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大法師在說話之際,明顯比起之前提及連山、歸海,甚至自己的那位師尊,語氣都要恭敬一些。
可見這最后一位「不可說」的圣君在他心中的分量。
「仙界破滅,圣不為圣。」李不仁卻是無知故無畏,冷冷的說道。
大法師遙遙頭:「不因擔責而為圣。因其圣,故而能成圣。仙界存亡破滅與否,實則跟諸圣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若是師尊早早明白了這一點,或許還能活的更加長久些。」
「若是你師尊知曉你會說出這般話,當年隕落時,就該一同將你帶走。」
面對李不仁尖銳的話語,大法師啞然失聲。
又似乎因為這句話,而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你師尊貴為仙界四圣,你好歹也在他身邊服侍了萬萬年之久。怎么現在還不過是半仙修為?」
李不仁一句接一句,有的沒的跟大法師聊天。
打探消息的同時,也在悄然用墨殺黑氣侵染對方僅存的真正身軀。
之前被李不仁所吞噬的萬千道相,并沒有任何的記憶。單純是對幻生虛影反饋之道的記錄。
而通過這段閑聊期間、墨殺黑氣的侵蝕情況來看。大法師雖只有半仙境界,但身軀、神魂混若一體,宛若本不應存于事的完美造物。竟找不出任何的弱點。
的確可以輕松將其滅殺。但是想要將其奪舍,窺探其過往……
就不是現在的李不仁所能辦到的了。
大法師似乎對李不仁暗中的小動作完全不知情。
「連山,則最終必定會歸海。」
「師尊以及其他兩位圣君都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我又豈有重蹈覆轍的道理?」
「況且,若不是我的"半仙"身軀,又豈能從當年仙界破滅的大劫難中逃脫?這就叫一飲一啄,事皆暗定。」大法師對于李不仁的譏諷,完全不以為然。
「若不是出現了道友你這本不應該出現之人,我必定能邁出預想中的那一步。」大法師的語氣有些唏噓。
李不仁正欲接著嘲諷,好撼動對方心志、以便墨殺黑氣的侵入更加順利。
一直被提問的天都大法師,忽的冷不丁做了一回發問者:「道友在天地命數之外。難不成,是得到了那件寶貝?」
「寶貝?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李凡本尊,心中聞言劇震。但李不仁因為本我的意識被壓制,只是單純執行李凡命令的工具的緣故。回答的卻十分自然。
「少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萬年之前的玄天王,不也差點將你活捉么?不過半仙修為,對付你哪里又需要什么命數之外的人物。」李不仁滿是鄙夷的回應。
大法師仔細盯著李不仁看了好一會,沒看出什么破綻。
又轉頭看向外界的源道州、玄黃界。
將早已經物是人非的玄黃界看在眼中,半晌之后,才語氣悠悠的說道:「不過閉關一瞬,外界卻是已經天翻地覆。但蹊蹺的是,所有的變化,都不包含我悟道的區域。」
「道友對我,早有防范啊。但這明明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大法師緩緩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心中在默默想著什么。
「你天都大法師的名頭,在玄黃界還不夠響亮么?」李不仁并未過多解釋,只是淡淡回了這么一句。
「你,絕非玄黃中人。玄黃界,甚至這片星空。曾經出現過的、如今存在的、以及未來會誕生的,都早已經注定。就像一枚枚棋子,在一盤盤棋局中,輪番上陣。就算因為仙界的破滅,又多了幾番變數。但棋子始終都是棋子。無法變 為寶玉……」大法師似乎是在壓抑著內心的某種情緒,幾句話說的極為緩慢。
而李不仁聞言,則是瞇起了眼睛。
漫天的墨殺黑氣,如陰云一般,籠罩在大法師頭頂。而周遭那些被吞噬的萬千道相,則是紛紛朝著大法師投來冷漠至極的目光。
無論對方猜到了什么,李不仁都不會再讓這位大法師繼續活下去了。
「師尊他們當年的計劃,竟然真的可行。」
「只可惜,太遲了。」
天都大法師,對自身周圍的無數冷然目光依然不懼,只是驀地睜開雙眼、回望著李不仁。
就好似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寶一樣。
「不對!」
「現在,還不算遲!」
「若是我能……」
之前還是一副認命模樣的大法師,不知為何忽然變得無比激動起來。
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力,將李不仁侵蝕的墨殺黑氣從他體內彈出。大法師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颯颯作響。
「一切。皆可挽回。」大法師盯著李不仁,重重地說道。
明明是被李不仁所控制的無數道相所包圍,但大法師卻像是反過來,將李不仁等包圍了一樣。
頃刻之間,居高而臨下。完整了強弱之勢的轉變。
李不仁察覺到,周遭的萬千道相雖然已經被他的墨殺黑氣所控制。但在大法師面前,卻仍舊止不住的欲躬身而拜。
就像李不仁闖入大法師身軀之時,所看見的那一幕。
大法師居無數道相之中,受到他們的頂禮膜拜。
似帝似圣,貴不可言!
就連李不仁,都隱隱受到了影響。道網所構筑的身軀,因為大法師的存在,而發生了極不合理的彎曲。就好像大法師一人之重,更勝過其余萬千大道!
心知再也不能等下去,李不仁頓時操縱著萬千墨色,從道相之中涌出。襲向中央的天都大法師。
沾染了不同大道的墨殺黑氣,化作一道道不同的扭曲人型身影。諸般道法顯化,在大法師身邊如煙花般爆開。
「先有太易后有仙。」
「無極還在太易前。」
兩句淡淡的話語,宛若定風珠,將無數大道波動霎時定住。
大法師的身影,一步步從斑駁道影中走了出來。
「既見無極……」
「為何不散。」
又是輕輕問了一句,包圍他的無視大道波動,竟真的如同輕風般散去。
哪怕墨殺黑氣已經占據了主導地位,也無法阻止這個過程。
眨眼間,李不仁的「打手」就已經為之一空。
就只剩下了墨殺仙魄的力量留存。
甚至,李不仁還感覺到,幻生跟永恒,這墨殺存系于世的兩大支柱,也正在有些抗拒。
將騷動鎮壓,李不仁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天都大法師來。
「無極還在太易前?」
「好大的口氣。」
大法師雖依舊是那副道童模樣,但身上的氣質,卻跟此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別。
高高在上,俯瞰蕓蕓眾生。竟好似那太易圣君親臨,令人不敢直視。
「太易圣君,雖的確是我師尊。」
「但他之所以收我為徒,更主要是因為我自身不凡。」
「真當什么人,都能在圣君門下安然待了萬萬載的?」大法師語氣傲然。
「請師尊散去。」
大法師朝著漫天的黑氣遙遙一指。
而后微微一躬身。
不仁只感覺到,墨殺黑氣的兩大根基,霎時為之動搖,損失了將近一半。幻生之道,因為多年來的衍化,并不等完全等同于太易的緣故。仍有少許力量殘留。
「請師伯散。」
大法師再度躬身。
隨著這一句話,墨殺黑氣的另外一大根基,那永恒之道。在微微震顫之中,倏然消散。
就這么簡單兩句話,就直接削減了墨殺仙魄存續的基礎!
漫天黑氣仍存,卻徹底失去了可以控制的可能。變得如同道湮之劫般,六親不認。
被墨殺黑氣在悄然間奪舍了無數道相的同時,天都大法師竟然也將墨殺仙魄的底細,給看的清清楚楚!
肆虐的黑氣,將大法師的面龐襯托的可怖可畏。
雖然失去了墨殺仙魄的助力,但李不仁也沒有慌亂。
他在思索著這突然間變故發生的原因。
世上之事,總有道理可言。
憑什么大法師他兩句話,就讓永恒、幻生之道憑空散去了?
聯想到之前所見的,大法師受到萬千道相頂禮膜拜的畫面,李不仁頓時有些反應過來。
「大法師他的目的,并不是同時參悟這所有不同的道途。」
「還是把它們當做了,跟幻生虛影一樣的工具。」
「幫助自己修行的工具。」
李不仁難掩心緒起伏:「不修萬千大道。修的是讓萬千大道頂禮膜拜的道!」
「這是貴?亦或者尊?」
若是塵世間的尋常生靈,恐怕絕難企及如此不可思議的道途。
但倘若大法師所說,他身份特殊,很有可能跟太易之前的無極相關的話。或許還真能做到!
「修行此道途,就意味著世上任何道法神通,都無法對其造成傷害。」
李不仁試了試,果然如此。
一切神通法術,靠近大法師身邊一丈。全都憑空消失不見。
李不仁正在思索著對策的時候,大法師如閑庭信步般,穿梭于已經失控的墨殺黑氣中央。
逐步靠近李不仁。
「你說的那位,差點把我活捉的玄天王……」
「生于仙界破滅節點,的確極為特殊。因此有了跳出棋盤之外的可能,未來不可估量。我不想跟他起沖突,但他卻一直想找我麻煩。所以只能用具道身,來糊弄他了。」
「卻沒有料到,他之氣運,果然了得。因緣際會,直接從這方星空中消失了。」
大法師一邊說著,一邊來到了李不仁身側。
他所到之處,一切大道辟易。
道網身軀所構筑的李不仁,因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虛弱。
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但僅僅用這位玄天王為標準,就想來評判我的實力。未免有些不公了。」大法師終于站到了李不仁面前,一字一頓的說道。
跟李不仁四目相對。
「將寶物相讓,我可放你離去。」大法師鄭重承諾道。
李不仁眉頭一皺。
不是因為對方所提出的要求。
而是因為大法師居然表現的如此……
幼稚。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李不仁還是之前的說辭。
大法師卻是極度篤定自己的猜測。
見李不仁依舊不肯承認,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那么就只好,我自己來取了。」
「無極……」
「請諸道散。」
大法師朝著李不仁,微微躬身。
仁只感覺自己體內僅存的道則,也在這句話中,即將倏然散去。
諸道散去后,也只有那來自大道之外的寶物會留存。
「你就這么自信?」
就在大法師成竹在胸之際,李不仁猛地如此說道。
一只強而有力的手,忽的死死扼住了大法師的咽喉。
雙方是靠的如此之近,以致于這股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大法師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怎么可能?」
大法師看著眼前忽又充盈起來的李不仁,滿臉的不可置信。
「或許天地間大道,都要受你約束。」
「但是山與海呢。」
李不仁身影朦朧,好似在群山之巔、滄海之邊。
大法師愣了一愣,隨后如夢初醒:「守丘公?」
李不仁微微搖頭:「看來,你是真沒有見過守丘公。」
「對守丘公曾經在此處留下后手的事,也是不知情。」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誰讓你僅僅是個半仙呢。你話說的沒錯,一飲一啄,事皆暗定。」
李不仁將原話奉還。
經過了這么一場變故,李不仁對大法師的殺心已經不可阻擋。
不過究竟該怎么處理這位大法師,李不仁一時間卻是有些猶豫。
畢竟靠著守丘公的力量,一時間將其鎮壓。
但尋常方法,還是極難將大法師殺死的。并且,他有可能跟所謂的無極有關。
被李不仁緊握,大法師依舊沒有慌張。
「守丘公之事,的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之根源,在天地之外、大道之初。也就無所謂生與死。」
「你是無法真正殺死我的。」
仿佛李不仁才是那個被抓住的人,大法師還在試圖勸說李不仁,將寶物拱手相讓。
李不仁都感覺有些可笑:「你都不知道,那寶物是什么、具體有何功效。又為何這般執著?」
大法師卻十分認真的說道:「你掌寶物,最多不過是扭轉乾坤、救世于危難。」
「但我若掌之,則能修正一切不該發生之事。」
「我師尊,以及另外的仙界三圣君。他們的命運,或許也將被改寫。」
李不仁搖頭:「并不能。所謂寶物,并無法做到這一切。」
「能。」
大法師再度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