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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

  張居正聽皇帝詢問,徐階到底會不會老實還田。

  “臣不知。”張居正搖了搖頭說道。

  張居正跟小皇帝打啞謎,小皇帝也不客氣,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后一邊離開文華殿,一邊笑著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臣恭送陛下。”張居正俯首送別皇帝離開文華殿。

  他就知道自己那點心思,根本瞞不住皇帝,張居正之所以搞這那么大的陣仗,壓根就不是為了對付徐階,而是磨好了刀,張居正舉著刀,告訴徐階,不僅僅你們會玩倍之的把戲,他也會。

  張居正搞這么大的陣仗,壓根不只是為了徐階那二十四萬畝的田,而是南衙被侵占掉的七萬頃田畝,這七百萬畝的常田,才是張居正圖謀的核心。

  徐階還田,他最好抵抗,最好用盡了全力去抵抗,這樣一來,張居正正好借機擴大化。

  國家財用大虧,朝廷無糧無錢,只能想辦法,張居正想的辦法是誰有錢糧問誰要。

  下午時候,朱翊鈞出現在了西苑的寶岐司內,他路過了承光殿,這個當初嘉靖皇帝召見輔臣的權力中樞。

  嘉靖年間帝國的權力中心不在文華殿,而是在承光殿,這就是大明的制度設計,隨著皇帝的喜好而隨時轉移。

  太液橋共有十八折,乃是漢白玉的拱橋,雖然已經有了三百余年的歷史,但是依舊極為牢固,而廣寒殿則是數年多未曾修繕,在寶岐司設立籌建的時候,廣寒殿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轟然倒塌。

  張鯨、徐爵兩個宦官,在大梁上發現了一百二十枚鑄有‘至元通寶’字樣的金錢。

  這一百二十枚的至元通寶,乃是當年胡元世祖皇帝忽必烈鑄的漢文小平錢,直徑一寸,郭細肉厚,穿孔適中,正面漢文,背面是八思巴文,八思巴是忽必烈活著的時候胡元的國師,八思巴文是這位國師發明的新蒙文。

  到了萬歷年間,已經無人再用這種蒙文了。

  嘉靖皇帝從嘉靖二十一年,一直住在這座忽必烈建造的廣寒殿內,一直到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

  廣寒殿沒有坍塌時候,就是又老又破,大梁三百年未曾動過的老房子。

  朱翊鈞從這一百二十枚銅錢里,挑選了品相最好的六枚,賞賜給帝國元輔張居正,又挑了三枚給了帝國諫臺臺長海瑞。

  廣寒殿的建筑垃圾清理之后,瓊華島上開始了大興土木,確切的說就是蓋了幾間房舍,平整花苑土地,擴建了火室育苗房。

  廣寒殿已經塌了,新落成的寶岐殿的格局,和張居正的全楚會館極其類似,更像是個家,之前朱翊鈞跑到全楚會館蹭飯,對全楚會館的格局就頗為喜歡,這就直接抄來用了。

  朱翊鈞的儀仗走過了十八折的太液橋后,站在了寶岐司面前的廣場上,看到了戚繼光、俞大猷、馬芳。

  俞大猷回京已經十五日有余,他回京除了做大明提舉京營將才的副總裁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差遣,領番薯苗在松江府等地面,試著推廣種植,而俞大猷可以自由出入寶岐司,學習番薯育苗之法。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三位武將五拜三叩首見禮。

  而朱翊鈞示意三位將領平身,讓馮保端來了三個育苗盒,育苗盒里只有一顆郁郁蔥蔥的薯苗,育苗盒就是單純走個形式,示意他們帶著薯苗推廣,但真正具有推廣意義的是他們每人將從寶岐司支取三千斤經過了掐尖、高溫鈍化殺青的薯苗所孕育的薯種。

  這些番薯才是育苗之法。

  戚繼光帶著番薯,將會在薊州、永平、山海關進行屯耕,俞大猷帶著番薯前往松江府進行屯耕,而馬芳將番薯帶回宣府大同進行屯耕。

  朱翊鈞微微欠身,看著身后郁郁蔥蔥的田畝,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朝以武定江山,設立天下軍屯衛所,萬夫一力,天下無敵,今日,朕欲推廣薯苗以救荒之用,屯耕之事,就拜托諸位將軍了。”

  大明朝的屯耕,主要由軍屯衛所完成,大明腹地的衛所早就敗壞的一干二凈,只有邊方還有部分的軍屯衛所進行屯耕。

  “莫敢不從。”三位將領行軍禮領薯苗。

  朱翊鈞讓俞大猷留下,走進了代替廣寒殿的寶岐殿,打量著面前這位七十歲的老人,俞大猷已經進入古來稀之年,出生在明孝宗弘治十六年的俞大猷,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他滿頭白發寫滿了大明這七十年的風風雨雨,滿臉溝壑臉上的滄桑是大明的起起伏伏。

  為了表示自己還能打仗,隆慶六年,俞大猷給譚綸寫信說自己的寶刀未老,六十九歲了還能讓女子懷孕。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廉頗說自己還能吃五碗飯!

  而俞大猷,俞龍,大明帥才,為了表示自己還能打,說這種六十九歲讓女子懷孕的話,依舊不能獲得領兵的機會。

  現在俞龍來到了大明皇帝的面前,表面上,是讓他領薯苗前往松江府屯耕,但俞大猷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次的還田,絕不是那么輕松而簡單。

  “俞帥,海瑞提舉俞帥入朝,朕本欲留俞帥與左右討教兵法,怎奈何國家飄零多變,松江府開海,事關國之大利害也,故此大受俞帥前往松江府,再建大明水師。”朱翊鈞說完示意馮保拿來了一把天子劍,朱翊鈞將天子劍遞給了俞大猷說道:“可斬不臣。”

  松江府的事兒,只有俞大猷這條強龍才能管,才能做那塊無論多大風浪,都不讓松江府市舶司這條巨擘沉默的壓艙石。

  強龍才能硬壓地頭蛇。

  松江府市舶司,就是俞大猷前往松江府的最大任務。

  戚繼光領京營,朱翊鈞能用的之后俞大猷前往松江府以強壓人,徐階還田的事兒,絕對不會那么輕松。

  朱翊鈞將海瑞的奏疏拿了出來,和俞大猷詳細的講解了一番關于松江府開海事的規劃,徐階不是重點,重點是開海。

  “廉頗老矣尚能飯矣,陛下天恩,臣赴湯蹈火以嘗圣恩。”俞大猷接過了天子劍握在手里,俯首說道:“臣有三請,還請陛下應許。”

  俞大猷要是唱高調,那朱翊鈞怕是要失望,俞大猷提條件,那證明俞大猷對自己回京之事早有揣測,做了規劃。

  大帥就是大帥,跟明白人說話就是這么輕松。

  “愛卿暢所欲言。”朱翊鈞笑著說道。

  “臣請三千南兵隨臣南下松江府。”俞大猷提出了第一個條件,沒有庶弁將(基層軍官),俞大猷就是強龍也過不了江,壓不了地頭蛇。

  和戚繼光的觀點非常一致,軍隊的組織度,就是戰斗力的基本保證。

  “準。”朱翊鈞點頭說道:“戚帥那邊會調撥三千南兵給俞帥。”

  “臣第二請,請調廣州都指揮僉事陳璘為臣佐貳,隨臣前往松江府,陳璘有謀略,善將兵。”俞大猷專門提到了一個人,廣州都指揮僉事正三品武官陳璘。

  “這可是兩廣總督殷正茂掌心肉,俞帥這就要走了,怕是殷總督要氣個半死,這是元輔先生的人,朕會跟元輔先生商議。”朱翊鈞笑著說道。

  殷正茂,兩廣總督,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張居正同榜出身,以南京兵部尚書兼任兩廣總督。

  大風起于青萍之末,政局牽一發而動全身。

  高拱門生、兩廣總督李遷,在兩廣做總督,平定古田苗民韋銀豹、黃朝猛之亂,李遷卻是屢戰屢敗,而李遷本人全無兢慎之心,屢誤軍機,驕逸喪敗匪焰猖獗,期月被賊人連陷數縣,乃是失土之臣。

  張居正和高拱額決裂,就是兩廣總督人選上。

  把兩廣總督交給了李遷,李遷卻屢戰屢敗,被打的丟盔卸甲,而張居正以次輔的身份舉薦了殷正茂這位同榜,高拱和張居正圍繞著兩廣總督的人選,展開了激烈的交鋒。

  最終張居正大獲全勝,殷正茂在隆慶五年末成為了兩廣總督。

  因為關鍵時刻,李遷又輸了,被隆慶皇帝下圣旨責令其原地致仕,開缺回籍,不必入京謝罪。

  李遷打不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兒,因為李遷到了兩廣總督就開始吃空餉,慶遠報軍五萬,殷正茂到了地頭,把慶遠地面扒拉了下,滿打滿算就找到了三千老弱病殘。

  也就是說李遷就任兩廣總督平叛,就已經開始吃空餉了。

  隆慶五年殷正茂到地方后,就發現了這里的復雜,內有苗民民亂外有倭寇滋擾。

  殷正茂用了三年的時間,才讓兩廣地區逐漸恢復了穩定,安定的方法就一個字—贏。

  戰事發生在哪里,殷正茂就贏在哪里。

  而陳璘就是殷正茂手下的大將,屢建軍功,現在為都指揮僉事,按照陳璘打仗的本事,怕是過不久就能獨當一面,而俞大猷請陳璘為佐貳,也就是副總兵前往松江府地面,自然有他的用意。

  這就是大明東南局面糜爛中,非常非常詭異的一件事,只要清丈,必鬧倭寇。

  這其中到底有沒有因果關系,誰也沒有證據,但事實的確如此,一旦朝廷開始了清丈,倭寇立刻就開始翻江倒海,俞大猷在防患于未然。

  他歲數大了,哪怕是自己突染惡疾或者有敢撓公法,傷任事之臣者把俞大猷給傷了,那也有戎事方面的人才主持局面。

  二來,需要一個獨當一面的沖殺悍將,陳璘顯然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三來,陳璘是個悍將,在皇帝面前談起,露露臉,混個臉熟。

  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他們受的委屈,不能再讓新生代的將領繼續受了,打了勝仗還要被不斷的罷免,言官只需要說幾句,所有的功勞都被抹除的委屈,不能繼續這樣了。

  富國強兵,這強兵二字,非一蹴而就,需要水滴石穿,量變引發質變。

  “臣需要至少五年時間,三年練兵,兩年安定,大明水師方有成效。”俞大猷給了一個具體的時間表,五年,他只需要五年的時間,就可以完成這一切,希望朝廷能給他這么久的時間。

  “無不可,可順延。”朱翊鈞給了一個寬泛的回答,五年如果太短,那就十年,二十年,朱翊鈞才十歲,他能等得起,但是這件事必須要辦。

  那都是朝廷的田!確切的說,那都是朕的田!

  朱翊鈞極為鄭重的說道:“朕德涼沖齡,倚毗俞帥為國之柱石,希望俞帥能為朕、為大明、為天下萬民撐起東南的一片天!”

  俞大猷再俯首說道:“臣謝陛下隆恩,必肝腦涂地,為王前驅。”

  俞大猷領命之后,去尋了海瑞、張居正、譚綸,互相溝通之后,沒有在京師過夜,火速前往了南衙地面。

  汪道昆、張誠等一眾,將會擇日啟程。

  是夜,乾清宮里,小皇帝聽聞俞大猷已經先行離京,頗有感觸的說道:“辟土開疆歷經天緯地之功,功蓋古今人第一人,出將入相有黼國黻家之才,才兼文武世無雙,俞帥果然是帥才,行事雷厲風行。”

  張宏面色猶豫了下才開口說道:“臣倒是以為,若是沒有陛下,俞帥、戚帥,即便是胸中縱有萬丈豪邁氣,也不過是壯志不得酬、雄心無展布的悲戚而已。”

  張宏是很清楚大明朝廷的那些個把戲,誰越能打,誰就會被彈劾的越是厲害,折沖之功只需要言官三言兩語就可以抵消。

  俞大猷在倭患漸漸平息之后,便逐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這位寫出了《續武經總要》的帥才,終究是郁郁而終。

  “你很擅長拍馬屁,以后不要再拍了,朕身邊的人,不應該進這些讒言。”朱翊鈞對張宏的馬屁做出了十分清楚而明白的指示:說的好,以后不要再說了。

  張宏其實很想說,自己說的是實話,但陛下有明確旨意,他只好俯首說道:“臣遵旨。”

  “俞帥的那本《劍經》拿來朕看看。”朱翊鈞今天得了一本武林秘籍。

  真正的武林秘籍,由俞大猷所寫的《劍經》。

  朱翊鈞打開一看,發現這劍經完全是掛羊頭賣狗肉,這一本武林秘籍里,壓根就沒講什么劍法,沒有短兵,講的棍法、弓法、陣法。

  之所以叫劍經,其實是俞大猷一身的本事,都是荊楚長劍而來,劍經,講的就是短兵長用之法,就是俞大猷的看家本事。

  當然這本劍經,也被戚繼光收錄在了《紀效新書》之中,朱翊鈞之前就看過,他手里這本是俞大猷親自注解過的注解本,看完之后,收獲極大。

  大明武人,尤其是軍陣的軍卒,似乎對短兵都看不太上,比如緹帥朱希孝只認一寸長一寸強,而戚繼光則是我長我自強,俞大猷在劍經,本來討論短兵武藝的著作里,寫的全是棍、弓、陣。

  “極妙,極妙。”朱翊鈞對劍經相當的滿意。

  劍經一共四種兵器,分別為:鉤、刀、槍、鈀。

  次日的下午,朱翊鈞用棍和駱思恭對打,駱思恭被打的抱頭鼠竄,朱翊鈞的長兵初練,也沒什么章法,實力相當的情況下,駱思恭還真的對不過。

  “駱思恭!你沒有恭順之心,伱沒有武德,你偷襲!”朱翊鈞被木腰刀抽在了腿上,一蹦三尺高,疼得他齜牙咧嘴,這木刀拍一下,就是一道淤青,少說十三五日才能好。

  駱思恭手持短兵,雖然處于下風,但也抽冷子反擊了幾下,欺身近前,打的小皇帝哇哇大叫。

  駱思恭丟下了手中的木刀,跪下說道:“臣罪該萬死。”

  上一個讓皇帝碰了一下腦闊的的王章龍、陳洪等一眾,已經被送進了解刳院。

  駱思恭拿著木刀每天都能在朱翊鈞身上抽出幾道淤青來。

  若是千刀萬剮,駱思恭都應該早就原子化了。

  朱翊鈞一看駱思恭磕頭請罪,就略顯無奈的走了過去,把駱思恭拉了起來,說道:“哎呀呀,你這個人,好生無趣,起來起來,朕就是說兩句玩笑話,該怎么打還怎么打,駱思恭,你才十歲,活潑些,像咱一樣,開朗些。”

  “對對對,就這樣。”

  王章龍讓皇帝碰了一下,那是刺王殺駕,駱思恭和朱翊鈞對打,那是為了彼此武藝精進,為了不讓李太后擔心,朱翊鈞從來沒讓李太后看過自己的傷勢,倒是陳實功陳太醫對小皇帝身上的傷極其清楚。

  武藝經驗,都是挨打挨出來的。

  “來,再來。”朱翊鈞拿起了短兵,和駱思恭一樣持短兵訓練。

  長兵軍陣好用,短兵防止刺客、小人好用。

  腰刀可以隨身佩帶,隨時抽出對敵,他總不能走到哪里,都扛著比他高兩頭的長兵吧!他現在還沒有戚家腰刀高,戚家腰刀五尺,朱翊鈞才四尺二。

  荊軻刺秦王,秦王繞柱,就有王負劍的經典場景,所以,長兵要練,短兵也要練。

  打著打著,朱翊鈞發現這丁字回殺,是真的好用,動作簡單,行云流水,只要稍不留心,有了破綻,就會被兩刀帶走。

  “呀!”駱思恭痛呼一聲,不停的用力的甩著手,蹦蹦跳跳。

  “駱思恭,你這是打算空手入白刃嗎?!”朱翊鈞見狀哈哈大笑了起來,剛才小皇帝蕩開了駱思恭的木刀,一個轉身下砍,怕傷到駱思恭改劈為拍,駱思恭下意識的用左手去擋,勢大力沉的一刀,正好拍在了駱思恭的手上。

  駱思恭疼的臉都白了,額頭汗如雨下,握著手蹲在了地上,面色極其痛苦。

  朱翊鈞意識到了不好,立刻大聲的說道:“陳太醫!有人受傷了!”

  朱翊鈞湊上前去,有些焦急的在駱思恭身邊走來走去,陳實功還以為皇帝有事,用最快的速度沖了過來,打開了駱思恭的手,按了按,駱思恭疼的嚎啕大哭。

  陳實功看過之后,松了口氣說道:“幸好骨頭沒斷,陛下,這對打還是太過于兇險了,木刀也能殺人的啊。”

  “幸好幸好。”朱翊鈞聽聞之后長松了口氣,他已經盡量收著力了,但是還是抽實了,駱思恭手心三寸寬腫的老高,而后從慶幸轉為了氣惱說道:“戚帥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不要空手入白刃,木刀都接不住的。”

  “我看看。”

  朱翊鈞蹲下看著駱思恭手上的傷勢,滿是揶揄的說道:“這下十天半個月不能參加陪練了,你別想偷懶啊,傷了雖然不能訓練,但也要按時點卯,省得落人口實。”

  手上的傷也會影響到其他地方。

  朱翊鈞之前就被駱思恭砍到了肩膀,也是打巧了,打到了筋兒上,那半個月的時間,小皇帝站樁倒是可以,但是不能跑跳,跑起來的震動,牽連著整個肩膀都是撕裂的劇痛。

  那種劇痛,足以讓夜里熟睡的小皇帝,翻身壓到肩膀就會驚醒的劇痛,疼起來,就像是被人伸了進去捏住了一樣,一抽一抽的疼,朱翊鈞那幾日,就跟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稍微一動,手都抽抽。

  也是這些疼痛,讓朱翊鈞和駱思恭成為了皇帝習武陪練團里,武藝最為精湛的二人。

  駱思恭從倒車尾,成為了僅次于皇帝之下的武林高手,在二十一人范圍之內。

  當然所有人都認為,駱思恭看著打得兇,但還是留了余地,讓陛下當最強的那一個。

  “回去了領個烤鵝,權當朕賠你的湯藥費了。”朱翊鈞將駱思恭拉了起來。

  駱思恭倔強的說道:“臣不要,上次臣傷了陛下,陛下也沒讓臣賠。”

  朱翊鈞看駱思恭倔強也沒為難,說道:“也行吧,聽太醫的話,定要歇十五天,不許操練,別到時候永久性損傷了,哭都來不及,朕需要用人的時候,連個趁手的人都用不到。”

  “臣遵旨。”駱思恭很聽話,只要皇帝說的話,他都做,哪怕是皇帝讓他打皇帝,他都執行。

  這就是十歲人主的習武日常,挨打和打人。

  戚繼光回京做了總兵官,馬芳做了副總兵,麻貴等人為參將,大明新京營如火如荼的展開。

  張四維四處活動打點,但是回朝之事,卻是念念不忘,沒有回應,張四維真的很急很急,因為晉黨現在的黨魁葛守禮形勢一片大好。

  若是張四維能夠如期回朝,葛守禮是絕對斗不過張四維的。

  可事情的發展,卻是葛守禮逐漸坐穩了黨魁的位置。

  最近,因為皇帝操閱京營軍馬鬧出了非議,在葛守禮的奔走之下,張居正最后改為了每五日閱視軍馬,這是晉黨面對張黨的巨大勝利!

  沉重的打擊了元輔當國威震主上的囂張氣焰,葛守禮因此獲得了極大的聲望。

  張四維急,很急很急,因為皇帝劃出了清晰的界限,那就是宣大的窟窿堵上的那一天。

  可是長城鼎建,動輒三五年,這《世宗肅皇帝實錄》到那時候就寫完了,張四維到那時候再回朝,黃花菜都涼了。

  九月十五日,大明皇帝朱翊鈞習武結束之后,乘坐車架前往了北土城,按照既定好的章程,閱視了京軍。

  戚繼光、楊文、馬芳、麻貴、李如松等一眾在北土城武英樓覲見了陛下,匯報了新京營的若干遴選組建情況。

  一個掌令官匆匆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報!薊州參贊軍務吳兌塘報!北蠻小皇子和董狐貍,趁秋高馬肥,糾集三萬兵馬,隨時叩關南下,已至北古口外四十里!”

  朱翊鈞眉頭緊蹙,站起身來說道:“戚帥隨朕回京,還請諸位枕戈待旦。”

  朱翊鈞的車駕就在轅門外,朱翊鈞讓戚繼光上車同行,向著京城而去。

  “陛下,這件事有點古怪。”戚繼光看著皇帝擔憂的神情,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朱翊鈞疑惑的問道:“古怪在哪里?”

  戚繼光面色凝重的說道:“臣疑慮有二,一,臣未曾收到墩臺遠侯夜不收的哨報,而且這塘報上,并無薊州總兵官陳大成的書押和印綬,也就是說,是參贊軍務吳兌,自己稟報的。”

  “墩臺遠侯,夜不收哨,于景泰年間,由宣大總兵楊洪初創,至今已有三千余人,皆是我大明軍斥候,百余年見,深入虜營探聽情報,臣為薊州三鎮瞭山,并未收到墩臺遠侯奏聞,一個參贊軍務是如何比我大明墩臺遠侯還要先一步知曉的?!”

  墩臺,就是長城的臺子,遠侯,就是深入草原的斥候,夜不收哨,就是夜里不用回來,在草原活動。

  墩臺遠侯夜不收,至今已經百余年,是一套完整且運作良好的情報系統,分為抓生、哨報、守哨、督哨、爪探、走報、傳事、墩臺、坐塘、報警、瞭山等職務。

  瞭山,就是這個情報系統一鎮的總頭目,通常由九邊軍鎮的總兵官兼任。

  戚繼光是三鎮瞭山,梁夢龍、陳大成等還在薊州。

  北虜來犯,三萬人之眾,怎么可能瞞得住墩臺遠侯的眼睛,就這么輕輕松松的離北古口,四十余里了?

  之前戚繼光在北古口、喜峰口等地挫敗董狐貍,就是帶著一眾夜不收在草原上探查,確信北虜無力南下后,戚繼光才肯入京領賞,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戚繼光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容稟,臣第二疑,北古口打疼了北虜,董狐貍的侄子被我部生擒,這董狐貍回去也要休養生息一段,才能招募更多的人馬,進攻和防守都是有間隔的,董狐貍哪來的這么多人?”

  “三萬之眾,十數萬匹馬,若是真的來犯,京畿早就遍地流民和流言了,怎么會如此的安靜?”

  朱翊鈞只是個十歲人主,他沒有任何的參戰經驗,他思慮再三才開口說道:“戚帥的意思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天氣轉暖,水暖和了沒有,竹林外的桃樹,和水中的野鴨最先知道。

  若是北虜擺出這樣的陣仗來犯,那十幾萬的馬蹄聲在北古口外四十里響起,邊方的百姓,早就開始向內逃亡,流言蜚語哪里都是了。

  “臣請往北古口探看。”戚繼光俯首說道,是不是,親自去看一看就知道。

  朱翊鈞卻搖頭說道:“如此,不急,回京廷議過后再說。”

  回京之后的朱翊鈞直奔文華殿,連乾清宮都沒回,兩宮太后都沒見,直接到文華殿,讓馮保傳旨文淵閣,傳旨文武廷臣廷議。

  張居正和呂調陽第一個到,倆人坐班的地方就在文華殿對面的文淵閣。

  而塘報已經傳到了兵部,兵部大司馬譚綸是第二個趕到的文華殿的,譚綸和戚繼光溝通了一番,彼此心中皆是疑惑。

  兩宮太后聽聞北虜南下,也趕到了文華殿的后殿,等待著廷議的召開。

  朱翊鈞頗為淡定的坐在月臺之上,甚至還有閑情雅致看了會兒書。

  戚繼光在京城內,薊州、永平、山海關有戚繼光訓練的十萬軍兵,朱翊鈞還不信了,北虜能跑到文華殿內,砍了他的腦袋不成!

  朱翊鈞一點都不慌,倒是葛守禮略顯焦躁。

  “此事,先派快馬至北古口聞訊,快馬加鞭,來回三四個時辰的事兒。”張居正和戚繼光、譚綸深入交換了意見之后,決定不做戒嚴,而是先探聽情報真假為宜。

  “我去吧。”戚繼光覺得還是親自跑一趟,萬一真的是北虜寇邊,他立刻接過指揮權,就可以指揮邊軍攻守,京畿也不需要太過于焦慮。

  隆慶二年,戚繼光由南到北,至今也有五年時間,也不是說戚繼光看不起北虜,輕敵大意,在戚繼光眼里,北虜和倭寇都差不多,不經打。

  戚繼光從不輕敵,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這也是他每戰必勝的原因,為將者未慮勝,先慮敗,故可百戰不殆矣。

  戚繼光每一戰,最先思考的都是,自己會怎么輸掉,而后,每一次贏的都是他。

  從實力的角度出發,戚繼光不認為北虜強大,從戰勝的角度出發,戚繼光從不會小瞧任何的對手。

  “戚帥稍安勿躁,有可能是搖唇鼓舌。”張居正面色極為奇怪的說道:“彼時戚帥還未回京,隆慶二年,有人為了破壞隆慶二年與俺答汗和議之事,就曾經捏造塘報,誆騙巡撫參贊,引京中戒嚴一月有余,用度數十萬銀,卻是笑話一場。”

  “這才有了戚帥北上練兵之事。”

  張居正說起了過往,面色可謂是五味成雜,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塘報都敢造假,搞得京師戒嚴一月,卻是自己嚇唬自己,花了幾十萬銀子,耽誤京畿耕種,堅壁清野,結果到頭來,卻是一場虛報,而虛報的那個人,現在是大同巡撫方逢時。

  隆慶皇帝到這里也意識到了問題,這才同意了戚繼光北上練兵之事。

  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兒,嘉靖年間,兵部的印綬都丟過。

  朱翊鈞和戚繼光都互相看了一眼,戚繼光眼神里都是震驚!

  朝堂這池子水,不能這么攪和。

  連塘報都能捏造,嚇唬朝廷,這膽子實在是太大了,而這次吳兌的情報,究竟是不是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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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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