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從蒙舍詔進西方的路并不好走,林邑也一樣。”
李元吉放下了手里的策略,忍不住感慨。
他從一開始想要兵進西方的時候,就考慮過如何進入西方這個問題。
歷史上兩漢的時候,確實分別從西域和蜀西窺探到了身毒。
理論上從蜀西入西方的道路還更近。
可是從蜀西入西方這條路卻不好走。
一路上不僅得穿山過林,還得應對各種毒蟲勐獸,以及叢林里的瘴氣。
這對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那些土著們而言不算什么,可是對大唐的將士們而言,卻是一道巨大的障礙。
僅僅是一個蛇吃蟲咬,就不是絕大多數北方將士能有適應的。
王莽征討西南的時候,敗就敗在了瘴氣和蛇吃蟲咬上。
所以對現在的大唐而言,從西域進入西方的路反而更安全。
遠是遠了一些,但除去了滿天的黃沙,以及西域的一些特定的氣候影響外,并沒有太多的毒蟲勐獸出來阻路。
更重要的是,大唐進入西方,所派遣的先遣部隊是突厥人、吐谷渾人、吐蕃人。
這些人早已適應了草原和沙漠上的生活,能輕松的穿過西域,抵達西方。
大唐只需要跟在他們的身后,坐享其成即可。
所以沒必要冒那么大的風險,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開拓蜀西的道路。
不過,林邑的海路倒是可以開拓一下。
雖說如今大唐的造船業還支持不了遠洋航行。
但從林邑到天竺,并不算是遠洋,其距離就像是從大唐的揚州到交州一樣。
所以占據了林邑,在林邑建造碼頭,借著林邑為跳板,去窺視一下天竺,以及天竺以西的地方,倒是可行。
只不過,相比起來,還是從西域入西方更穩妥。
因為從西域入西方的話,大唐可以派遣大量的先遣部隊去幫忙趟路,去幫忙鏟除各種威脅。
大唐只需要直接面對最難攻克的敵人即可。
不過,依照歷史上的記載看,草原人進了西方那就是無敵的,鮮有對手,如今西方最強勁的十字軍也還沒有出現。
突厥、吐蕃、吐谷渾人入了西方完全能橫躺,大唐僅需要給他們提供足夠的軍備,以及足夠的技術支持即可。
所以需要大唐打的硬仗不多。
大唐只要能一直壓著突厥、吐蕃、吐谷渾,就能一直從他們的戰利品中最豐厚的果實。
所以,對大唐而言,從西域入西方的風險最小,所需要付出的也小,收獲卻是最大的。
李世民聽到這話,瞪著眼道:“你想要窺探西方,窺探那些我們不了解,也不清楚的地方,不付出點代價怎么可能呢?
唯有付出,才有收獲。”
李元吉澹然笑道:“可我想讓別人替我們付出,我們直接奪取收獲。”
李世民伸出手,想拍桉幾,可是手懸在了桉幾上空卻沒有落下來,而是繼續瞪著眼道:“世上哪有只收獲,不付出的事情?
你想借著突厥、吐谷渾、吐蕃的實力去幫你窺探西方,前期你是不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可一旦突厥、吐谷渾、吐蕃在西方站穩了腳跟,并且坐大以后,你想不付出代價都不行。
所以我們做事,可以假借別人之手,但不能完全假借別人之手,我們必須得有自己的東西,得有自己的后手才行!”
李元吉點了點頭道:“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做事確實該有自己的后手,但我們借著突厥、吐谷渾、吐蕃幫我們去窺探西方,跟我們自己準備后手并不沖突。
我只是說不想用極大的代價去開拓進入西方的路,沒說就不開拓了。”
李世民愣了愣,道:“你是想在突厥、吐蕃、吐谷渾窺探到西方,確認西方確實有一片熱土以后,再開拓其他進入西方的路?”
在大唐很多人眼里,西方是蠻荒之地,在大唐少數眼界開闊的眼里,西方雖然不是什么蠻荒之地,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世民會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絕大多數智者在進入一個未知的地方的時候,都不會一次將寶全部押上去,而是會想辦法讓其他人幫忙去探路。
等到其他人探明了道路,智者才會進行押寶,將一切都壓上去。
這就跟打仗的時候去試探、去羊攻一樣。
高明的將帥都會在大戰之前就通過各種試探、羊攻弄清楚敵人的具體實力,以及各種布局,等到一切了解清楚了,才會全軍出擊,瞅準敵人的薄弱點,給敵人沉痛的一擊。
李世民身為一個軍事家,早已將這種習慣融入到了骨髓里,所以他想問題的時候也會這么想。
在別人說出跟這有關系的話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的往這方面想。
可惜,李世民猜錯了李元吉的想法。
李元吉并不是這么想的。
在唐人眼里,西方是朦朦朧朧的,是未知的。
但是在李元吉眼里,西方的一切都是清晰的。
所以他沒必要去試探。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付出太大的代價而已。
畢竟,在這個沒有公路,沒有汽車,也沒有飛機的時代,進入西方的路并不好走。
想走的路多了,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大了。
而這種代價,不是現在的大唐能負擔得起的。
所以先借助別人的力量走通一條路,然后再借助別人的力量走通其他路,最后能自己的力量聚集夠了,再用自己的力量穩固這些路才是最好的選擇。
李元吉搖搖頭道:“我沒有這么想過,我只是不想耗費太大的代價去試路。”
李世民眼睛一瞬間瞪的像是銅鈴,眼中寫滿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話自相矛盾’。
李元吉感嘆著解釋道:“我大唐如今的丁口才勉勉強強達到三百萬戶而已,還不足兩漢鼎盛時期的六分之一,連我大唐的疆域都填不滿,更別提填滿我們即將攻占的突厥了。
所以,我們不可能派遣大量的兵馬去蒙舍詔所在的地方鉆山過林,更不可能派遣大量的兵馬穿過蒙舍詔西方的叢林去征討西方。
所以我們只能借助別人的力量來幫我們窺探西方。
等到別人幫我們探明了西方的情況,幫我們打通了所有的道路,我們可以直接沿著他們探明的路去走。
那時候,我大唐的丁口應該已經恢復到了一個很可觀的數字了。
我們就可以掌控他們幫我們開辟出來的道路,甚至取代他們。
到時候我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開始窺探西方。
在此之前,我們只能在背后支持著突厥、吐蕃、吐谷渾,讓他們去西方攪風攪雨。”
李世民的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團,“既是如此,你為何不等到我大唐的丁口恢復了以后再去窺探西方?”
李元吉失笑道:“真到了那個時候,二哥覺得我還有閑暇去窺探西方嗎?”
李世民張著嘴,很想說有,可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到那個時候,李元吉恐怕都四五十了,雄心恐怕早就被大唐的紛紛擾擾給磨平了,會繼續窺視西方的可能性極低。
此外,到時候李淵恐怕早就駕崩了,李元吉如果人在大唐,勢必會繼承李淵的位置。
即便是李元吉不想,李淵在死之前,也會想方設法的推李元吉上位,滿朝文武也會用盡各種辦法求著李元吉上位。
李元吉在所有人的簇擁下,根本就沒有退縮的余地。
一旦李元吉繼任了李淵的位置,被大唐的所有瑣事拴住,也沒辦法再隨心所欲的行事了。
到時候別說是窺探西方了,就算是想要御駕親征,也得跟滿朝文武們都好幾回心眼才能得償所愿。
所以大唐可以以后再窺探西方,但李元吉不行。
李元吉必須在李淵還活著之前就定好調子,布置好大局,開好頭。
唯有如此,李元吉才不會被李淵給逼回去,被文武們給挾裹著,登上那個位置,鎖在那個位置上。
想到此處,李世民心里莫名的有點泛酸,也變得復雜了起來。
他和李建成爭著搶著要的位置,為此不惜傷害自己的血親,可李元吉居然說不要就不要,為了達成目的,甚至謀劃起了極其瘋狂的窺探西方的計劃。
這讓他想起了一句話。
彼之蜜餞,吾之砒霜。
人人向往的帝位,人人想要的帝位,在李元吉眼里不僅不是什么香餑餑,反而像是虎狼。
有那么一瞬間,李世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膚淺了,是不是胸無大志了。
不然的話,
怎么可能會為了中原區區一隅的地方傷害自己的兄弟侄子、血肉至親呢?
不過,這個念頭剛在李世民腦海中生出沒多久就被他甩出去了。
就是這中原一隅,已經是許多人渴求了一輩子也渴求不到的東西了,他又怎么能看輕它呢?
遙想當年七十二路反王共同逐鹿,誰不是為了它?
在七十二路反王逐鹿期間,死去了那么多人,不也是為了它?
他如今都沒得到它,居然敢看不上它,是不是有些狂妄,有些好高騖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