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天樞劍之威,徐林一行很快便離開了深受傷害的三溪林。
進入京都郊外,行進的道路也變得寬闊平坦起來。
午時過后,他們已經能夠遠遠看見那座宏偉壯觀、輝煌璀璨的巨城。
京都,位于中州的正中心,依臥龍江而建,東西橫跨四十余里,南北縱深近三十里。
京都不僅是天子鑾駕所在,也是九州的經濟文化中心,天下人的夢想之地,匯聚無數珍寶的金玉之城,更成為了人間繁華、富貴與權力的代名詞。
有詩云:
九州金玉筑城郭,
白馬香車滿道羅。
笙歌不盡紅燭市,
敢邀仙子共一酌。
經過數千年的建設,無數朝代的添磚加瓦,京都形成了外城、內城與皇城的三層城市結構。
每一層城市區域之間,都有一道堅固的城墻加以區隔,不僅從物質上區分了城中居民的生活水準,也在心理上標注了每個人的三六九等。
在京都中,平民與寒門士族生活在面積最大的外城,這里擁有著最稠密的人口,鱗次櫛比間,落下了數十萬戶人家。
世家大族與功勛貴族們生活在內城,這里有著最高檔的商戶街坊、煙花柳巷,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相展現著各自的豪奢。
最后的皇城,這座位于京都頂點的人間天闕,則只有楚氏皇族及被皇室允許的人才能進入。
徐林的家,落位于城西外城與內城交界之處,對他們這種沒有底蘊的小官吏家庭而言,這地段并不算差。
眼看京都越來越近,道路上同行的車馬也漸漸多了起來,今天是團圓之日,許多漂泊在外的京都人都是趕在今天回來。
夾雜在人流中,徐林抬頭仰望那張燈結彩的高大城樓,心中百感交集。
上一次他離開此地之時,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今天這樣。
南宮熙一路上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他坐在馬車外的駕駛位上,與蕭崎并肩。此刻他也看著那喜氣洋洋的城墻,眉頭不展,面色寒冷。
他有點不明白,自己的師弟不是這個國家備受愛戴的圣親王嗎,為什么他生死不明,這個國家的都城卻是這么喜慶的氛圍,那個皇帝,不是他師弟的父親嗎?
作為世外之人,他確實難以理解。
他不知道在一個皇帝眼中,什么賢王、忠臣、良將,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哪怕這個人再有能力,再有威望,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
自古無情帝王家。
…………
“徐少俠,入城后,我們就不能騎乘了,我先將馬匹與車駕交還予驛站。你回家報一聲平安,然后我們在太傅府匯合吧。”
京都內部,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員、功勛貴族與皇室成員可以乘騎,武者更是不能隨意施展輕功,違禁之人會遭到鎮撫營與臨淵閣的逮捕,輕則牢獄之災,重則就地正法。
所以,進入京都后,四人需要步行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徐林盛情邀請南宮熙與金鵬住在自己家,雖然徐宅地方不大,但收拾出兩間客房還是沒什么問題。
二人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欣然同意。
蕭崎則要先返回蕭家,也是報個平安,然后去太傅府將徐林引薦給汝陽伯姜磊以及目前代掌太傅府的姜海。
有蕭崎的官職令牌,四人順利地進入京都,隨即按照約定,分頭行動。
徐林帶著南宮熙與金鵬快速地朝著徐宅的方向直奔而去。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家人已經近在眼前,徐林這一個月來的所有抑郁與疲累都一掃而空,他身輕如燕,健步如飛,很快,那間熟悉的宅院就出現在了眼前。
“父親!母親!我回來了!”
徐林離著百步開外,就開始激動地高聲喊著。
徐堅此刻正在前院,與管家老黃收拾東西。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徐堅先是一愣,臉上呈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徐林的呼喊聲再次傳來,這一次,徐堅沒有遲疑,他向著門外沖去。因為過于激動,他被門檻絆了一個踉蹌。
等他在門前站穩身形,那張熟悉的臉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徐堅聲音顫抖著,喊道:
“叢安?叢安!真的是你!?”
徐林激動地沖到父親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父親!是我!我回來了!”
“叢安!叢安……兒子……我的兒子回來了!”
徐堅激動地語無倫次,他老淚縱橫,一把將徐林抱在懷里。
徐林的眼淚也奪眶而出,他也緊緊擁抱著父親。久違的親情溫暖,讓他把心底所有的脆弱都釋放了出來。
“叢安?叢安?叢安回來了?”
一個急切的女聲從徐宅中傳出,徐林循聲看去,正是自己的母親,徐王氏。
“娘!娘!”
徐林從父親懷里出來,又一頭扎進了母親懷中。
“兒啊……娘可算把你盼回來了……你知道為娘有多擔心你嗎?你怎么才回來……你怎么才回來……”
王氏抱著這個從小就心疼的兒子,泣不成聲。她時而用拳輕輕捶打著他的背,時而緊緊抱住,生怕一旦松開,他又會從自己身邊消失。
這段時間以來,她每天茶飯不思,尤其是當前幾日姜家送來一封信,說徐林在路上不幸遇難,她直接急痛攻心,昏死了過去。
直到昨天又有一封信到,說之前搞錯了,徐林沒死,她才略微緩過氣來。
徐林看著母親憔悴的臉龐,自己也是抑制不住心疼,他跪在地上,重重地給王氏磕了個頭。
“娘,是孩兒不好,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傻孩子,把自己都磕壞了,快起來。回來了就好!快讓娘好好看看,瘦了沒有。”
徐母趕緊把徐林拉起身來,輕輕地撫摸著徐林的額頭,看著這個兒子活生生地在自己跟前,她也是淚中帶笑。
“叢安?你的身體……好了?”
徐堅仔細觀察了兒子一會,他發現,這個從小病弱的小兒子,此刻紅光滿面,生龍活虎,完全沒了印象中病病怏怏的樣子。
“是啊!父親,多虧了神……神奇的‘長生散’,我的病徹底好了,身體脫胎換骨。”
徐林原本想把自己身體被改造的事說一下,但想到這些事太過神異,自己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與他們說這些事,怕是不可能解釋的清楚。說多說少了都不合適,干脆不告訴他們好了。
聽到徐林的話,徐堅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剛打算再說點什么,卻被王氏一把扒拉到了旁邊。
“真是上天保佑!娘這么多年的虔誠禱告終于是得到了回應!我就知道,我的兒子一定會吉人天相,長命百歲,將來大富大貴!”
徐母接過話頭,抓住徐林又是一頓檢查,發現徐林的身體的確壯實了不少,欣喜不已。
徐林這時才發現,母親的身后,還有一個文靜秀麗的女子也在抹著眼淚。
那是他的妹妹,徐薇。
“薇兒!”
“兄長,你終于回來了……薇兒,薇兒一直在掛念著你。”
“好妹妹,別哭。哥哥沒事,哥哥回來了。”
“兄長,這一路……辛苦了吧?”
“還好,還好,有驚無險,總算是能平安回來。”
被夫人女兒擠到一旁的徐堅,走到也在抹淚的管家老黃身邊,吩咐道:
“老黃,快,喊個腿腳好的小廝去北門巡崗通知臨風,讓他告個假歸家,跟他說,他弟弟回來了。”
然后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再親自去一趟由心齋,把沈神醫請來一起吃團圓飯,我們要好好感謝他。”
徐林這才發現,他的大哥徐清沒在家中。
今天是臘月三十,是京都入城人流的高峰期,所以作為鎮撫營按察使的徐清也不得不去支援城門的執勤。
就在徐林不停地回答母親問話時,徐堅發現了門口那兩位一直安安靜靜站著的青年。
他們跟隨徐林而來,但卻一直沒有進門,也不曾打擾徐林與親人的團聚,只是面帶笑意地安靜看著。
徐堅拉了拉徐林,問他:
“叢安,門口那兩位公子是?”
徐林一拍腦袋,回家后光顧著激動,他居然把南宮熙與金鵬給忘了。
他趕緊來到門口,把二人介紹給家人。
“父親,母親,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位是南宮熙,世外七福地天樞山的弟子。這位是金云飛,世外水月洞天的弟子。他們是……是……”
當說到他們是“我的什么人”時,徐林突然語塞了。
他一直沒考慮這個問題,南宮熙與金鵬,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見過徐伯父,徐伯母,我們是徐林的朋友。”
南宮熙面帶著和煦的笑容,恭敬地向著徐堅與王氏行禮。
“對!朋友,好朋友。”
見狀,金鵬也緊跟著附和,對著徐堅夫婦行禮。
朋友……
徐林看著被徐堅招呼進家門的二人,心里想著,今天真是個團圓的好日子。
…………
申時二刻,太傅府。
蕭崎回家打了個照面,便匆匆來到了太傅府,他將大致情形通傳給姜家人后,就一直在門外等待著徐林。
此刻,太傅府內,姜家三兄妹齊聚一堂,就連無法自由行動的姜太傅都來了,與姜磊、姜暖云一同等待著蕭崎口中的那位“天碑學院幸存學子”。
終于,蕭崎看到了那三個年輕人的身影。
徐林三人快步上前見禮,未多寒暄,便在蕭崎的帶領下,進入了太傅府內。
來到內堂,徐林見到了一位坐在木質輪椅上的老者,他面容消瘦,但氣質儒雅,儀態莊重。老者的身邊,是一位與他長相頗為相似的年輕人,此人跟自己年紀相仿。
這是當朝太傅姜浩與他的獨子姜海。
另外一側,還有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和一位約摸三十多歲的婦人。他們都與那位老者有些相像,每個人都氣質不凡,一看就是世家大族中人。
徐林在蕭崎的引薦下,依次向姜太傅、汝陽伯姜磊、姜家三小姐姜暖云以及姜家的公子姜海行禮,之后落座。
南宮熙與金鵬則因為是世外之人,沒有見禮,也沒自報家門,向眾人拱了拱手,便站到了徐林的身后,儼然一副保鏢架勢。這弄的徐林還有點不好意思,但他們二人路上就說好了,是過來給徐林撐場子的。
有兩位靈武境武者給徐林做保鏢,徐林也完全有底氣跟姜家平等對話了。
至于南宮熙與金鵬各自尋人的目的,他們都有自己的計劃,從沒想過要依靠俗世中這些世家大族的力量,因此,他們也不打算結交姜家。
在蕭崎的主持下,徐林將自己從臘月初一圣親王到訪以來,直至今日,整整一個月的經歷完完整整、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蕭崎在過程中,又補充了他與徐林相遇之后的種種遭遇,最后的重點,落在了近期姜家據點失聯與最近的一次遇襲上。
姜家的主要詢問人,是心思縝密的汝陽伯姜磊。
“殿下確認遇襲了,天碑學院被屠戮,兇手已能確定是世外勢力……臨淵閣,也參與其中嗎……”
姜磊將這些復雜的信息又整理了一遍,他先前已經收到過一次蕭崎的赤羽信,并據此做出了一些推測。但一次聽完徐林一行人路上的遭遇后,他發現自己想錯了很多東西。
“翼山兄,你說的姜家門人失聯一事,我昨日便已知曉。的確,近幾日來,中州內的許多姜家據點都陸陸續續失去了聯絡,我已經派汝陽老家的精銳前去調查了。”
“不過,你對臨淵閣的懷疑,還是要慎重一點,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畢竟……對臨淵閣的敵對行為,會牽扯到陛下。”
蕭崎聽著姜磊的話,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姜磊又對著徐林,語氣溫和地說:
“徐公子,我代表姜家感謝你不懼險阻地將信息傳遞回來,你的情報對我們尋找圣親王殿下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姜磊話鋒一轉,鄭重地說:
“但是,這件事情,除了我們姜家,陛下的臨淵閣、廷尉司,以及嵐州官府都在調查,更不用提還有一些暗中窺探的世外勢力。”
“我建議你,暫時不要暴露身份,否則可能會給自己與你的家人帶來麻煩。即使臨淵閣極有可能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但在他們沒有挑明之前,你也不要主動出現在他們面前。”
徐林聽著,點頭應允。
“汝陽伯您放心,事關我家人的安危,我一定會小心謹慎。”
“懷瀾,你讓管家去取一塊太傅府的令牌來吧。”
姜磊對著姜海吩咐道。
很快,一塊太傅府的銅制令牌被交到了徐林手上。
“徐公子,今日時候不早了,你也是剛剛返回家中,我們就不耽誤你與家人團聚了。這塊太傅府的令牌你收好,他日我們有什么需要找你了解的,或者你有什么新的信息想要告訴我們,都可以直接來太傅府。”
徐林稍微有點受寵若驚,但還是接受了,畢竟他也是非常想幫助大家找到圣親王的。
該說的話說完,姜磊也沒多留徐林他們,姜海代表主人把蕭崎、徐林一行送出了府。
等姜海回來,內堂中只剩下了姜家人。
姜暖云看了看姜浩,雖然她的大哥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的行動和語言能力,但他的神智明顯是清晰的。
姜太傅的臉色很難看,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扣在輪椅的扶手上,因為用力,他的上身還有些微微發顫。
姜暖云又看了看二哥,姜磊依然在沉思。
“咳……二哥,你當初的分析基本是對的啊,殿下失蹤這件事,現在看來就是世外勢力勾結臨淵閣干的,等大哥恢復好了,帶上人證去告他們一狀,讓他們老實交代。”
為了打破沉寂,姜暖云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姜磊抬頭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
“不,我很多地方都想錯了。這件事里面,至少牽扯了三方勢力。”
“啊?”
聽到姜磊的話,姜暖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之前猜測,敢于對圣親王殿下出手的必是一個強大的世外勢力,這點確實一語成讖。他們不僅敢于挑戰圣親王,以及他背后的大楚帝國、七福地,他們還完全不在意天碑學院中人的死活,竟然做出全滅天碑學院的舉動,事后還能完全掩蓋現場痕跡,這個勢力……如此恐怖的實力與行事方式,殿下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伴隨著姜磊的話,整個房間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但他的分析還沒完,又接著說:
“所以,他們如果真的不想讓這個叫徐林的學子回到京都,應該同樣以雷霆手段滅殺,而不會一路上偷襲暗算并試圖活捉他。那么,這幫在路上伏擊徐林,還能使用陰源術的襲擊者,就是第二股世外勢力。他們的目的,大概是想渾水摸魚,坐收漁利。”
“至于那些針對我們姜家暗中出手的人,則是第三股勢力,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對徐林返回京都造成阻力,反而更像是針對我們而來。”
姜磊剛準備再說些什么,這時,秋陽公主帶著下人進來了。
“母親。”
姜海立刻迎了上去,姜磊兄妹也上前行禮。
秋陽公主來到姜太傅身邊,看著他難看的臉色,秋陽公主眉頭緊鎖,對著姜海埋怨道:
“跟你說過多次了,你父親身子這么虛弱,你怎么又讓他操心這些傷神的事情。”
“母親……孩兒知錯了。”
姜海也懶得辯駁,直接承認錯誤。
見狀,姜磊趕緊出來打圓場。
“咦,天色都已經這么晚了啊。今天是除夕,難得我們闔家團圓,嫂嫂肯定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宴。來來來,今天不談國事,只敘親情,我們抓緊入桌吧。”
然后他朝姜暖云使了個眼色,后者心領神會。
“是啊是啊,嫂嫂,快帶我去看看,有哪些好吃的。”
姜暖云挽著秋陽公主的手,就往外走,終于是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姜海推著姜太傅跟在后面,這時,姜磊找了個機會,悄悄在姜太傅的身邊低頭耳語了幾句。
姜太傅聽完,目光閃動,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