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槍響比顧池那聲要大得多。
江鳥應聲而飛。
但他不是被拍飛的,是被后坐力彈飛的。
一下子飛出去好幾米,白熊撲了個空,“咚”一聲砸在地上,抽搐兩下沒了動靜。
殷紅的鮮血擴向四周,迅速染紅雪地。
同樣拿著槍的芥末湯愣了愣,沒想到戰斗結束得這么快,他的體力此時已經恢復了一些,剛才也做好了戰斗準備,只是沒輪到他。他的槍和江鳥的槍是同一款,都是顧池給的,但顧池給他們的時候,沒有說威力這么大啊?
身后傳來江鳥的哀嚎,芥末湯回過神,趕緊把槍放下,去扶江鳥,免得江鳥被暴風雪吹飛。
鈴貓張著嘴,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這槍好猛啊……”
“獵象槍,當然猛。”顧池道。
步槍之王AK-47的槍口動能也不過1800-2000焦耳,獵象槍卻可以達到17000焦。
33.7mm口徑,半斤重的彈頭,放到現代都不能叫槍,叫炮。
他自己不用,是因為用不著。
江鳥在芥末湯攙扶下回來,感覺自己肩膀都快脫臼了,疼得齜牙咧嘴,可一看到白熊的尸體,他整個人又變得興奮起來:“這是我殺的?”
顧池點頭。
江鳥不由重新審視了一遍手里的槍,心里突然就沒那么怕了。
或許,這就是火力帶來的安全感吧。
白熊的襲擊只是個小插曲,顧池找芥末湯填滿水袋,休息了一會,便又領著幾人繼續趕路。
暴風雪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感覺,期間又有幾頭白熊沖上來送,要么死在顧池和江鳥的槍下,要么被鈴貓和芥末湯用自爆機器人炸成爛泥。
手無寸鐵的人對上白熊,基本只有逃命的份,但跟手持重武器的人打,白熊就有點不夠看了。
這也是讓顧池感到奇怪的地方。
正常來講,這么大的暴風雪,即便是北極熊也不該選擇在這時候出來覓食。
常理解釋不通,那多半就是副本機制了——游戲在阻撓他們接近鐘樓。
可問題在于,如果這真是副本的阻撓機制,會不會又太簡單了些?
就算是靠腦子的本,也不該這么容易吧?
在顧池看來,這些熊對他們的威脅,甚至還比不上被咬到就必死無疑的喪尸。
夜幕漸漸降臨。
越來越大的暴風雪壓彎了眾人的腰,越發貧瘠的體力迫使他們不得不頻繁停下來休息,行進速度也因此大幅降低,直到晚上九點,他們才終于走完山路般彎彎繞繞的崎嶇雪路,來到了一片廣闊平坦的雪原。
“你們看,那是不是鐘樓?”
江鳥指著前方激動地大喊。
“是、是鐘樓!”鈴貓也看見了鐘樓的輪廓,差點喜極而泣。
歷經三十五年的風霜,鐘樓也有大半部分被冰雪掩埋,但它依然屹立著,站得比其他建筑都高。
大雪模糊著眾人的視線,可那極具辨識度和年代感的三角型頂端,還是讓人一眼就把它認了出來。
而鐘樓也好像認出了他們。
“噹!”
毫無征兆的,巨大的鐘響突然在每個人腦子里炸開。
四人眼前一白,強烈的眩暈感讓他們身體失去平衡,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上。
緊接著,一陣難以抵擋的困倦襲來。
他們已經快三十個鐘頭沒睡覺了,一直在熬,這陣困意就像一根導火索,窸窸窣窣燒進身體,瞬間引爆了他們體內積蓄已久的疲憊。
顧池艱難地支撐起身體,扭頭看向鐘樓。
風雪之中,那代表天數的黃色表盤不知何時已經亮起了光,指針快速旋轉,從九點到十點,到十一點……再到十二點!
“噹!”
鐘響再次響起。
藍色表盤也開始發亮。
他們的到來,讓鐘樓提前開啟了時間飛躍!
怪不得前面沒有大動靜,原來在這等著……
顧池強忍著想要閉眼好好睡一覺的沖動,拿起腰間的保溫瓶猛灌了兩口,直沖腦門的辛辣讓他雙眼一瞬間滿布血絲,他用力甩了甩頭,搖搖晃晃站起身,拿出手槍——
“砰砰砰!”
連開三槍,子彈精準的擦過鈴貓三人的臂膀,射入雪地。
火辣辣的疼痛暫時驅散了困倦,三人猛然驚醒。
“把醒神湯喝了,快!”
鈴貓和江鳥一秒都不敢多耽擱,慌忙擰開保溫瓶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唯獨芥末湯沒動,只是有些不甘地看著鐘樓。
此時藍色表盤的指針已經轉過了二十圈。
“轟!”
背后傳來一聲巨響。
眾人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只見遠處的冰山突然向下滑了一截,滾落無數碎石,接著開裂、崩塌,連帶著整個山體一并往下傾倒。
而這只是開始。
“轟隆隆!”
第二座冰山開始震顫、崩塌,隨后是第三座、第四座……
越來越多的冰山分崩離析,讓大地悲鳴似的顫抖起來,他們腳下的冰原也隨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痕,來時的路更是像脫軌的火車,一節一節層層脫落,墜入地震裂口的萬丈深淵。
“滴答。”
指針轉完了第二十一圈。
這回不用顧池提醒,鈴貓三人都知道該干嘛了。
“跑!!”
光跑還沒有用。
后方的路面不斷陷落,眾人扭頭又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大群喪尸,混著十多頭白熊,正迎面朝他們沖來,而他們的目標鐘樓,此刻也如同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帶起大片雪白塵煙。
江鳥只覺頭皮發麻。
跑不過塌陷的路面會死,被喪尸或熊撲倒也會死,碰不到鐘樓,阻止不了時間飛躍同樣會死。
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卻在這三個要命的限制下變得難如登天。
S級副本的難度,在這一刻徹底體現了出來。
但是,這并不是他們放棄的理由。
橫豎都是個死,拼了!
“芥末湯,滾上來!”
江鳥將板車的繩子搭在肩上,他要帶著芥末湯一起跑!
但這一次,芥末湯拒絕了。
他站在原地,身體搖搖欲墜,眼皮也聳拉著,好像隨時都會睡著。
江鳥發現他狀態不對:“你是不是沒喝湯?現在喝啊!”
芥末湯沒出聲。
江鳥好像明白了什么,怒道:“別告訴我你沒有!不是說醒神草夠嗎?你騙我們?”
“沒有啊,是夠的。”夠你們三個人的。
芥末湯低著頭,他其實很想跟在顧池身后,和大家一起通關這個副本。
如果能在12點之前解決掉鐘樓,那就用不著醒神湯了。
之前一直都挺順利的,只可惜最后時刻,幸運女神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當看到鐘樓的表盤提前開始轉動時,芥末湯就知道,自己過不了這一關了,何況還出現了雪崩和喪尸……既然如此,就不要再連累隊友。
“我不管,你給我上來!”江鳥直接一腳將芥末湯踢上板車,瘋狂往前跑去。
但他忘了,芥末湯是個廚子啊。
我有刀的,傻鳥……芥末湯擠出最后一絲力氣,取出刀,割斷了繩索。
身后突然沒了重量,江鳥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冰原塌陷,已經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的芥末湯朝顧池三人的背影揮了揮手,便安心閉上眼,隨板車一起墜入黑暗。
冰冷的系統文字浮現。
玩家芥末湯死亡,任務失敗,剩余玩家數量:6
江鳥沒回頭。
他握緊拳頭,咬住嘴唇,爬起來繼續跑。
前方,鈴貓眼眶發紅,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發泄個人情感的時候,她必須跟緊顧池,保證這個在前方開路的男人,能在受傷后第一時間得到治療。
“砰、砰砰!”
奔跑中,顧池一次又一次扣下扳機,同時躲避著從側面撲來的白熊,他的神色只在系統公告出現那一瞬間有過一絲細微的變化,繼而變得更加冷靜。
“轟隆隆!”
冰原塌陷得越來越快,仿佛有一張無形巨口,不斷吞噬著他們的退路。
而以顧池為首,伴隨著槍聲穿梭于喪尸和白熊之間的三人,也離上升的鐘樓越來越近。
直到剩下最后五米。
顧池算好距離,將手槍扔進背包,腳下猛然發力一躍——
身體撞在鐘樓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顧池的左手在石膚術的加持下,直接抓碎了表盤下方的木墻,往下滑落一段距離之后,穩穩掛在了鐘樓外。
鈴貓和江鳥先后趕到,他們并沒有顧池那樣的鐵手,但好在鐘樓棱角分明,能搭手落腳的地方不少,兩人也很快穩住身形。
“滴答。”
藍色表盤的指針轉完了第三十八圈。
“嗡!”
鐘樓上升的速度陡然加快,差點把鈴貓甩飛。
“給我抓穩了!”
顧池在上方大吼。
他們腳下,冰原最后一塊土地也塌了下去,數不清的喪尸和白熊吼叫著墜入深淵。
“滴答。”
第三十九圈。
時間已經來到最后關頭。
江鳥卻無從下手。
真正貼到鐘樓上才知道,兩個表盤遠比他想象中大,連秒針都比他手臂粗,這怎么拆??
用炸的嗎?
“江鳥,上來幫我!”
既然不好拆,那就不拆了,顧池當機立斷,決定直接逆轉藍色表盤。
黃色表盤就交給鈴貓。
“鈴貓,伱想辦法固定住它的指針,不要讓它轉到六點!”
“好!”
兩人收到指令,迅速行動起來。
鐘樓此刻已經帶著他們來到半空,恐高的江鳥都不敢往下看,只是拼了命地向上爬,任由豆大的汗珠劃過臉頰。
可當他快爬到目的地時,突然停下了動作。
顧池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他順著江鳥的目光抬頭。
頂部的屋檐上,有一頭白熊正目露兇光地看著他們。
顧池沉默了。
游戲玩到現在,很多令人疑惑不解的問題他心中都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副本推進的節奏也基本在他掌握之中,而這頭白熊,是唯一一件完全超出他預料的事情。
江鳥一聲不吭,接著往上爬,很快來到和顧池同樣的高度。
他在右,顧池在左,兩人中間的藍色表盤,時針已趨近終點。
顧池喉結蠕動,冷靜地思索著能夠安全殺死白熊的方法。
但江鳥沒有給他時間,直接拿出了獵象槍。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沒什么耐心,激動起來說話更是不怎么文雅。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優點——至少江鳥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現實中他可以向生活妥協、低頭,唯唯諾諾,不敢去扶路邊跌倒的老人,不敢對被霸凌者施以援手,甚至有人欺負到自己頭上,他也只能忍氣吞聲,默默承受,可在游戲中……
抱歉,他江鳥不受這個鳥氣。
這個隊伍可以沒有他,但不能沒有顧池。
顧池要是沒了,他和鈴貓也得完蛋,與其三個人一起死,不如死他一個。
又或許,他心里其實一直渴望能夠當一回英雄,很帥不是嗎?
總之……一只臭白熊也想來攔他們的路?
不存在的。
“我去找那個死胖子了,你們加油。”江鳥對顧池道。
話落,他眼里涌出一抹狠色,抬起槍口對準白熊,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狗東西,給爺死!!”
震耳欲聾的槍聲劃過夜空,經久不散。
強大的后坐力瞬間將江鳥震飛,白熊也哀嚎一聲,從屋頂墜落,給江鳥陪葬。
玩家江鳥死亡,任務失敗,剩余玩家數量:5
下方的鈴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在江鳥開槍的這幾秒,藍色表盤已經轉完了四十圈,指針停在十一點的位置,黃色表盤開始加速。
鈴貓為了阻止它,雙手死死抓著表盤里的指針,把自己整個人都掛在了上面。
鋒利的針刃割破了她的手掌,殷紅的鮮血順著手腕流下,觸目驚心。
錐心刺骨的疼痛讓鈴貓根本無暇顧及其它,她表情痛苦,卻始終沒有放手,她甚至都沒有催促顧池,因為她相信,這個男人絕不會讓她失望。
顧池摒去眼中復雜的神色,重新看向藍色表盤。
他叫江鳥上來,本是想慢慢挪過去,試一試兩個人重量能不能吊動指針。
如果不能,還能挪回來用其它辦法。
可現在江鳥死了,他便沒有多余的選擇了。
只能跳。
顧池深吸一口氣,以鐘樓向外凸起的格紋為跳板,縱身一躍,雙手抓住藍色表盤的指針,借著下墜的力道重重往下一拉!
“嗡!”
整個鐘樓突然迸發耀眼的光芒,連同腳下的深淵一道染白,表盤上的指針好似被虛化,顧池和鈴貓失去抓扶,從高空墜落,而與此同時,藍色表盤的指針開始逆轉,且越轉越快。
下墜的兩人迅速被白光吞沒,逆流的空氣拍在臉上生疼生疼,卻抹去了他們眼角的皺褶,他們的皮膚無聲地恢復著光潔,花白的頭發也逐漸變得烏黑。
白光之中,一幕幕朦朧的畫面和影像飛速倒退。
江鳥和芥末湯互相依偎在壁爐旁睡著。
趴在他身上睡了一夜的鈴貓因為他起身而滾到地板上。
尼爾牽著他的金毛犬,站在門外不舍地看著別墅。
威廉拿著槍沖進醫院,再也沒有出來。
直到某一刻,這些畫面全部消失,白光也漸漸暗淡。
就像迷霧被風吹散,兩人模糊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更多的色彩涌入眼簾,交織成一條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賣報啦,賣報啦~”
“時事小報新鮮出爐,不看就跟不上時代嘍!”
報童的吆喝傳入耳里,顧池怔了怔,立刻拿出手機打開日歷。
今天的日期是——
5776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