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少陽哥哥……不要離開我……”
這只是很輕的一句話,口齒甚至還有一些模糊不清。
可是落在寧少陽的耳中,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震得他法力的運轉差一點都出了差錯。
這聲音來自于慕容雪。
雖然此刻寧少陽正在輸出法力給慕容晴伐毛洗髓,可是他的神識能夠清楚的看到,在他身后的慕容雪正躺在床上,眼睛閉著,無意識的說出那樣的話來。
只是說了那一句,又閉上了嘴巴。
看起來是在睡夢之中。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場景。
“難道小雪才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
寧少陽想著。
在做之前,他更傾向于慕容晴才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
主要是從兩個孩子的性格來判斷,他覺得慕容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相對而言,慕容雪表現得太懂事了一點。
懂事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本來是一個很好的品質,但是一聯想到轉世這種事情,那就沒辦法不讓人產生一些懷疑。
雖然投胎轉世會有所謂的胎中之謎,在胎中的時候就會忘卻自己的前世,但怎么說都是同樣一個靈魂,改變性格的可能性并不是那么大。
而且他覺得,諸葛明珠是化神巔峰,哪怕是自殺了,而且散盡法力,讓元神退化為普通人一般的魂魄,能夠獲取前世記憶的可能性也要大過陳纖纖,應該能夠保留著一些前世的記憶。
慕容雪一直以來表現得都非常的懂事,甚至讓呂青蘿多次忍不住稱贊,和同齡人比起來要懂事很多,這也讓寧少陽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因為她就是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
之前聽呂青蘿夸贊慕容雪的時候,他就有了這樣的懷疑,甚至看向慕容雪的目光都不可避免的帶了一些審視的意味。
就算是后面壓制了那樣的想法,心中還是有一絲懷疑。
可是,現在突然聽到慕容雪在睡夢中發出這樣的聲音,讓他的那一絲懷疑煙消云散。
慕容雪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而不是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
現在他可以肯定這件事情。
他還記得,小時候陳纖纖就經常這樣的稱呼他。
應該是在睡夢中夢到了一些前世的事情,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諸葛明珠是他的師父,在他面前也一直端著師父的架子,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嚴肅的人,好像就沒有任何世俗之人的情感一樣。
這樣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叫他“少陽哥哥”,更不會祈求著不要離開他。
絕對沒那種可能。
如果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那就完全說得通了。
陳纖纖小時候經常那樣的叫他,而且,事實上在陳纖纖短暫的一生中,他們也有過比較長的分開的日子。
也不知道慕容雪夢到的是前世什么樣的場景,才會發出那樣的夢囈。
聽到那一句夢話,寧少陽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前塵往事,百感交集。
他壓制住了自己的想法,還是繼續給慕容晴伐毛洗髓。
雖然對于這一對雙胞胎誰是誰的轉世之身,他心中已經有了判斷,但是讓他就這樣放棄給慕容晴這個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伐毛洗髓,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一些做不到。
特別是看著已經睡過去的慕容晴那一張純真無邪的臉,想到這幾年這個孩子見到自己之后所表現出來的依戀,他也沒法做出一些太決絕的事情來。
還是將這一次的伐毛洗髓給做完了。
也是他已經到了返虛境界,又為這一對雙胞胎姐妹伐毛洗髓多次,對她們的身體已經有了很充分的了解,哪怕是在心情激蕩之下,也不會出現什么錯誤。
要不然,慕容晴還真有可能在這樣的伐毛洗髓之中壞了道基。
完成之后,寧少陽坐在那里,一會兒看著熟睡中的慕容雪,一會兒又看著熟睡中的慕容晴,心情非常的復雜。
在這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最糾結的事情就是怎樣才能夠分辨出這一對雙胞胎姐妹誰才是誰的轉世之身。
這甚至影響到了他的修煉。
他真的沒有辦法接受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享受陳纖纖轉世之身的待遇。
在養魂珠里面的兩個魂魄還沒有送去轉世之時,他就已經在糾結這件事情。
轉世之后,他更加糾結了。
甚至在方浩然來到飛仙城之后,他還請來方浩然分辨這個。
在此之前,他都想好了分辨出來誰是誰的轉世之身之后應該要怎樣處理。
對于諸葛明珠,他有著很大的心結。
那是殺他母親的人。
那是看著陳纖纖死去,明明隨手就可以救下,卻無動于衷的人。
哪怕這個人同時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因為這個人他才擁有著現在的一切。
可是恨意還是少不了的。
那個時候他就想著如果知道了誰是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就會讓呂青蘿不要這個徒弟,讓其回歸家族。
諸葛明珠對他也有著大恩,不管是不是在利用他,但是那些恩情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而且最后諸葛明珠還是選擇了自殺,散盡法力,魂魄都回歸了普通人的魂魄,這也就等于消解了和他那一世的恩怨。
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對著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做出什么報復的事情。
但是他沒有辦法在知道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后,還以對待陳纖纖轉世之身的待遇來對她。
取消她所獲得的待遇,讓她回慕容家,他覺得這樣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如果沒有陳纖纖轉世之身的原因,慕容家的子女,也只能呆在慕容家。
而且現在寧少陽已經將她的修煉資質提升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給了她很大的好處。
以后要是因為修煉資質優秀,又成為飛仙盟的弟子,寧少陽也不會干涉。
簡單的來說,就是知道誰是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之后,就讓其自生自滅。
發展得好,那是她的幸運。
發展得不好,也跟自己無關。
寧少陽不認為自己這樣的決定有什么問題。
可是,現在弄明白了誰是誰的轉世之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按照計劃中的那樣做。
看著躺在床上已經睡著的慕容晴那天真無邪的小臉,想到她小的時候每一次見到他就張開雙臂要抱抱的樣子,想到一直到現在,這個孩子每一次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喜悅和依戀,他就沒有辦法想象將她送回慕容家,這個孩子內心又會承受什么樣的傷害。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一開始就不將慕容晴收進盟主府,倒也沒有多大的問題。
可是,已經讓她進了盟主府,到這個時候又要將她給趕出來,對一個小孩子來說,確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寧少陽對諸葛明珠有著很大的排斥的心理,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到目前為止,慕容晴所表現出來的對他的親近都是真的。
就算她是諸葛明珠的轉世之身,可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現在是慕容晴,是一個才出生八年的孩子,諸葛明珠所做的事情,不應該算在她的頭上。
看著熟睡的慕容晴,深深的嘆息一聲,喃喃自語:
“我不管你前世是誰,做了什么事情,那都是前世的事。這一世,我希望你好好做人,不要再像前世一樣無情。要不然,我可以給予你一切,但是我也可以剝奪走你的一切。”
在他背后,另外一張床上,熟睡中的慕容雪眼睫毛動了一下。
寧少陽對著慕容晴說出了那樣的話,突然有了一種輕松的感覺。
糾結了幾十年的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
他不準備對慕容晴做什么,還是讓她繼續成為呂青蘿的徒弟,享受著飛仙盟最好的修煉資源,擁有著一個好的發展前途。
對諸葛明珠的仇恨,不應該讓一個幾歲的小孩子來承受。
哪怕都是同一個魂魄,但已經隔了一世。
今日之我尚且不是昨日之我,今世之我,又怎么會是前世之我?
算了吧。
再大的怨意,都不應該發泄在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身上。
特別是在那個小孩子對自己還抱有著親近之意的情況下。
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決定,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很多。
糾結了他幾十年的事情,就這樣在一張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臉前面放下了。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沒必要為那過去的事情糾結。
對于這個轉世投胎之人來說,她現在的人生是新的人生,沒必要承受前世的果。
就這樣吧。
他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慕容晴的額頭,還輕輕的拍了拍。
慕容晴已經睡著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她是在睡夢之中,但是也能夠感受到寧少陽給予的暖意。
看到這一幕,寧少陽更覺得自己先前的糾結有一些可笑。
一個返虛修士,為一個幾歲的小孩子糾結,糾結于那個孩子根本就不知道的前世,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好好睡覺吧,”他輕聲說道,“以后也要好好的做人。”
語氣已經變得很柔和了。
這個時候,他放下了對諸葛明珠的心結。
已經過去了。
都已經過去了。
那是上一世的事情。
他轉過身,又看向了另外一邊的慕容雪。
慕容雪現在還是處在睡眠之中。
伐毛洗髓是改善人的體質,在這個過程中,最好的狀態就是睡過去,不知不覺中就完成體質的提升。
一般情況下,做完一次伐毛洗髓,她們都要陷入到沉睡中一兩天的時間。
更好的休息,能夠讓她們鞏固伐毛洗髓的成果。
看著慕容雪沉睡中的小臉,想到這就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寧少陽心情還是有一些激動。
他踏入修真之門,最大的原因就是要修煉成仙,復活陳纖纖。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報仇。
雖然后來有了為人族的生存而戰這個更大的目標,但是,復活陳纖纖一直都在他心目中有著很重要的位置。
再后來,才知道所謂的復活只不過是諸葛明珠在騙他,沒有辦法復活,只能夠送著魂魄投胎轉世。
投胎轉世跟復活不是一回事,因為投胎轉世就會消失前世的記憶。
雖然有可能隨著修為的提高而喚醒前世的記憶,但是,這樣的幾率并不大。
而且,就算能夠喚醒,在喚醒之前,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
最為糾結的是,由于諸葛明珠的參與,送著兩個魂魄投胎轉世之后,寧少陽都沒有辦法弄明白到底哪一個才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
他只知道肯定只有一個是。
一直到了現在才能夠確定,慕容雪才是陳纖纖的轉世之身。
他坐在了慕容雪的床前,忍不住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看著那一張臉,輕聲說道:
“纖纖,我終于等到你回來了。”
他不敢大聲說話,怕吵醒睡夢中的慕容雪。
可是有一些話在他心中已經憋了千年之久,一直沒有傾訴的對象,現在這個傾訴的對象已經出現了,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傾訴的想法。
那么多年的時間里,他想過無數次復活陳纖纖之后,應該要跟她說一些什么話。
那么多年積累了無數的話,接受的對象就是陳纖纖。
沒有陳纖纖,他就沒有傾訴的對象。
師父不是他傾訴的對象,徒弟也不是他傾訴的對象。
因為派系利益而結合在一起的妻子不是他傾訴的對象,妖族的白鳳兒、胡緹同樣也不是他傾訴的對象。
那么多年來,他很孤單。
握著慕容雪的手,可是在他的感覺中,自己握住的就是陳纖纖的手。
現在的慕容雪,在他心中已經變成了當年的陳纖纖。
——那個真心實意的愛著他,甚至還為他付出了自己生命的女孩子。
那是他最初的愛戀,也是他最后的愛戀。
在那之后,他就關上了那一扇門。
此后人生,縱然是和一些女子發生過很親密的關系,但是再也沒有了那樣的情感。
或者說,不敢有那樣的情感。
“纖纖,這些年,我一直很孤獨。”
“這些年,我一直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