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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臟

  第一百六十九章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臟(第1/2頁)

  朱翊鈞手里把玩著一些個銀幣,這些銀幣是寶源局鑄造出來的,用的是澆筑法,上面有一些氣孔,顯得有些簡陋,不夠精美,漏銀處白而無明顯亮光,質地較軟,寶源局知道鑄造的銀幣很是差勁兒,正在改良銀幣的制作方法。

  改良的方法,是問宮里兵仗局學習經驗。

  大明皇宮有著廣泛鑄造金銀幣賞賜的習慣,這些金銀幣的形制和銅錢類似,都是鑄造而成,正面寫著萬歷通寶或者萬歷年造,背面寫著分量,形制有兩錢、五錢、九錢等。

  朱翊鈞沒有對大明的銀錢做出具體的要求,他只要說不滿意,寶源局就只能重新打造。

  金銀可以軋壓,這樣做出的銀幣,就十分美觀了,寶源局正在試制。

  其實大明除了寶鈔之外,從沒有真正的大批量的發行過錢幣,因為沒銅,也沒有白銀黃金。

  朱翊鈞將手中的銀幣依次擺開,全部正面朝上,而后一個個的扔向了空中,用手接住,又放在了桌上,十多枚銀幣有正面有反面。

  小皇帝笑著將手中的銀幣抄了起來,放在了袖子里,繼續聽議和的事兒,說是議和,不如說是大宗伯萬士和在罵人。

  “父親是絕對不可能接受封王的,那是投降,草原上已經有了一個叛徒,是黃金家族的恥辱。”布延大聲的陳述著自己的第一個條件,封王是不可能封王的,只有當可汗,才能維持自己所剩不多的榮光。

  土蠻汗作為宗主大汗,是絕對不能封王,哪怕是把罪名扣在一個女人的頭上,這是土蠻汗當大汗的必備條件,黃金家族的榮光。

  失去了這份榮光,土蠻汗就什么都不是。

  朱翊鈞之所以是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不是因為他立下了什么天大的功勛,只是因為他姓朱,小皇帝的祖宗是朱元璋,僅此而已。

  土蠻汗若是對大明俯首稱臣,失去的就是僅有的凝聚力,這是土蠻汗的生存之本。

  “大司馬,我說什么來著?我說土蠻汗和咱大明的言官很像很像,土蠻汗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務實,黃金家族的榮光,已經過去兩百年了,他還在抱著那個榮光,就像是言官們整日里愚昧的崇古,抱著法三代之上的禮法,要指導今日的大明。”萬士和對著譚綸,頗有些感觸的說道。

  萬士和對這件事有極大的發言權,在入文華殿為廷臣的第一年里,萬士和的話,就是布延這個樣子,過去的是對的,之所以人心不古,完全是因為和周禮做的不一樣,導致了大明的種種亂象,只要遵循周禮就可以了。

  “迂刻不情,斷章取義、摘編成風,而不顧歲世之所宜,不度時勢,漫為褒貶。”譚綸思索了片刻,說了一段話。

  這是張居正給小皇帝講筵的一段話,意思是朝中的一些大臣,迂腐的像是刻舟求劍,不顧歲月和世道是否適宜,生搬硬套,不觀察分析時勢,隨意夸贊和詆毀。

  張居正對大明國朝的問題,理解的極為透徹,他在努力的糾正著大明若干系統中存在的問題,希望能讓大明重新變得鼎盛起來。

  給張居正十年,張居正能還給皇帝一個強盛的大明朝。

  布延直接紅溫了,給氣的。

  萬士和罵人,忒難聽了,把土蠻汗和布延,當成了文官來罵,簡直是可惡,但是布延又不能反駁,誰讓萬士和說實話呢?

  黃金家族的榮光早就在元昭宗后消失的一干二凈,元昭宗的弟弟天元帝繼位,捕魚兒海直接被藍玉擊破,北元朝廷滅亡。

  元昭宗的兒子之所以沒能繼位,是因為這個兒子是大明的俘虜,在洪武三年被大明軍于應昌俘虜,洪武七年,明太祖下令,把元昭宗的兒子還給了北元,想要招安元昭宗,而這個兒子回到北元后,極力勸說元昭宗放棄抵抗。

  最后一位草原明主已經過去了快兩百年了,榮光早已不在,漠北有瓦剌人,漠南有俺答汗,遼東有土蠻汗,早就四分五裂。

  “反正不封王。”布延沉默了許久,還是梗著脖子說道。

  此時的布延終于明白,為何元昭宗的兒子被俘,回到北元后,一直極力勸說元昭宗投降了,跟大明文官掰扯道理,那真的會被說的頭暈目眩。

  朱翊鈞在屏風后,聽到了這里,總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布延可是土蠻汗的長子,黃金家族的嫡出,堅不可摧的認知世界,也被萬士和三兩錘,錘的有些快要崩塌了。

  壞了,萬士和居然也成為了執錘人!

  萬士和端起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抬著眼看了下布延,疑惑的說道:“那土蠻汗不肯接受冊封,還要求貢市?你這不是又要當娼妓,又要立牌坊,哪有這等美事!”

  “既要大明的東西,又不肯臣服于大明,務實點吧。”

  “就是朝廷不買賣,也有的是商人買賣!”布延此話一出,立刻知道壞了,他把一個走私鏈擺到了明面上,讓大明知道了。

  即便是沒有互市,土蠻汗本人,也不會缺衣少食,甚至生活還有些奢靡,因為有人供奉。

  其實大明朝廷清楚的知道,趙完責甚至連朝廷發往遼東的甲胄,都賣給了古勒寨的逆酋王杲,那可是在古勒寨繳獲的。

  去年趙完責案,還有人質疑是李成梁排除異己,后來一條線上的人被牽扯出來,鐵證如山,直接讓所有言官閉嘴了,而遼東巡按劉臺的罪名,就是陰結虜人。

  萬士和一點都不驚訝的說道:“那我大明現在收復了大寧衛,你又如何應對?”

  “額…”布延呆愣呆愣的看著萬士和,怎么萬士和對這些事兒這么清楚!

  隆慶二年,戚繼光督師薊州、永平、山海關后,從薊州向土蠻汗走私的線就徹底斷了,而換成從廣寧到營州入大寧衛。

  而另外一條線,則是俺答封貢,俺答明目張膽合理合法的從大明進口,然后當二道販子賣給土蠻汗。

  大寧衛這條線一旦切斷,就得再開辟一條走私的商道出來,否則俺答汗絕對會趁機抬價,可是這看來看去,都繞不開一個關鍵人物,李成梁。

  二道販子李成梁,比俺答汗還要黑!

  俺答汗敢加五成的價,李成梁就敢加一倍的價兒!

  要是有的選,布延也不會入京來聽萬士和訓誡了。

  萬士和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不經意間說道:“所以呢,還是要封王,你跟伱爹說好了,你在大明犯了事兒,我們大明扣留了你,你爹為了救你,不得不接受朝廷的封王,這是不是兩難自解之法?”

  朱翊鈞看了看張宏,張宏看了看馮保,馮保呆滯的看著陛下,三個人面面相覷。

  “記住了,這就是讀書人,你們看看,這讀書人的心眼兒多臟啊!”朱翊鈞痛心疾首的對張宏、馮保說道:“認清楚他們的真面目,讀書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大明執意封王,完全是為了削弱敵人的抵抗意志,分化瓦解敵人的內部凝聚力,再次進兵,分化對手,然后逐個擊破,這就是目的。

  俺答汗封王之后,就陷入了一種聲望陡降的窘境之中,現在的大明金國,俺答汗的金國,已經成了三娘子的金國。

  在原來的歷史上,俺答汗死后,三娘子又先后嫁給了俺答汗的兒子黃臺吉、孫子扯力克,孫子扯力克的孫子卜失兔,把持權力到萬歷四十一年死的那天。

  “那就沒什么好談了,不談了!大明毫無誠意,白跑一趟!”布延猛地站了起來,表情憤怒到了極致,他表示不繼續談下去了,再談下去,他真的要寫信給父親了。

  “好走不送。”萬士和絲毫不在意的說道。

  就像是做買賣一樣,當一個人要離開的時候,虛張聲勢的說不要了,就一定會兜兜轉轉的回來,尤其是只有一個選擇的時候,布延現在越是表現的惱怒,那代表著布延回頭的可能越大。

  這一次的談判之中,布延完全沒有掀桌子的能力,這就是他進退失據,完全被動的主要原因。

  布延有些錯愕,但還是帶著一眾人離開了禮部的衙門,回到了四夷館。

  朱翊鈞走出了屏風,來到了禮部衙門的正堂。

  “臣等參見陛下。”群臣見禮。

  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免禮,大宗伯辛苦了。”

  “還是戚帥打得好。”萬士和可不敢領這個功勞,不是戚繼光帶著京營把土蠻汗打疼了,萬士和怎么能如此底氣十足?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慶元年入寇,大明朝廷前往和談的使者,被百般羞辱。

  “打得好,也需要談的好。”朱翊鈞笑著說道:“大宗伯,土蠻諸部還是有別的選擇,大宗伯可清楚知道朕說的是什么。”

  “臣知道,臣會處置。”萬士和稍加思忖,俯首說道。

  朱翊鈞看著譚綸,往前走了一步,極為鄭重的說道:“大司馬辛苦了,這趟去大寧衛,舟車勞頓。”

  “臣就是去透透氣。”譚綸趕忙說道。

  “寧遠伯上奏,請侯于趙前往遼東任巡按,做張學顏的佐貳官,大司馬辦事得力,我大明兵部尚書都是大司馬這樣的人,何愁天下難安?”朱翊鈞又往前走了一步,對著張宏說道:“拿來。”

  張宏端著一個盤子,上面放著蟒紋對襟鶴氅,這是早就準備好的賜服,馮保上前要取,給譚綸披上,朱翊鈞卻擋開了馮保的手,取了鶴氅,一抖,要給譚綸披上。

  譚綸人高馬大,一看這架勢,趕忙跪下。

  朱翊鈞給譚綸系好了大氅,才要扶著譚綸站了起來說道:“大司馬免禮。”

  “臣叩謝陛下圣恩。”譚綸再拜謝恩,才慢慢站了起來,蟒紋鶴氅,張居正有三件,但是譚綸這一件可是陛下親自披上的,頂張居正那三件了!

  譚綸解決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試探李成梁是否要在藩鎮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

  眼下大明早已經不是洪武永樂,甚至不是成化年間,西北晉黨倚敵自重,遼東李成梁有了藩鎮化基礎,譚綸作為大司馬,試探李成梁的手段,不顯山不露水,這就是政治余地。

  朝臣再派巡按,李成梁一定不會說什么,但是背地里一定會做什么。

  而讓李如松詢問,李成梁也有進退的余地,李成梁不想再有個文官看著他,就可以不上請侯于趙前往遼東巡按的奏疏,或者換個人,或者干脆當不知道,那朝廷和遼東就不會撕破臉,維持表面的安定。

  沒有一點政治余地的試探,就是激化大明朝廷和遼東的矛盾,若是搞出一日武裝巡游這種亂子來,于國朝而言,那真的是俺答汗、土蠻汗、建奴一起看樂子了。

  李成梁的選擇是,請忠君體國侯于趙前往遼東巡按。

  站在李成梁的角度去想,朝廷有功真的賞,銀錢一厘不缺,還給了世券,李成梁再跟手下說,朝廷待我太薄,我要擁兵自重,手下的軍兵莫不是覺得李大帥在糊弄鬼。

  譚綸作為兵部尚書,用帶有極大政治余地的手段,將試探遼東是否要藩鎮化的這件事,完美的解決。

  這就是朱翊鈞要親自給譚綸披上鶴氅的理由。

  “國有愛卿,大明之幸。”朱翊鈞的話是真心實意的,一個上陣殺敵的文進士,當兵部尚書,確實合適,大明眼下還有一個文進士也上陣殺敵,那就是殷正茂。

  譚綸仍然覺得陛下太過恩厚,多大點事兒?這不是一個兵部尚書該做的嗎?

  譚綸俯首說道:“分內之事罷了。”

  朱翊鈞的笑容格外的陽光燦爛,他擺了擺手說道:“朕回宮去了。”

  小皇帝邁著四平八穩的四方步離開了禮部衙門回宮去了,六部衙門和錦衣衛衙門,都在皇極門外,就在家門口,幾步路的事兒。

  萬士和送走了一眾官員后,就去了王崇古的私宅,和王崇古把禮部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卻唯獨漏了那句陛下說的:土蠻諸部還是有別的選擇。

  萬士和這不是試探,是有些事兒,陛下能說,臣子不能說。

  王崇古能聽明白嗎?當然能!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了,這點話音兒還是能聽出來的。

  萬士和剛一離開,王謙就從陰影里走了出來,低聲問道:“父親,放火嗎?不把張四維看在眼皮子底下,怕是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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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王崇古沒有任何猶豫的說道。

  退一萬步講,看在永定毛呢廠賺銀子的份上,王崇古也要放這把火,燒了張四維的家宅,把張四維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才安心!

  半夜的時候,張四維的家宅突然就走水了,冬天天干物燥,火勢一起,譙樓(瞭望樓)的校尉,立刻就敲響了銅鑼,火夫們立刻就往火場而去。

  但是張四維的家中,已經燒的不能住了。

  張四維在京師的家宅不止一處,但是當天晚上,張四維他就搬到了王崇古的家中去了!

  張四維太害怕了,他又不是傻子,這次的火災根本不可能是意外,再加上上次毒藥的無頭公案,讓張四維膽戰心驚,而他能倚仗的當然只有自己的《刑部尚書舅舅》了。

  而刑部尚書舅舅王崇古,接納了投奔而來的張四維,還非常肯定的說,要查清楚真相,給張四維一個交待!

  王崇古是刑部尚書,刑名當然歸他管,但是縱火案實在是太難查了,一把大火,什么證據都燒干凈了。

  萬歷三年十二月初四,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人入京了,大明前任首輔高拱的車駕出現在了會同館驛,入京來了!

  京師內外,一片嘩然!

  而此時文華殿偏殿內,小皇帝背著手走來走去,看著張居正非常憤怒的說道:“外官、縣丞、耆老、百姓,都是先生讓朕見的,萬歷元年、萬歷二年,朕都見了,這次,先生怎么把高拱弄到京師來了!”

  “朕不想見他!”

  “臣欲重啟刺王殺駕大案。”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

  朱翊鈞聽聞眉頭一皺,搖頭說道:“刺王殺駕案已經結束了。”

  “先生從楊太宰那里獲得了考成法的支持,楊太宰也致仕了,考成法已經推行全國了,葛總憲手里的晉黨也不是一無是處,重啟刺王殺駕案,一旦坐實了高拱真的謀逆,多少高拱門下,都要受到牽連,人心惶惶。”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張居正極為堅持的說道:“這個委屈不能就這么算了,萬歷元年正月,大明國事糜爛至極,的確不能追查,但是現在不是了,戚帥在大寧衛打出大勝來,趁這個機會,把這個案子徹底查清楚,弄明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這也是陛下說的。”

  外官、縣丞、耆老、百姓,都是張居正在安排,朱翊鈞也沒管過,結果張居正搞了一波大的,把高拱拿回京師準備翻一翻舊賬。

  朱翊鈞絲毫不肯退讓的說道:“賠本的買賣朕不干,讓高拱哪來的回哪去就是。”

  “刺王殺駕案,臣答應過陛下的。”張居正端著手,也不肯讓。

  “先生為什么不處置徐階?不是這個人不好動嗎?高拱也是同理,只要他不還朝,那就是個政治性死亡的人物,追查有何益處?先生徒勞背負惡名。”朱翊鈞仍然不同意。

  這是張居正當國以來,皇帝和張居正最大的一次分歧,這次的分歧很怪,事主朱翊鈞不肯追究,當初平事的張居正非要翻舊賬。

  “東北李成梁現在請命侯于趙前往遼東做巡按,這是眼下最好的時機,陛下,大明克復大寧衛必然有反復,大鮮卑山(大興安嶺)以東,戰事一旦拖入了僵局,恐怕東北會有變化。”張居正陳述了自己此時發動的理由,這里只有馮保、張宏,隔墻無耳,張居正選擇了把話說明白。

  張居正不能保證,遼東戰局大明會始終優勢,也無法保證李成梁能一直像現在這么聽話,若是遼東戰事陷入了糜爛和泥潭之中,再想翻舊賬,那就是難如登天。

  現在出手,時機恰當,而且還能追查到底,進一步削弱西北的族黨,威懾東北李成梁所部,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而不是現在這樣,連派個巡按,都要小心試探。

  明年開了春,大明和土蠻汗再次開始了拉鋸戰,再想找到這么恰當的時機,難如登天。

  “陛下受的這個委屈,是當初臣的過錯。”張居正再次俯首說道。

  朱翊鈞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萬歷元年正月,先帝陵寢一共501050兩,內帑國帑加起來一共就390932兩,欠了1100118兩銀子,到了萬歷元年十二月才付清,那時候國事太過于艱難了,不是先生的過錯,先生不用自責。”

  “先生,朕的委屈不算,翻這個舊案,有什么好處?到時候,先生落得個黨同伐異,不勝不止的惡名,就換了一樁無頭公案的復查,已經過去三年了,查也很難查得清楚,必然黨爭再起,非朕所愿。”

  張居正仍舊非常肯定的說道:“陛下的委屈怎么能不算,臣一點惡名而已。”

  朱翊鈞清楚的知道張居正想干什么,這元輔惡名多了,到時候還政就理所當然了,萬歷五年,張居正所有的新政,都會有了一定的收獲,皇帝親政,就變的簡單了些,追查高拱,必然招致天下非議,他張居正等到皇帝大婚,就可以告老還鄉,把天下交還給陛下了。

  “既然高拱回京了,那就讓他覲見吧,見完了讓他連夜回去,國事為重,朕意已決不必再諫。”朱翊鈞直接耍賴,他是皇帝,他說不追查,張居正也只能聽命。

  “臣…遵旨。”張居正只能俯首領命,他要舊事重提,主要是為了當初的承諾,這案子就這么不明不白,如鯁在喉,哪怕就是高拱干的,張居正也有信心將惡劣影響,控制在可控的范圍內。

  但是小皇帝明確表示,不會為了置這么一口氣,就不顧天下安危,到時候高拱的門生故吏,跟張居正的門生故吏撕咬起來,天下不寧。

  朱翊鈞讓張宏去傳高拱入宮覲見,看著張居正仍然有些擔憂的神情,認真想了想張居正的這番話,讓張居正兵行險招的理由,居然是他不看好遼東戰局。

  朱翊鈞開口說道:“戚帥又不是這一次大勝,他會有一個接一個的勝利,朕只是覺得時機不對,等到戚帥把土蠻汗攆到了大鮮卑山以西,土蠻汗和俺答汗撕咬起來,才是最佳時機,先生以為呢?”

  張居正愣了愣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對戚帥這么有信心嗎?”

  “那可是戚帥!”朱翊鈞聽聞也是有些愣神,才擺著手說道:“先生,大明這些年,吃的敗仗太多了,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了。”

  戚繼光、梁夢龍覺得張居正并不可怕,但是馬芳卻認為張居正一定能處置好朝中風力,一群臭魚爛蝦,還能是元輔的對手?

  張居正按照一般推論,勝負乃是兵家常事,認為戚繼光不可能百戰百勝,但是倭寇、土蠻汗這些敵人,卻對戚繼光的可怕更能感同身受,戚繼光的確是常勝將軍,一顆顆人頭就是最好的佐證。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張居正和戚繼光其實一直在同一陣營里,所以不能更加直觀的理解彼此的可怕之處。

  高拱覲見的時候,是挺胸抬頭走進來的,他并不心虛,進了偏殿之后,甩了甩袖子,行大禮,中氣十足的說道:“臣高拱,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朱翊鈞的笑容非常的和煦,這個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而高拱的模樣,也非常符合朱翊鈞的刻板印象,一個脾氣很倔的老學究。

  這次進京非常危險,一旦張居正借著刺王殺駕案對高拱動手,高拱是沒有反抗的余地,但是他還是來了,進了偏殿。

  一個從頭到尾認為自己對的那種倔老頭。

  馮保看見高拱也很平靜,但是手握的很緊,這個倔老頭當國的時候,可是司禮監的生死大敵。

  朱翊鈞拿起了一枚金幣拋了起來,金幣掉在了地上,正面朝上,他看著那枚金幣問道:“新鄭公,一枚金幣拋出,落在地上,是正是反的幾率可能各是多少呢?”

  “一半一半。”高拱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朱翊鈞又拿出了一枚金幣拋了出去落在了地上問道:“兩枚金幣,全都正面向上的幾率,是多少呢?”

  高拱一時間有些愕然,沉默了片刻窮舉了一番說道:“四分之一?”

  “那三枚金幣,全都是正面朝上的幾率呢?”朱翊鈞又摸出了一枚金幣扔了出去,笑著問道。

  高拱有些懵了,他進京的路上,設想了一萬種奏對的方式,萬萬沒料到,陛下問的是算學,他認真核算了所有的可能,總是覺得有問題。

  “馮伴伴知道嗎?”朱翊鈞看向了馮保。

  馮保俯首說道:“八分之一,每一個金幣都是單獨的幾率,相乘可得八分之一,窮舉殊不智也。”

  朱翊鈞看著馮保笑著說道:“馮伴伴說得好。”

  “跟在陛下身邊,耳聞目染,臣愚鈍,到底是學了一些本事。”馮保非常謙虛的俯首說道,又看了一眼高拱得意洋洋,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大笨蛋。

  “新鄭公,十枚金幣同時拋出,全都正面朝上的幾率是多少呢?”朱翊鈞繼續問道。

  “臣不擅長算學。”高拱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馮保笑著說道:“二分之一的十次方,也就是1/1024。”

  “新鄭公肯定疑惑,怎么覲見奏對,小皇帝問些算學的問題呢,真是不務正業。”朱翊鈞將手中十枚金幣放在了面前,依次排開,看著金幣說道:“我們把金幣看做是國政,而后規定正面朝上為有序,反面朝上為無序。”

  “朝中每次有大事發生,比如靖難,比如遷都,比如天子北狩,比如眾正盈朝,比如北虜入寇,比如主少國疑。這一次次的大事,其實都是在拋金幣,就像這樣。”

  朱翊鈞將十枚金幣拿在了手里,一個個拋了出去,有正有反。

  朱翊鈞伸手擺弄著說道:“就像這樣,朝中有一個個無形的手,各方各面的人,在影響著這些金幣的落下,有的金幣落下本來就是正面,有些金幣是反面朝上,有的可以糾正,有些不能。”

  “還有些金幣,根本分不清正面、反面,分不出對錯來。”朱翊鈞又摸出了一枚金幣扔了出去,沒有正反面,只有光面。

  朱翊鈞摸出個錢袋子,將里面的銅錢、銀錢、金錢,全都倒了出來,才開口說道:“如果是拋這么多枚呢?全都是正面幾率是多少?能夠撥正的呢?分不清楚對錯正反的呢?”

  “臣不知。”高拱聽明白皇帝到底在說什么了。

  朱翊鈞語重心長的說道:“這還是些金銀銅錢,國事的數量,要比朕這一袋子錢多的多的多。”

  “新鄭公,剛才馮大伴說,每一個金幣的落下都是單獨的事件,可是新鄭公以前為首輔,這國朝的國事國政,可有一件事是單獨的嗎?全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復雜至極。”

  “新鄭公不知,先生也不知,但是先生把反面朝上的錢,一個一個找出來,讓它正面朝上,能找出來是本事,能反過來是本事,能把那些正反不分分出正反來,也是本事。”

  “先生能,所以朕重用先生。”

  “臣惶恐。”張居正聽聞皇帝如此夸贊,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示意張宏收起來這些金銀銅錢,看著高拱,他知道高拱聽懂了自己到底什么意思。

  與其說高拱的倒臺是高拱沒有恭順之心,不如說高拱無能。

  就像高拱不能算出十枚金幣全部正面朝上的幾率一樣,無能就是無能。

  高拱當國干了點什么?從隆慶四年元月算起,干到隆慶六年六月,先帝龍馭上賓,國帑只能拿出不到40萬兩銀子來修,這就是高拱的政績。張居正當國,萬歷二年,國帑就已經有了五十多萬兩的結余。

  這還僅僅是財稅一方面。

萬歷皇帝有一定金絲翼善冠,從上至下用518根直徑為0.2毫米的細金絲手工編結而成,編的花紋不僅空檔均勻,疏密一致,而且中間無小結,看上去薄如輕紗。這就是大明工匠的可怕實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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