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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朕要學外語

  徐階還在偷偷買田,偷偷兼并,沈昌明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勸徐階不要買田。

  沈昌明繼續說道:“你為何就是不甘心呢,那張居正志氣比你高,手段比你狠,心思比伱歹毒,你就是在朝中做首輔,又斗不過他,那高拱倒臺,雷霆之勢,天有異象,客星犯帝座,張居正都穩如泰山,你為何要跟他斗氣呢?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

  “他是我學生!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徐階依舊怒氣沖沖的說道。

  沈昌明搖頭說道:“你確定?他那矛盾說你沒讀嗎?那是你教出來的?姐夫啊,算了吧。”

  沈昌明這話音未落,就看到門房風一樣的沖了進來,門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俞帥和提督內臣張誠、錦衣衛千戶駱秉良,就在門外,遞了拜帖,說要見太師。”

  說俞大猷,俞大猷就帶著緹騎和南兵到了門外。

  沈昌明大驚失色,而徐階也猛地站了起來。

  “誰?”徐階臉色數變。

  “緹騎提刑千戶駱秉良,就是剛剛抄了顧氏的那個。”門房張皇失措。

  “請!”徐階不斷的告訴自己,自己兼并的事兒,做得很隱蔽,而且是通過經紀買辦去持有,即便是東窗事發,也決計不會牽連他的頭上。

  緹騎不知道,緹騎不知道!徐階在心思反復的對自己說。

  “徐太師。”俞大猷、張誠和駱秉良一起走了進來,見到了徐階仍然是滿臉堆笑。

  徐階也趕忙回禮說道:“俞帥。”

  “我俞大猷是個粗人,今天過來,主要是提刑千戶找你有事詢問。”俞大猷直接開門見山,甚至連入門喝口水的意思都沒有,客套的話都免了。

  駱秉良眉頭緊皺的說道:“孫克毅、孫五等人奏報說,徐太師又在買田?”

  緹騎知道,緹騎不知道,還能找上門來?

  “沒有,絕對沒有!”徐階立刻擺手說道:“自從還田后,我家就再沒買過一畝田,朝廷恩厚如山,千戶莫要信了歹人的話,決計沒有兼并啊!”

  “誰是歹人?我嗎?”駱秉良將馬鞭背在身后,笑著說道:“沒有就好,也希望徐太師作為縉紳,安土牧民,安定一方,朝廷自然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姑息壞人。”

  “好說好說。”徐階背后升起了一層的冷汗,這朝廷鷹犬的鼻子也實在是太靈了!這頭剛剛買了幾畝,緹騎就立刻進了門,詢問事由。

  至于孫克毅和孫五,也是松江府的權豪奢戶,孫克毅的父親孫承恩,是正德年間的禮部尚書,而松江孫氏往前數,能數到東晉士大夫孫康。

  松江孫氏和徐氏的矛盾,主要是當初一起做布莊生意,徐階仗著自己是首輔,多有苛責侵占,而孫克毅的哥哥孫克弘,行重賄徐階,謀求推舉官職,結果徐階光拿錢不辦事,不斷索賄,孫氏自此懷恨在心。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駱秉良仍然是滿臉帶笑,話鋒一轉面色嚴肅的說道:“徐太師,接下來的問題,仔細回答,若有錯謬之處,恐怕很難交代,不要讓我難做,也不要讓朝廷難做。”

  “何事?”徐階心中一驚,還有比侵占更大的事兒找上門?

  駱秉良正色說道:“嘉靖三十六年,胡襄懋鎮東南,曾上奏請命求鄭和出使水程文牘,造船平倭。”

  “世廟主上,詔索兵部舊案,兵部尚書聶豹至車駕司遍尋不得,笞吏,復令入檢三日,終莫能得舊案,后禮部言,憲廟時,舊案被車駕郎中劉大夏焚燒鄭和出使水程。”

  “劉大夏言下西洋事曰: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奇寶而回,于國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當切諫者也,舊案雖存,亦當毀之以拔其根。”

  “舊案不在。”

  “聶豹再點檢舊檔,上奏說,留都舊案仍存,胡襄懋才得舊案,造戰船平倭蕩寇。”

  “胡襄懋瘐死,鄭和出使水程舊案何在?”

  眼下松江要籌建市舶司,要設立船廠,但是設立船廠要能造船,鄭和出使水程舊案,就成了大明朝考古式科研造船的重要資料,而這份舊案,在成化年間被劉大夏焚毀,但那是北衙存于兵部舊檔,南京留都的那一份,仍然保存完好,被胡宗憲支取用以造船平倭。

  而現在,朝廷要造船要開海,當年那些舊案最后流轉到了胡宗憲的手中,胡宗憲死在了徐階的手里,所以,駱秉良來找徐階討債來了。

  徐階面色為難,似乎不愿意提起此事。

  駱秉良眉頭一皺,挎繡春刀,出刀一分說道:“徐太師不知?”

  眾緹騎一看千戶拔刀,立刻準備拔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肅殺之氣。

  顧氏剛剛被面前的駱秉良給抄了家,駱秉良的威脅是眼跟前、實打實的威脅。

  不交代就抄家。

  徐階但凡是回答不對,駱秉良就要抄家了,朝廷嚴令禁止侵占,徐階明知故犯,就這個罪名,就足夠了,哪怕到時候被朝中文官口誅筆伐,內閣和皇帝要的舊案,也必須要找到!

  但倘若徐階能夠提供重要的線索和資料,那徐階的明知故犯,只要把田退了,大家都當無事發生了。

  將功贖罪。

  徐階看緹騎肅殺的表情,終于開口說道:“千戶,鄭和出使水程舊案,在茅坤手中。”

  “茅坤何許人也?”駱秉良眉頭一皺,追問道。

  徐階回答道:“茅坤是浙江湖州歸安人,乃是嘉靖十七年進士,嘉靖三十四年因惡嚴黨過甚,解職還鄉,茅坤回鄉后,倭患漸起,茅坤知兵,應胡宗憲所請,成為了胡宗憲的幕僚,助胡宗憲平倭,鄭和出使水程舊案都在茅坤手中。”

  “嚴世藩被流放,胡宗憲回籍,茅坤受牽連,再次被削籍歸家。”

  駱秉良這才了然的點頭,收起了繡春刀,滿臉笑容的說道:“如此。”

  緹騎們身上的肅殺之氣消散一空,既然徐階肯配合,肯說出問題,只要不繼續侵占,那就沒必要過分追擊,眼下南衙還田事行事一片大好,為了一個徐階破壞大局,不值得。

  “徐太師,我個人有個問題,你當年為何要追擊胡襄懋呢?”駱秉良滿是疑慮的說道:“胡襄懋當時被革職削官身回籍閑住,不得簽書公事,嚴黨已經轟然而倒,樹倒猢猻散,胡襄懋已經無害了。”

  “為何要追擊過甚?”

  駱秉良有些不明白,徐階為何要折騰胡宗憲,胡宗憲已經政治性死亡了,不得簽書公事,沒人舉薦,胡宗憲不可能再起。

  “海瑞現在不也在朝中?”徐階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以海瑞為例子,萬歷小皇帝想起了海瑞,用海瑞回京之事,平定了科道言官的非議,海瑞致仕也不能簽書公事,他還不是回去了?

  該回來的人,終究是要回來的。

  胡宗憲平定東南倭寇有大功,只要有人提及,就有被起用的可能。

  駱秉良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知道了,是徐太師怕啊,行得正,為何要怕呢?”

  “俞帥,我立刻前往湖州,就不多耽誤了。”駱秉良嘲弄了徐階一句,帶著緹騎就奔著湖州而去。

  俞大猷就是來幫幫場子,或者說來看看熱鬧,萬一緹騎和徐家的家奴沖突起來,緹騎就五十人,可是南兵有三千,俞大猷倒是要看看,這些個地頭蛇們,敢不敢明火執仗的造反,和他的南兵碰一碰。

  有敢撓公法,傷任事之臣者,國典具存,必不容貸。

  徐階到底是沒那個膽子造反,駱秉良問,徐階就老實回答,俞大猷非常失望,沒能看到樂子。

  大石頭沈氏沈昌明就在眼前,若是徐階造反,沈氏和徐階姻親,也逃不過一劫,到時候抄了家,有田畝養兵不是?

  沒看成樂子的俞大猷,也沒多留和提督內臣張誠離開了徐家老宅。

  “徐太師啊,姐夫啊!你看看他們,看看他們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動一動,他們就打算要你的命,何苦呢?”沈昌明待俞大猷走后,立刻告辭,臨行前最后勸了一句。

  徐階仍然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自己的學生給比下去的不甘心。

  而駱秉良快馬加鞭趕往了湖州。

  歸安茅氏,詩書禮樂之家,大家都是詩書禮樂之家,茅坤與嚴黨有大間隙,茅坤因為惡了嚴黨而被革職,倭患起,茅坤為了抗倭,散盡家財,毀家紆難的支持了胡宗憲的平倭,胡宗憲瘐死后,茅氏無余財,自然沒人追擊茅坤。

  樹里孤燈雨,風前一雁秋。

  茅氏家宅在歸安縣茅家弄,茅家弄左邊有一茅家山,南北走向一條小河,流水潺潺,弄巷西段才有了幾間像樣的白墻黑瓦的徽派建筑風格的房舍。

  駱秉良勒馬閑住,朗朗的讀書聲從這名叫玉芝山房之內不斷的傳出。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此四語,終身服膺。”

  “傳家兩字,曰耕與讀;興家兩字,曰儉與勤;安家兩字,曰讓與忍;防家兩字,曰盜與奸。”

  駱秉良翻身下馬,摸出了腰牌拜帖,上前遞上了拜帖,等待著門房把自己來訪的消息傳進去。

  “把刀收起來,嚇到小孩子怎么辦!”駱秉良訓斥著百戶,這百戶一下馬,就摸出了繡春刀,這架勢多少有點嚇人。

  “咱們不是來抄家的嗎?”百戶疑惑的問道。

  “是嗎?”

  百戶再問:“不是嗎?”

  緹騎拜訪縉紳,不是抄家就是問案,自然要兇神惡煞,百戶路徑依賴,到地頭就露出了兇惡的表情,一副朝廷鷹犬的嘴臉。

  駱秉良搖頭說道:“不是,這茅氏有什么好抄的,打眼望去不過三進出的院子,閣樓一座。”

  茅坤聽聞緹騎來訪,面色凝重,嘆息的說道:“吾命休矣。”

  “父親。”茅國縉也是面色悲戚的扶著自己的父親。

  該來的總歸是來了,這些年,茅坤一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但還是沒躲過追擊。

  茅坤不能簽書公事,所以對朝中的風力并不知曉,他們家并沒有多少田畝,這還田風波也沒有蔓延到他的家里,胡宗憲平冤昭雪,和徐階倒霉,這些事兒,茅坤并不是非常清楚。

  所以,茅坤聽聞緹騎來訪,還以為是追擊嚴黨而來,自然以為是要追殺于他。

  張居正是徐階的學生,張居正和徐階一個路數,追擊嚴黨,打擊異己,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

  茅坤帶著自己的兒子茅國縉來到了門前迎接緹騎。

  “草民拜見天使。”茅坤和茅國縉跪在地上磕頭,見過緹騎。

  “鹿門先生快快請起。”駱秉良趕忙上前扶起了茅坤,笑著說道:“老先生客氣了。”

  緹騎很快就被請到了茅氏家宅,茅坤被削官身還家之后,雖然家無余財,可是他是正經的進士,辦了一間私塾,這湖州地面,可是有不少人把孩子都送來,束脩就足以讓茅坤,茅氏過日子了。

  鹿門先生,這個號,就是茅坤辦了私塾那天,有一頭鹿走過門前,自此得名。

  “胡宗憲瘐死冤案朝中已經平反,這次過來,并非追擊而來,老先生多慮了。”駱秉良看出了茅坤的忐忑和不安,笑著解釋道。

  “平冤昭雪了?”茅坤本來向前一步,聽聞此言,瞪大了眼睛,驚駭的問道。

  駱秉良點頭說道:“朝廷賜了謚號,襄懋。”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胡公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茅坤聽聞,面露驚駭而后大喜過望,隨即面色悲戚,兩腿一軟,癱在了地上,顫顫巍巍的自言自語的說著話。

  胡宗憲平反了,懸在他們茅氏頭上這把刀,終于可以拿去了,孩子可以去考取功名了,勒在脖子上的絞索終于可以松一松了,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茅坤跪在地上,不停的對著北面磕頭,不斷的喊著。

  茅國縉趕忙上前來,說道:“父親,父親,天使還在。”

  茅坤這才站了起來,趕忙說道:“哦哦,初聞此訊,涕淚滿衣裳,讓天使見笑了,見笑了。”

  對于浙江人而言,平倭的胡宗憲是他們的天,對于茅坤而言,他才不管胡宗憲是不是嚴黨,只要能殺倭寇安地方,那就是明公。

  胡宗憲的瘐死,在很多浙人看來,就是胡宗憲不肯養寇自重,讓胡宗憲平倭,胡宗憲真的帶著譚綸、戚繼光、俞大猷等一眾,徹底把倭患給平了,所以胡宗憲才瘐死牢獄之中。

  若是東南倭患不平,朝廷,或者說徐階,敢動胡宗憲嗎?

  好在,胡宗憲的冤案,終究是平冤昭雪。

  “兒呀,去鄉家買頭豬,今天好好款待緹騎。”茅坤臉上的笑意散開來,像是這茅家弄的春光滿院。

  駱秉良搖頭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們有公差在身,這次來,是為了鄭和出使水程舊案。”

  駱秉良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這些舊案,朝廷現在開海需要,哪怕是近兩百年前的東西,那對于當下的大明而言,都是寶貴的資料和經驗,必須找到。

  “好說好說,諸位請隨我來。”茅坤聽聞,帶著緹騎來到了白樺樓,這是茅氏的藏書樓。

  “這么多書?”駱秉良驚訝無比的看著白樺樓,這茅氏家宅,全都是書,一眼看不到頭,少數有十數間房之多。

  茅氏敗落了嗎?這些書似乎就是明證。

  茅坤拿起了《白樺樓書目》,翻閱著找當年的舊案存放何處,聽聞駱秉良驚嘆,笑著說道:“當年啊倭患四起,東南千里狼煙,胡公派人來讓我去做幕僚,我為了助軍,就把這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這兵荒馬亂的,這書最是不值錢,沒人買,就留下了。”

  “讓緹騎見笑了,都是家傳的藏書,主要以唐宋文鈔為主。”

  茅坤看似貧窮,但他若是為財,這些個古本書,抽出幾本賣掉,這家宅至少能擴幾十畝。

  兵荒馬亂書不值錢,倭患已平,文教再興,這些個書可太值錢了。

  “找到了,九學十部二史學,墨香亭,諸位緹騎聽隨我來。”茅坤走過了琳瑯滿目的書籍,來到了墨香亭,彎下了腰,拖出幾個書箱,笑著說道:“都在這里了。”

  《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

  駱秉良打開了書箱,開始點檢,海圖二十頁,針路航線一百零九條,二頁四幅過洋牽星圖,龍江造船廠志書十七卷,《瀛涯勝覽》、《星槎勝覽》、《西洋番國志》等等若干書籍,整整齊齊的擺滿了幾個書箱。

  “謝老先生保存如此完好,我定會稟明陛下,為老先生請功。”駱秉良收好了這些書,對茅坤表示了謝意。

  茅坤則是笑著說道:“這都是朝廷的東西,理應歸還,只是當時朝局紛亂,物歸原主了。”

  茅國縉看緹騎要走,就趕忙說道:“諸位天使,這來都來了,吃了飯再走?”

  “不了,諸位留步,著急回去復命,朝廷要的急,就不多留了。”駱秉良沒有滯留,拿到了東西,就直奔松江府而去,到了松江府要抓緊時間抄錄,而后把原本送回京師。

  大佛郎機人的特使黎牙實,幾乎是和這批舊案一起入京,而黎牙實一路上,那真的是劉姥姥進初試云雨情,大開眼界。

  他一路行來,越發覺得菲律賓總督弗朗西科斯是在做夢,大家的軍備完全沒有代差的情況下,靠幾千人,幾萬人,要將中國納入版圖,根本就不可能。

  看看那些個軍隊,看看那些個官僚,這么一個偌大的國家,幾千人,幾萬人,就想征伐?

  黎牙實入京之后,禮部鴻臚寺就開始教黎牙實大明的禮儀和法度,面圣磕頭五拜三叩首的禮節,黎牙實整整學了五天,才有了個點模樣。

  大明的廷議已然在日上三竿時結束,負責講筵的張居正,并沒有馬上讓侍讀侍講進學。

  “汪道昆居然沒有給茅坤寫信,告訴他胡宗憲平反之事?”朱翊鈞手中有內官張誠、緹騎駱秉良、巡撫汪道昆、總兵俞大猷的各種奏疏,幾本奏疏合起來看,大抵可以把最近松江府發生的事兒,梳理清楚。

  張居正端著手,笑著說道:“茅坤不得簽書公事,舊案找回,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松江市舶司的造船事,終于開了個好頭,考古式造船怎么了?那也有得考古才是,大明想要重新造船,重新起步,這些舊案,只要弄清楚搞明白,造船事,就可以啟動了。

  這讓張居正長松了口氣,這些舊案,可以加速大明重新找回海權榮光。

  月港水淺,都是二桅商舶,所以才叫大佛郎機人的大船為大帆船。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請再復茅坤功名,恩蔭其子茅國縉為國子監監生,以表彰其獻舊案有功。”

  朱翊鈞放下了奏疏,頗為感慨的說道:“準!再給茅耆老一份毀家紆難的牌額,以彰其安定東南之功,朕年幼,筆力不盛,就由先生代筆吧。”

  “臣的字,也不好看。”張居正卻是一推四五六。

  代筆?

  皇帝賜牌額,他張居正一個臣子代筆,那是僭越皇權的鐵證,小皇帝是嫌他麻煩不夠多,給他沒事找事嗎?

  朱翊鈞見張居正不咬鉤兒,略顯可惜的說道:“好吧,那朕來寫吧。”

  “說回正事,大佛郎機人黎牙實覲見事兒,先生怎么看?”朱翊鈞說回了正事,關于大明和西班牙邦交,皇帝和首輔之間提前透透氣兒。

  張居正思索斟酌再三,俯首說道:“遠方外使,從來未睹朝廷之禮,若不先示以儀節,使之演習,恐一旦震怖天威,倉皇失錯,又非所昭德意光盛舉也,伏乞欽定行禮日期,敕下禮部略仿為宜。”

  “先生的意思是,可以見嗎?”朱翊鈞眼前一亮,笑著問道。

  禮部尚書萬士和對小皇帝見外使,堅決反對,理由是皇帝太小了,不能震懾外使,一旦這些個紅毛番見主少國疑,就生了怠慢之心,恐起邊患,所以萬士和的意思是就禮部鴻臚寺和黎牙實溝通就是。

  前年,隆慶皇帝大行之后,俺答汗就糾集了兵馬,打算南下欺負下孤兒寡母,王崇古、吳兌等人去信三娘子,告訴三娘子不要擅動,戚繼光領著十萬兵馬,就等著俺答汗帶兵往口袋里鉆,輕啟戰端,后果自負。

  三娘子說服了俺答汗,胡虜才沒有南下。

  那董狐貍之所以膽敢叩關索賞,也是覺得皇帝年幼,好欺負,結果被戚繼光給打了個全殲。

  在萬歷元年,封建禮教之下,皇帝就是天,皇帝大行,都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

  萬士和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本來萬士和一直叫囂柔遠人,后來看到了屯門繳獲的紅毛番札記,從柔遠人的極端,變成了狼面獸心的極端。

  萬士和讀書和小皇帝一樣,日有精進,但是從這個極端跑到另外一個極端,就太極端了。

  張居正的意思是,蠻夷不知禮數,先教西班牙特使黎牙實禮法,而后演練,否則特使,震怖于天威,倉皇失錯,弄出失儀的事兒,就不符合朝廷威嚴了。

  “先生也是說笑了,朕德涼幼沖,如何讓黎牙實震怖于天威,先生安排就是。”朱翊鈞聽聞張居正這種說辭,也是一笑,紅毛番有別于漢人,張居正是怕黎牙實長得太丑嚇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其實想說,紅毛番嚇不到他,他甚至還研究過歐美動作大片。

  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臣以為應當遣使前往泰西,采摭各國人物之丑美,壤俗之異同,土產之別,疆域之制,編次成帙,天恒變,人亦變,前段時間,陛下問臣,大、小佛郎機,究竟在何處,為何都來自泰西,自東自西皆可到我大明。”

  “臣有愧,虛度數月,也只是搞清楚了,大佛郎機人近來似乎打算吞并小佛郎機,那名船長安東尼奧,是眼下小佛郎機國王恩里克死后的第一順位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安東尼奧在船上有個外號叫國王,根據大帆船水手們的描述,小佛郎機老國王恩里克身體每況愈下,而安東尼奧是第一順位和唯一的繼承人,另外一位女性繼承人,布拉干薩公爵夫人卡塔里娜主動退出了。

  老國王恩里克不喜歡安東尼奧,所以,以‘為了我的王國和臣民的幸福安寧’為理由,逼迫安東尼奧離開了小弗朗機。

  而大佛郎機對小佛郎機虎視眈眈,似乎在等待著老國王死去后,吞并小弗朗吉的國土。

  朱翊鈞想了想問道:“先生以為何人前往泰西為宜?”

  “高啟愚。”張居正說出一個名字。

  高啟愚辦得事兒太犯忌諱了,陛下只讓高啟愚前往蘇州追查還田事,這點功績,根本不足以讓皇帝陛下原諒,出生入死前往泰西,遍訪風土人情,將消息帶回來,才算是立功。

  “高啟愚不通番夷之言,也不通海事,派他去?”朱翊鈞猶豫了下,還是覺得高啟愚這個人選,不那么合適,不會外語,還不會水,跑去海上乘風破浪,怕是人還沒到,就先死在路上了。

  張居正俯首說道:“他可以學。”

  “那就他吧,明年大船再到港,再讓他去。”朱翊鈞還是給了些時間,讓高啟愚準備好再出發。

  “臣遵旨。”

  張居正心狠手辣,高啟愚作為他的門下,做出了張居正沒有允許的事兒,張居正幾番進言,都要重罰。

  “先生,特使入京,這通事居中翻譯總有錯漏欺瞞,朕打算學外語。”朱翊鈞開口說道。

  張居正聞言,也是眉頭緊蹙,只是思索再三,才開口說道:“這…臣倒是以為,無不可。”

  小皇帝這不務正業由來已久,大明皇帝學外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明武宗朱厚照,就精通小佛郎機的話,學外語也不算什么太過于離經叛道之事。

  “那就有勞先生了,開始講筵吧。”朱翊鈞聽聞張居正不反對他的這點小愛好,滿是笑意的開始了每日講學。

  下午陽光明媚,朱翊鈞來到了武功房,看到了一架甲胄,這是黎牙實帶來的來自泰西的板甲,是一件賀禮,其通體烤藍,錯金花紋,甲胄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格林威治式板甲,格外臃腫和龐大。

  “宣戚帥覲見。”朱翊鈞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左看看右看看,對這玩意兒頗感到新奇。

  專業的事兒自然要交給專業的人,這東西好不好用,要讓戚帥去評斷一番。

  戚繼光很快就來到了武功房,聽聞皇帝差遣,就上前查看了,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不住的點頭,偶爾還要量一量,最后才回到了小皇帝面前說道:“陛下,臣看完了。”

  “這甲如何?”朱翊鈞笑著問道:“咱大明打得出來嗎?”

  戚繼光想了想說道:“打得出來,甲很好,弧面也可以有效偏折箭矢卸力,鋼板厚實比我大明布面甲厚了一倍有余,厚則重,五十多斤,防護能力極強。”

  “它只有一個缺點。”

  “什么?”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戚繼光頗為可惜的說道:“雖然腰腹以軟鋼連接,是個薄弱點,但要命中也是難事,它最大的缺點就是貴,不提這花紋裝飾,打造這么一件板甲能做五件布面甲了。”

  貴有很多的優點,它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大明朝廷窮的厲害,這甲好,但是不能大規模列裝,對于戚繼光而言,不能列裝的甲,都不是好物。

  戚繼光一向提倡愛兵如子,把軍兵當成自己的親朋心腹,軍兵才能把將帥當成親朋心腹,這甲哪哪都好,可是它貴。

  大明的布面甲,是三層,外面一層棉壓實,中間為鋼片,里面又是一層棉,以銅釘鉚接,這種復合裝甲的防護力也很強,但是它便宜,五分之一左右的價格,換取三分之二的防護力。

  “戚帥能射穿它嗎?”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戚繼光笑著說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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