剛的老爺爺能吃飽,啊,我是說,能拿到他要的公道嗎?”

  少年回答:“……大概不能吧。”

  小孔雀覺得很可憐:“欸,那不是很可憐,我要是沒有吃的,也很可憐,人沒有公道了,就和小阿齊我沒有吃的一樣了嗎。”

  “那公道在哪里啊。”

  少年道人想了想,回答道:“在人心。”

  “如果人心求不來的話。”

  “那就在劍鋒上。”

  小孔雀歪了歪頭,道:

  “那阿齊你的呢?”

  “也求王法嗎?”

  少年道人這樣回答道:“我是出家人。”

  “啊,所以呢?”

  少年聲音溫和:

  “所以,目無王法。”

  “哈,有情有義,無法無天,好殺氣,又是誰要找樂子么?我看看……”

  少年道人的元神忽而察覺到一句笑言,自我性靈忽而提醒,他下意識抬頭,卻恰好看到一名懶洋洋的灰衣男子,那灰衣男子正哈哈大笑,一手提壺酒,配合方才的話語,如此出場,落入旁人眼中,也自有高人游戲紅塵的一番氣度。

  于是仰脖飲酒,名士風度,視線也轉過來。

  看到少年道人背著竹簍。

  正安靜看著自己。

  又看了看少年道人肩膀上,那看上去是孔雀,閉上眼睛,氣機卻又像是九頭獅子的糟心玩意兒。

  于是那先前清閑輕松的算命先生,臉上的笑容凝固。

  身軀驟然僵硬。

  看了看少年道人,又看了看那奇奇怪怪的孔雀鳥。

  脫口而出一句話語。

  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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