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再過不久,凡兒就會染上某種怪病,英年早逝。當初,正是為了救他,我才走上了這條修行之路。”
“以及后來我拼了命的修行、推衍新法,也大抵有幫助不能修行的他續命的緣故。”
剎那間,白漱月腦海中快速掠過輪回中所經歷的一幕幕場景,無限感慨涌上心頭。
“光陰荏苒,物事卻依舊……”
她盯著眼前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侄兒,腦海中卻是忽的想起了在輪回中所遇到了另外一位,叫做歐尚天的年輕人。
她跟無量壁,無意間害了歐尚天之父、歐道子的性命,這位年輕人為父報仇,甚至不惜自己性命。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以我會怕了你們兩個惡賊!”歐尚天的怒吼,仿佛再度于耳邊回蕩。
白漱月于是突發奇想:“若是我遇害了,凡兒他又會我做到什么樣的地步?”
念頭一起,便成烈火燎原之勢,迅速滋生。充斥內心,再難抑制。
白漱月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但同時心中也隱隱有些畏懼。
她害怕,若是凡兒的表現讓他失望了,今后又該怎么辦。
白漱月是堅信,李凡是個好孩子的。
但……
她下意識的閉上眼,不去想那可怕的結果。
不過念頭并沒有因為這一時的逃避而消失,而是宛若心魔般,繼續糾纏著白漱月。
“嬸嬸莫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先回房先休息吧。我來給嬸嬸做飯。”
將白漱月異樣的表現看在眼里,李凡滿是擔憂的說道。
白漱月點點頭,邁著頗為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房中。
房門關閉之后,十分糾結的白漱月思忖良久,終下決心。
“看來,嬸嬸是想跟我玩一玩扮演游戲。那就讓我好好配合你吧。”
“權當,成圣之前的開胃菜了。”表面上的行為舉止、神色變化,完全符合老實的侄兒人設。但李凡的內心,卻是如此輕笑道。
當天晚上,侄嬸二人各懷心思的吃了頓飯。
第二天上午,李凡還在睡夢之中,一伙兇神惡煞的官差便沖了進來,蠻橫的將他從床上拽下。
“你們是什么人?”李凡又驚又怒。
“老實點!李秀才,你事發了!”為首的捕快冷笑著,將木枷強行給李凡帶上。
“簡直混帳!我整日在家讀書寫字,能犯什么事?你們莫不是抓錯人了?”李凡高聲疾呼,欲辯自身清白。還本能的想要掙扎。
奈何一介書生,孱弱至極。挨了兩下后,便佝僂身體,劇烈咳嗽。老實下來。
“抓錯人?李秀才,你也太小看咱們了吧?讀書寫字……哼,最可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表面上不諳世事,實則內里整日謀劃著不可告人的勾當。”
“頭,找到了!”
正說著,一名捕快從李凡的書房中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疊紙。
“這可是你的字跡?”
捕快頭領將紙張在李凡面前揚了揚。
李凡自是認得自己筆跡的,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但當看清,這疊紙第一頁所寫內容之后,他的冷汗卻是不由流了下來。
“不!這不是我寫的!是有人要陷害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團亂麻塞入嘴里,斷了聲響。
捕快頭領瞇著眼,冷聲朗讀起了紙上內容。
“寒星冷照煙波路,濁浪排空隱玉簫。十載風霜磨劍鍔,一腔肝膽付漁樵。云臺不見麒麟角,草莽偏生騏驥驕。待得風雷平地起,再書青史話前朝!”
“呵呵呵,好一個再書青史話前朝。抄家滅族的事,你也敢琢磨。來人,帶走!”
“嗚嗚……”
李凡被迅速緝拿。
不僅僅是他自己,就連嬸嬸也被牽連。
捕快們絲毫沒有顧及她是婦道人家,動作同樣粗暴。
“嗚嗚嗚……”
侄嬸在這種場面下,再度見面,李凡似有千百句要講。卻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白漱月似乎是因為驚懼而淚流不止,害怕的渾身戰栗。
很快,二人便被分開收監。
判決結果也很快就下來,蓄意謀反、罪無可恕。
打入死牢,秋后問斬!
聽到審判結果的李凡,當場就癱軟下來。發了瘋似的嘶吼著,表示自己冤枉。
挨了幾棍后,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被硬生生拖入死牢之中。
徹底喪失了生還的希望,李凡神情晦暗,軟坐在地上等死。
“我看你不似窮兇極惡之人,為何會被關入這里?”
半月之后,一天夜里,從隔壁傳來幽幽的聲音。
李凡聞聲一驚,順著聲音方向望去,只見一具只剩下了皮包骨頭、狀若骷髏的存在。
當下被嚇得失聲,連連朝后退去。
“這般膽小,看來是被冤枉的。”那聲音嗤笑道。
或許是這句話引起了李凡內心的共鳴,過了許久,李凡壯著膽子,再度接近對方。將自身遭受冤屈,如實講述。
“我對天發誓,這反詩絕不是我寫的!”李凡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平日里,可曾得罪什么人?”
李凡一臉茫然:“我整日宅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里會得罪……”
忽的,李凡似乎想到了之前嬸嬸的異常表現,猛地一顫:“難道……”
于是他連忙將村長覬覦自家土地之事給講了出來。
“區區村長,便有這等手段?”對面將信將疑。
“絕對是他!我聽說村長兒子,也頗有文采。這反詩,定是他寫下的!”李凡狠狠道。
隔壁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黑暗中,唯有李凡的咒罵聲,不停響起。
又過了幾日,無緣無故,李凡忽的失聲痛哭。
“大丈夫,死則死矣。哭哭啼啼,像什么模樣!”隔壁低聲怒斥道。
“這幾天,我倒是想明白了。自己賤命一條,被砍頭倒也罷了。只是可憐我那嬸嬸,被我牽連,一把年紀,還要受這等苦。”
“我自幼喪父失母,是嬸嬸不辭辛苦將我拉扯大。雖無血脈關聯,然我早已經將她視作母親……”李凡悲痛欲絕,哀嚎不止。
直到徹底失去力氣,方才停歇。
這一日深夜,隔壁再傳來絮絮的低語聲:“百善孝為先,能對你嬸嬸有如此情感,你倒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李凡癱軟在地上,似乎沒有聽到一般。
當緊接著,他忽的駭然起身。
因為在黑暗中,好似有一條粘稠陰濕的蛇,纏繞上來。
“什么東西……”
“噤聲,是我!”
李凡定睛望去,只見盤在自己腿上的,雖狀若長蟒。但卻長著一顆人的頭顱!
“鬼乎?我死乎?”
李凡受到驚嚇,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為是自己已經被砍了頭顱、見到鬼了。
長蟒頭顱差點被氣笑,微微用力,將李凡勒住、制止他疑神疑鬼的動作。
“這是游龍百變功!什么鬼啊神的!”
“前輩究竟何許人也?”用了許久,李凡方才慢慢接受了這看上去頗為可怖的存在,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無需知曉我名姓。你只要知道,我能救你逃出生天!”
“此話當真?”李凡聲音陡然大了幾分,但很快察覺,又壓低了聲音。
“不對,你要是有這等本事,怕不是早就出去了。又怎么會一直被困在這里?”
對方冷笑:“我不過是不想出去罷了。這里住習慣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反而不如這里自在。少廢話,你到底學不學。過了今天,說不定我明天就改主意了。若不是看在你頗有孝心的份上……”
李凡卻并沒有馬上答應,而是頗為猶豫。
“一旦逃出去,我恐怕就要徹底坐實反賊的名頭、這輩子無法再沉冤得雪了……”
“你死了,更沒法洗脫冤屈。更何況,你嬸嬸年紀大了,恐怕在這大牢里,也堅持不了幾日。等不到被砍頭,怕不是就要不行了。”對面譏諷道。
李凡神情變幻:“好,我學!”
七日后:“你怎么這般廢物?如此簡單的功法,就是學不會!”
三十日后:“終于入門了,還是我將一身內力盡數傳給了你的緣故。哎,沒想到我找了這么一個廢物徒弟。”
一百零三日后,距離被砍頭,就只剩下了七天時間。
李凡終于能夠徹底變化做一條游龍,從死牢中逃脫。
臨行之際,他對著已經化作一具尸骨的、就連是什么名字也不知道的師傅,深深行了注目禮。
而后悄然遁走。
李凡逃出來后第一件事,便是尋找嬸嬸蹤跡。
然而打聽到消息的他,卻是如遭雷擊。
原來就在三天之前,嬸嬸就因受不了大獄中惡劣環境,病故了。
“不可能!不可能!”
李凡狀若瘋魔,一直到親眼看見了嬸嬸尸首,這才確信、徹底怔住。
“啊啊啊啊!”
他眼淚直流,后悔莫及:“若是我學的再快一點、就是不是能救嬸嬸了?”
“為何我竟這般駑鈍?我真該死啊!”
李凡痛苦的幾乎難以呼吸,只是抱著嬸嬸尸體哀嚎。
直到眼淚流盡,喉嚨嘶啞。
他才慢慢緩了過來。
懷著悲痛欲絕的心情,李凡將嬸嬸尸體埋葬。
而后眼中燃起熊熊的復仇火焰。
“嬸嬸,你在泉下有知,且看我讓他們一一為你償命!”
黑暗中,一條森然虬龍,快速在大地上穿梭。
身攜無上神功,李凡沒費什么功夫,就將縣令、以及村長一家全都抓到了一起。
一番逼問下,果然是村長覬覦他家田產,惡意誣陷。同時賄賂縣令,快速坐實作證。
“小凡饒命,小凡饒命啊!阿叔知道錯了……”
村長淚涕橫流,不斷求饒道。
因為李凡所展現鬼神莫測姿態,他已然被嚇的屎尿橫流了。
李凡怒目圓瞪,眼中絲毫沒有憐憫之情,依舊是滔天怒火:“饒你容易……”
“還我嬸嬸命來!”
一掌拍下,將村長腦袋打的粉碎。
紅白之物飛濺,第一次殺人的李凡怒氣不消,接連將在場罪人、盡數屠戮。
村長倒還好說,縣令可是朝廷命官。
李凡一怒之下,擊殺縣令,已然是反賊無異了。
“既如此,那就反了他娘的!”
心情激蕩之下,李凡用滿地血水,揮毫潑墨,在墻上寫下了自己的反詩。
“今朝風雷平地起,便書青史話前朝!”
而后落筆:“殺人者,李凡是也!”
頭也不回,拂袖離去。
大玄之朝,百姓被官僚欺壓,乃是尋常之事。
但天下畢竟承平已久,沒到活不下去的時候,百姓不會跟著造反。
李凡率眾揭竿而起,響應者卻是寥寥。
官府很快就派兵鎮壓,李凡仗著自己百變游龍功,屢屢將官兵擊退。
而后占山為王,立“替天行道”旗,招收人才、積蓄糧食,靜待時機。
此后數年,恰逢江南大旱、蝗災。
餓殍遍地,民不聊生。
李凡趁勢而起,點燃起義之火。
這一次,大玄各處,響應者眾。
十年光陰,李凡終于率眾,殺入玄京。
推翻舊朝,黃袍加身,君臨天下。
“朕欲追封嬸嬸為皇太后,眾卿家意下如何?”
這一日,朝堂之上,李凡忽的問了這么一句。
百官面面相覷。
然卻有對李凡故事知知者,于是果斷開口:“臣以為,此舉甚善!”
“眾皆知,陛下早年怙恃,全賴嬸嬸撫養。”
“幼時撫育,恩同慈母……”
洋洋散散說了一氣,百官大多被驚的目瞪口呆。
而看著李凡十分滿意的神情,眾人又都后悔莫及了。
最終,李凡追封白漱月昭惠慈圣太后,以太牢之禮稟告列祖。授金冊玉寶,百官行四拜之禮。
李凡親自撰寫《慈育思母詞》,于玄京郊外筑臺,焚表告天。
而后更令建造恢弘陵墓,將白漱月尸骨遷移。
李凡在位七十余年,直到百歲后,方才壽盡而亡。
無為而治,輕徭薄賦,百姓皆念其善政。
其駕崩之日,舉國哀嚎。
李凡帝陵,緊挨著白漱月的陵墓。
此刻,一道身影悄然浮現。
漂浮在天空,看著下方的兩座帝陵。
正是白漱月!
“凡兒……”
她神情復雜的,同時也像是徹底了結了什么心愿般。
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